二十四、守門
白川遠暗自呼慘時，忽聽得「唆」一聲響，臉上只覺一陣沁涼，不知
給甚麼冰水彈著，再去看劍，劍身竟然已回正，洽往薛荷眼目而去。不知
誰丟出一團雪泥，暗地裡將長劍走勢打正。
薛荷見此，大吃一驚，掌風不禁偏向。右掌一偏，左掌摀面，險地裡
狼狽避過。
白川遠用盡全力騰身跳起，再也支持不住，見薛荷閃身相避，心裡鬆
了口氣，在半空中雙眼一閉，即向後暈倒。鍾不合忙點踏幾名苑生的肩頭
上去接應。秦觀藥見此，袖擺盪開，如拋彩帶，一道白色煙塵由袖口拉出
，往鍾不合竄去。
廣非慶雙眼急瞪，將身旁一張椅子猛力擲出，只聽得「噗」一聲，白
色煙塵全讓椅面截了下來。
鍾不合攔住白川遠，一個飛身，落於丈外。而薛荷一經閃避，倒已掉
入武苑劍圈之中，眾武苑兵一見，連忙收手。椅子沾上毒粉，啪一聲打在
幾名苑生肩上，幾人慘烈哀嚎，不住在地上扭動，過不多時便斷氣。
此下變故非常，眾人皆駭然。想白川遠原本已是囊中物，寒極派尚且
苦無勝算，才不過一眨眼時間，已然賓主易位、勝負殊別。反觀武苑，不
只薛荷落入劍陣，落個狼狽，更有幾名苑生死在自家毒物之下，這一戰算
是輸了。幾名寒極派弟子不知這便是派內至寶回天劍法，卻也不由得大大
叫好，一時間士氣大振。
秦觀藥在一旁暗暗生疑。自知若非白川遠身子虛弱暈了過去，否則趁
機出掌，薛荷今日更敗塗地。一個身負重傷、內力全無的人，怎能九死間
反敗為勝？難不成真叫他學會了回天劍法？眼見薛荷推開武苑兵，似瘋若
狂地喊：「這小子果真會回天劍法！秦兄，別讓他逃走！」秦觀藥毫不猶
豫，便即騰空出掌往鍾不合打來。
鍾不合見白川遠使出這招式，乃是五十年前自己打退崑崙派時所使，
自是又驚又奇，但在大庭廣眾之下，難以細問。秦觀藥此時又正以排山倒
海之勢打來，他雙手架起白川遠，騰不出手對招，連忙向後一躍，躍入後
庭。
廣非慶一個箭步，在廳門前攔下薛荷，向外道：「鍾兄，你我一人對
付一個，實在剛好！」眼見王史曾三人領著武苑兵正要衝門而出，喊道：
「廳上一幫正道的兄弟一起使力，休讓一人出得此廳！」
薛荷心繫回天劍譜，卻叫廣非慶擋了下來，臉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紫，
冷道：「你四弟我是殺不得，對你可不會客氣。」廣非慶守在廳口，哈哈
狂笑數聲，鋼杖直指出臂，喝道：「儘管來罷！」
薛荷雙掌一翻，掌心頓時煎發霧氣，冉冉上騰。段相如在旁道：「大
哥，小心他的千秋掌！」餘音未完，薛荷已掌風呼呼，連綿出手。
王史曾三人各領十餘名武苑兵亦在廳上打成一片。段相如手持鐵扇，
扇面如刀，風聲似箭，與曾羈篤和七八名苑生打了起來；乾宗濟起腳，劈
腿踱斷一張大椅，抓起一根椅節為棒，使將開來，對上史永春等十餘名苑
生。
巨思思神傷剛復，見一干苑生往自己衝來，不由一驚，愣在當處。只
見一名苑生持劍正往她頭頂削下，楚舟涼大呼一聲，往那人背項一抓，猛
力推出。巨思思哽咽呼道：「九哥…」楚舟涼急道：「妳這是做甚麼？為
何不閃？」巨思思聽他口氣極兇，哇一聲哭出來。楚舟涼無法細想，撿起
地上兩把被打落的武苑劍，一把交給巨思思，道：「快殺敵罷！」才說完
，四周已湧上十餘名武苑兵。
一干寒極派弟子由梁智典和林柳心領著，與王良玉和其餘十來名武苑
兵正廝殺，直聽得東叫一聲，西叫一聲，各有死傷。
不過一眨眼，廣非慶與薛荷已經互相拆了三四招。達摩杖雖是廣非慶
拿手絕活，但薛荷一手「千秋掌」獨步於世，左右迭出，沾黏其上，達摩
杖竟也難以施展。幸好廣非慶亦是內力驚人，薛荷只怕手一鬆懈便不得控
制杖身，兩掌只得不斷在杖身遊走，卻也不能騰出手來傷人。兩人是以打
個平平，一時難分勝負。
武苑人多勢眾，寒極派這方苦撐不久，若叫薛荷等人出得廳去相助秦
觀藥，鍾不合與白川遠必定失勢，人人皆不禁擔憂起來。正此時，忽聽得
由廳後傳來「啪」一聲響，一條黑色長繩裂空發響，甩往廳門上來。薛荷
聽得耳後風聲，忙往左閃，身快袍慢，回頭一看，袍擺已給打出一道裂縫
來。
巨思思一見長繩收手，喜喚：「六哥！」果見古仙右手持鞭柄，左手
撫鞭尾，闖進廳來。見幾名武苑兵圍著段相如打，怒道：「以多欺少，忒
也可惡！」一記長鞭丟出，隔開三四名武苑兵，自己對付。
正值薛荷分神之際，達摩杖已又遞出，使出一記「沉香開山」，杖頭
倒持，打往他右膝骨。薛荷趕緊使出少林寺天罡拳「麒麟亮掌」一式，右
腿急縮，左腿虛出，左手同時出掌。武苑自唐代以來便與少林寺往來甚密
，苑公對少林武術十分熟稔，這下使來便似自家功夫般靈活。
廣非慶見薛荷一掌打來，也不遑多讓，望左轉身半圈避了開，右腳獨
立，背對薛荷，右手持杖直往下插，便對薛荷左足插落，乃是一招「李仙
扶杖」。薛荷左足虛點，收回極快，廣非慶杖身直插在地上，發出鏗然巨
響。
薛荷左腿一收，右手順勢，早已成拳，便往廣非慶腰脅打去。
廣非慶稍稍一驚，往後跳開。他早年亦是少林弟子，但這天罡拳是宋
朝初年才由少林福居大師所創，當時他已離開少林寺赴吳越侍奉錢氏，所
以對薛荷使得這套少林拳法不甚熟悉。這麼一躲跳，薛荷又出了廳門半步
。
廣非慶運含內力，鋼杖橫舉，擋住去路，道：「沒那麼容易！」左手
擎指點穴，揉身欺敵。此手法似剛實柔，似慢實快，似拙實巧，輕易間已
繞上薛荷右掌，兩人雙手登時左對右、右對左相打，纏鬥一塊。廣非慶右
手達摩杖始終沒減緩，舞出大杖花，直聽得呼呼風聲，便往薛荷推來。
薛荷暗忖：『這廣非慶不只會使達摩杖，便是左身也練得如此凌厲。
左右兩半，一勢剛猛，一勢黏柔，逼得我須分心兩半對付。多年不見，他
竟已有如此造詣…』一時之間竟也難攻出廳門。
這處古仙長鞭急揮，出鞭神準，且鞭長及遠，防不勝防，暗地裡已打
裂多人手腕，又聽得徐大澤鋼鋤擊地聲與李魚樂叫喊殺敵聲，卞門諸俠心
頭大振。原來古仙三人昨夜早商議定策，先伏身廳後觀察動靜，見眾人都
動手了，這才出來打個武苑措手不及。
武苑兵見徐大澤那只鋼鋤風勢強勁，心裡皆想：『便是木柄鐵鋤也有
三十來斤，今日這把通身純鋼，只怕真有上百斤，若是頭被打著，恐怕便
腦漿迸裂而亡…』竟都不敢進前迎戰，全往李魚樂攻去。李魚樂眉頭一皺
，罵道：「他奶奶的，我這雙刀便好惹了？都來送命罷！」
鍾不合一出後庭，將白川遠置於一旁地上。秦觀藥也不趁此出手，道
：「武苑兵全給守在廳中，這處便剩你我二人，咱們好行君子之爭。你若
勝我，自然能放你走，可我若勝出，便得帶他離開。」
鍾不合冷笑道：「君子之爭？爾等逼迫我至此，豈是君子行徑？你若
勝出，憑你一身致命毒物，我自然便是死路一條。只是你也安逸不久，你
要將白川遠擒去，後頭只怕還有卞門九俠前來搭救。」
秦觀藥面若嚴霜，袍袖一掀，雙手上舉，手指間登時夾帶八顆彈子，
各子顏色殊異，竟是八種不同毒物。鍾不合起手往腰間一摸，亦摸出一只
紅瓶子來。秦觀藥愣了愣，道：「紅蟲毒？」
鍾不合道：「不錯。我這紅蟲毒毒性雖不如你那些毒物，卻能廢你數
十年內力。我使毒手法不如你，現下又沒長劍在手，使不出回天劍來，多
半是要死在你手中。但若能拼得死前朝你下這紅蟲毒，叫你一輩子練武不
成，也不枉一死了。」
秦觀藥神色嚴峻，心想：『比武只怕性命相搏之徒，他若真拼死出手
，恐怕難以躲過。』竟有些許顧忌。只是他身經百戰，又是世上用毒第一
好手，一向頗為自負，隨即轉念一想：『待他一死，不信在他身上搜不出
解藥。』隨即右手合指，彈指齊發，射往鍾不合，各往四處要害飛去。
鍾不合蹲下拾起一坨雪推，亦是夾在指間，登時壓成四粒雪子，朝四
粒彈子投去。秦觀藥另一手又即投來四顆彈子，鍾不合合指一捏，再捏出
四粒雪子投擋，此時左手紅瓶已卸除木塞，激出一道紅煙往秦觀藥而去。
鍾不合以雪子打開七顆毒彈，卻沒避過腳下一顆，只聽得彈殼迸破之
聲，跟著傳來一陣腥臭氣味。只覺腿脛發燙，猛然低頭去瞧，厚皮靴上早
已給蝕出一個大洞，正自騰發腥臭煙塵，不過幾時，靴底已滲出濃濃血水
來，紛紛滴在雪地上頭，點滴醒目。
秦觀藥大袖齊揮，左袖擋臉，右袖截下紅煙，迅速將袖擺轉了幾圈纏
在手臂，又即朝外轉開。這大袖縮放之間，已自潛運內力，待袖擺全張，
紅煙轉向，反朝鍾不合而去。
鍾不合瞧出端倪，早已閃身在旁，待秦觀藥轉袖之時，右手射出一條
紅絲。仔細一瞧，正是一隻小紅蛇。這紅蛇在空中不斷蠕動，好似一心切
盼纏上秦觀藥般。秦觀藥大袖收回，再出之時，已投出另一白蛇來對付，
只見兩蛇在空中撞個正著，落在半途，隨即互相追逐啃咬，竄往一旁石縫
中。
此時秦觀藥忽然咳了起來。只見一身形孱弱老者，正自撫胸喘氣，臉
色漲得通紅，似乎一口氣喘不過來便要撒手人寰。知道他是用奸用計好手
，鍾不合未敢怠慢。果見秦觀藥倏地仰面抬首，雙唇吹開，自口中送出一
坨黑色毒液來。
這招「龍吐珠」原是使毒上乘招式。這將劇毒含在口裡、潤成痰液後
才吐出的功夫，實在危險至極，只有使毒好手用得。而秦觀藥對自家毒物
頗為自豪，好使致人重傷之劇毒，一般尋常軟香迷魂之毒一概不看在眼裡
，口裡含的自然也非尋常毒物，便是那「銷筋噬骨散」。
鍾不合不回頭去看白川遠，忽然靈機一動，見他正悠悠醒轉，更是心
意打定。
只見他拔身躍起，適逢秦觀藥那口毒液飛近，聽得毒液擊中靴子之聲
，加以鍾不合悶哼喉間，顯然已被打中。沒想到他奮力躍起，並未閃躲，
竟故意身就毒物。
秦觀藥自是又驚又奇，心想鍾不合雖有傷在身，但憑他內力驚人，不
致避不開這口毒液，縱使閃避不及，也當能避開創口，以免傷得更甚。但
鍾不合偏偏傷腿橫舉，自往毒液迎去，這是為何？
值此驚愕之際，又聽白川遠出聲驚呼，不由分神去看他。這一分神，
心裡即喊不妙。
果見鍾不合使盡內力，已將紅瓶擲來。紅瓶騰空翻轉，瓶內紅毒便如
風行雲捲，滾滾騰發，朝秦觀藥而去。鍾不合立即俯身，在地上含了一口
雪，只聽得空中「噗」一聲，雪已成水，由口中急射而出。
此下變故甚速，秦觀藥只見裝有紅蟲毒的瓶子望自己急飛而來，眼前
捲起一片紅色煙幕。忽然水氣夾毒，千針萬線地射來。秦觀藥大驚之下，
反應中事，迴身相避。鍾不合趁機撐起白川遠，朝後院奔走。
紅煙隔開秦觀藥眼目，只聽見鍾不合奔離之聲，正想隨後追上，但紅
毒煙粉遇水，毒性已發，鍾不合又用了整瓶藥量，毒性更甚。這般硬闖過
去，便是武功高強之人也難活命。此時天悶氣凝，紅煙飄得極慢，加以方
才鍾不合使瓶子轉動投來，灑得滿天皆紅，只怕他假意逃跑，其實正藏身
煙幕之後打算偷襲，秦觀藥不得不待在原地，等煙水落盡。
鍾不合點足幾步，已來到後院。白川遠一見，正是晨間鍾黎因煎藥之
所。
鍾不合將白川遠置於地上，自袖中掏出幾條紅蛇來，把傷腿上血水塗
抹在蛇身上，一放手，蛇隻便往四面八方遊走。想是怕武苑追他身後血跡
而來，以此擾亂武苑眼目。
鍾不合走至花座，伸手扳開一盆紫蓮花，只聽得喀拉一聲，下方一個
暗榫應聲陷落，又走至另外兩盆紫蓮花旁如法炮製一番，忽然花座「轟轟
」聲響，竟分作四瓣，朝四方推開，露出一個石室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