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閃燭 10 約戰寒食
殷遲宏聲道：「小子苦練劍術已久，戰績不足掛齒，因此，願與風大姑一戰，
以求揚名。」
風渺月一向只知這少年極是狂妄，兼且殘忍好殺，卻萬未預料他也如世間無
數的少年武者一般，對於揚名如此熱中。她皺了皺眉，忍不住哈哈一笑，問道：
「你名聲早已響遍岐蜀，戰績還嫌不夠麼？還求揚甚麼名？」
說這話時，她瞥了殷遲身後的別院偏廳屋脊一眼。殷遲目光一閃，正待回頭
，卻聽呂長樓的聲音在屋頂上哼聲說道：「我也不知他想幹甚麼，與風女俠是一
樣費解。他並沒向我們提過這等怪異的心思。」
殷遲又咬了一下牙關，道：「我若敗於風大姑之手，那也不必多言。可是我
若勝了，請風大姑答允我一件事。此事決計不傷及妳毫髮，也必不傷害北霆門人
。」
風渺月愈聽愈是狐疑，道：「你可想清楚了。你若敗，我唯一只要你的命；
你若勝，卻不欲傷我，只要我答允你一件事？這麼一場決鬥，你吃虧得很哪。」
殷遲思量著那件事，心頭熱血湧起，篤定地一點頭：「我想得很清楚。」
風渺月略偏過頭，端詳這個在青派別院與江湖惹出潑天亂子的畫水劍客。她
也是第一次會晤此人，對之原感好奇。只見此人面貌雖黝黑，五官卻極秀美，她
手下的蜀國衛士，不知有多少人的模樣比他驍勇，卻不曾見到那些衛士露出如斯
倔傲與孤寂的神色。
忽然，風渺月心中大奇，似乎見到他面容掠過一抹悽傷……他正邀人決鬥，
何以心頭悽傷？
她冷笑問：「為何不現下便鬥？難不成還要你我分頭到江湖上去撒帖子、邀
公證，效那逞勇匹夫之行？」
她本是出言嘲諷，沒想到殷遲當真答道：「正是。公證人卻不必了，風大姑
一代高手，我有幸與妳決鬥，勝負一招分明，決不糾纏。但我這一戰既求揚名，
當然愈多人知曉愈好。」
風渺月聳眉「嗯」了一聲，並不掩飾對此浮誇之舉的蔑視。殷遲又道：「再
者，我此身背負太多恩怨，若然敗了，恩義怨仇再無望了斷，總要費一些時光去
處置……我亦沒有此刻勝妳的成算！」
風渺月道：「你倒率真。衝著你這句話，本來我便該依著武林規矩應允你，
你若勝了，我饒了你性命。但我身為青派頭子，決不原恕你所造的罪惡，假使你
我決鬥，縱然你勝了我，青派別院依然要逮你。」
殷遲拱手道：「列霧刀頂級高手能有此言，我已萬分榮幸。我本是作惡多端
的法外浪子，風大姑原不必跟我講武林規矩的。然則妳我是否要約定決鬥時地了
？」
風渺月仍覺得此事極其荒謬，退後半步，再度望向屋脊上的呂長樓。
呂長樓道：「此人行事雖說偏頗邪門，令人厭恨，但是依呂某看，大節上是
很有乃父之風的。我今夜才獲知，他的亡父是我昔年在鳳翔的同僚……」
風渺月蹙眉問：「是哪一位？」
呂長樓凜然道：「赤青二派格殺令追殺之人，西旌青派舊任頭目，十八年前
夜訪『奧衍堂』、面見冷門主的那一位！」
風渺月乃少有的果決勇悍女流，又在蜀國大內身居高位，殷遲劍術再高，本
不在她眼內；但她聽了此言，竟也不禁一窒，立刻記起門主師兄所憶述、十八年
前遭青派前任頭子迫約的往事。
當年身為少女的她仍在西邦漫遊，尋覓他國珍異兵刃，並不在中土。返抵中
土後聽聞此事，當真是撟舌不下。在她心中，長她許多歲數的門主師兄是當世大
宗師，行事又極厲害，卻竟被一個出身刺客團夥的青年威脅利誘、同意訂約，實
為空前絕後之事。然則師兄必不是單單瞧在對方武藝或智謀的份上，而是對方另
有令師兄心折之氣魄。
她緩緩點了點頭：「行了，我明白呂師傅意思。」
呂長樓道：「眼前這少年既肯答允決鬥敗了任妳處份，便不會有第二句話。」
風渺月手一揮，振了一振手中出鞘的師門制刀。殷遲立時瞇起眼，盯住刀鋒。
原來，那柄並不特別珍奇的彎刀，被風大姑信手一振，居然晃出一片寒光。
彎刀雖無常居疑所造寶刀之鋒銳，在高手使來，同樣侵人肌膚！
風渺月與黎紹之總體武技孰高孰低，他並不知；但若論列霧刀法之純粹，非
風渺月莫屬。而他從未與純粹的列霧刀法高手過招。
來日首次過招，便是決鬥。
風渺月振刃而問：「何日？何地？你是後輩，我讓你指定。」
殷遲道聲：「多謝。」腦中急速轉念：「訂於何日最好？如若我要她答允那
條件，自然是愈快愈佳。可是日子太近，我卻無必勝的成算。」忽聞一聲風響，
有若龍吟，特異之極，他未及抬頭，心已一震！
－－原來是風渺月等得不耐煩，再次振起彎刀。刀刃甚厚，本身並無波動，
但風渺月以純正的列霧刀手法橫揮，卻劃出特異風聲。
殷遲嘆道：「寒食當上祭，清明宜斷腸。妳我這一戰本非吉事，便定在那時
節罷！風大姑，小子斗膽，約妳寒食節午時於北霆莊外相見。那一日，古書有云
：季春龍星出火。民間卻不見炊煙，」
風渺月一介武人，並不懂得他的藝文之思，點頭道：「便是寒食午時！我在
北霆莊大門前見你。」
眾人再不多言，陡然間，庭院中光芒大盛，照亮了直通北霆莊「瀰確巷」主
道的方向。想必是呂長樓身後的別院奴僕傳訊，會合北霆門人守衛，打開了放殷
遲出莊的大路。
今夜這好一陣紛擾，並未聞得冷雲痴在「奧衍堂」中有何指示，就如門主始
終太平高臥一般。這是自然，門中有風渺月主持，別院有呂長樓坐鎮，殷遲來訪
這一場擾亂，原不在冷門主心上！
只有殷遲自己知道，指定寒食決鬥，並不單單因為決鬥屬於凶事。說出「寒
食」那一霎，他腦際浮現的，是上年那日，在荊南水岸的爛漫春郊，有那麼一個
忘卻煩憂的自己，與那麼一位絕代佳人，手拂垂柳，詩歌酬和……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我早已成名，何須多此一戰？這一戰只為了妳，只有妳……我生在人世，
已是大錯，為何不能為妳再錯一次？或許這是我能為妳做的最後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