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倚劍西山》二十二、三公

作者: guansnote (筆記)   2017-12-09 17:40:01
二十二、三公
  正此時,聽得一陣銀鈴響,鍾不合雙眼一瞪,站起身來。前庭頓時湧
入二十餘騎馬,前方四騎上坐著身穿銀氅的華服苑士,鍾黎因仔細一瞧,
正是譚青、王良玉、史永春與曾羈篤四人。四人身著銀羽皮裘,在雪地裡
仍是耀可奪目,下得馬來,將皮氅左右一撤,便似鵬鳥展翅般,抖落一身
雪花,這才走入室內。
  譚青在前,見到鍾黎因,微微一愣。見主位上坐著一名老者,拱手道
:「鍾掌門。」
  鍾不合鷹目尋去,冷冷地道:「來送死,也得報上名來。」
  譚青微微一笑,道:「晚生譚青,武苑開寶六年苑士。」王良玉道:
「晚生王良玉,開寶六年武苑士。」曾羈篤道:「晚生曾羈篤,開寶八年
武苑士,拜見鍾老前輩。」史永春道:「晚生史永春,開寶八年武苑士,
拜見老前輩。」一一拱手施禮。
  鍾不合拱手回禮,冷笑道:「有禮了!」並不請坐。
  鍾不合道:「武苑不請自來,到底有何打算。寒極派在此,一定奉陪
到底!」
  譚青絲毫無懼,回道:「白川遠這逃犯罪大惡極,武苑找了許久,追
往寒極山來,鍾掌門是否見過他?」王史曾三人躬身按劍,守在後頭。武
止二見披風寬大,惟恐他們趁機射發暗器,雙眼不住往三人瞧,瞪得極大

  鍾不合道:「鍾某一向光明磊落,若是江湖道義所不容之事,即便是
朋友所犯,我也絕不護短。」鍾黎因一驚,忙喚:「爹!」鍾不合隻手制
止,繼續道:「不如請譚兄弟先說說那白貂到底犯了何罪?如何成了官兵
追捕的犯人?」
  譚青道:「白貂刺殺先皇、盜走武苑秘笈,犯下這些罪名,萬死可也
。」
  鍾不合瞇眼輕笑,問道:「敢問先皇死於甚麼厲害的武功之下?」譚
青道:「先皇給人用柱斧點中壇中穴,破傷內氣而崩。」值此六十餘年天
下紊亂之際,權位更迭已是常態,短則三年,長不過二十年,便有一朝覆
滅、一朝繼起,世人早已難遵天朝正朔。譚青故意以天子之「崩」代庶人
之「亡」,雖是表達對宋室忠心,在鍾不合這久居化外之人聽來,卻是愚
蠢至極。
  只見鍾不合哈哈一笑,道:「白貂內力深厚,隨便一掌便可殺人,豈
須另尋穴位、假手柱斧?」譚青愣了愣,她自接了命令便前來抓人,鍾不
合所言疑竇,她確實沒細想過。
  鍾不合續道:「敢問白貂又是盜走了甚麼秘笈?」
  譚青道:「崆峒派雲頂功內功心法。」鍾不合冷笑道:「這就怪了,
崆峒派的心法怎麼會在武苑被白貂所盜?」譚青道:「崆峒派掌門密謀造
反,朝廷派武苑將其圍剿,這才得手雲頂功秘笈,有甚奇怪?」
  鍾不合點點頭,道:「崆峒山便在宋國境內,既在宋國境內密謀造反
,武苑理當剿滅。崆峒派一滅,武苑取來秘笈也無甚麼不可。若非譚兄弟
說明,世人還道武苑出兵滅了崆峒派,是因貪圖崆峒派的秘笈…」
  鍾不合這幾句話說得客氣,譚青聽了微微一笑。
  不料鍾不合神色驟變,憤道:「但我寒極派去宋國國境近百里,又在
這荒山野嶺之中,中原兵威長年不至…武苑卻是憑甚管到這地界上來?」
說得字字藏力,聲聲入耳,直聽得幾名苑生心裡噗通噗通跳。
  譚青稍稍一驚,隨即平復,道:「鍾掌門言下之意,大宋是管不著寒
極派了?」說著擎指往西方一指,道:「此去西邊百多里,有瓜沙二州,
正是效忠大宋的曹氏歸義軍所在,寒極派位於曹氏與大宋之間地帶,自然
仍歸大宋管轄。」
  鍾不合冷道:「唐末以來,肅州一帶早無中原兵力長駐,西方曹氏四
面環敵,諸部覬覦已久,曹氏進獻中原朝廷,只為依附強權,至於甚麼效
忠二字,那是趙宋自美之詞。譚兄弟因這小小的歸義軍,便要將我寒極派
整座山頭收歸趙宋,也未免貽笑大方了!」
  武止二在旁盯著四名苑士,聽到鍾不合說話帶理,猛點頭附和,眼上
卻也不敢怠慢。
  只聽鍾不合又說道:「宋國既管不到寒極山來,諸位這下卻不請自來
,給老夫安派個窩藏逃犯的罪名,還帶上兵械…簡直太不給老夫面子了!
」說此話時雙目炯炯有神,面泛紅光,已自運納真氣。
  譚青嘴角微微一抬,似笑非笑,道:「寒極派屬大宋也好,不屬大宋
也好,哪是我們這些苑士做得了主?我等奉命捉拿犯人,白川遠便是逃到
千里外的黑汗國去,小輩也得追上去將他拿下。白川遠現下正在寒極山中
,只得來跟鍾掌門為難,請鍾掌門交出人來。」
  鍾不合沉聲笑了兩下,道:「老夫若說出白川遠的下落,你等便乖乖
打道回府了?」鼻息一嗆,喝道:「武苑狗賊子們上山,便是為了回天劍
譜而來,是也不是!」登時眼若銅鈴,聲如獅吼。一旁寒極派弟子見師父
首先發難,心下大快,紛紛鼓譟,出聲大罵。
  鍾不合道:「爾等無非為我而來,何必為難卞門兄弟?」向前送手,
道:「鍾某在此候著,你們要回天劍譜,朝我來取便是!」
  正此時,後方廳門一開,廣非慶走了進來。隔不多遠,乾宗濟、段相
如、楚舟涼、巨思思四人,相繼走出。
  廣非慶背上一條黃巾綁著達摩杖,步伐穩重,一眼瞧見昨日被削斷手
指的王良玉,對他冷冷一笑。王良玉羞愧難當,低下頭去。
  曾羈篤見廣非慶一出來,隨即拱手道:「廣老前輩!」廣非慶「嗯」
一聲,並不看他,在廳中第一位上坐了。
  廣非慶對鍾不合道:「鍾兄瞞著兄弟武苑上山之事,實在不夠意思啊
!」鍾不合搖搖頭,笑而不答。廣非慶身子朝鍾不合一偏,望向武苑眾人
,道:「這群狗賊子,為回天劍譜來也好,為我四弟來也好,一個干係到
交情三十多年的舊友,一個干係到同門師弟,廣某如何不能坐視不管。」
  乾宗濟嘻嘻哈哈進到廳中,一一朝兩派徒眾點頭,貌似分不清敵我。
武苑眾人未見過乾宗濟,不知他是何許人也,但看他行事詭異滑稽,不少
苑生已竊笑出聲。
  譚青前日於破屋只會過廣非慶一人,當下不敢大意,逐一打量,望至
楚舟涼,但見他丰姿颯爽,一張玉面隱隱生威,俊目帶狂的模樣,不由心
裡一震,不敢細看。
  乾宗濟在廣非慶對面又輕又緩地坐下,回頭對鍾黎因眨了眨眼。鍾黎
因臉上一羞,也對他笑了笑。只聽乾宗濟道:「這群娃娃有四五孔,還有
六七孔。」眾人不解,皺起眉來。段相如偷笑兩聲,道:「有恃無恐,必
有後援,大家小心為妙。」乾宗濟垂首晃頭,道:「三弟厲害,解識我瘋
語也。」
  巨思思道:「來多少人都不怕,咱們殺他個千兒百兒爽快!」武苑諸
人見她說話時神情機靈、桃紅妁面的模樣,心下都想:此絕妙佳人待會若
傷著半點,實在可惜至極!
  話才說完,驀地裡一人自前庭晃出,身形飛快,幾步間已來到武苑眾
人之前。仔細一瞧,此人體態豐腴,白髮蒼蒼,面頰紅潤而圓亮,笑臉盈
盈,對鍾不合抱拳道:「小弟薛荷,見過鍾老哥。」用字甚是低謙,卻是
武苑首屈一指之殺人魔。
  武止二一向是派內知客徒,見他恭謙有禮,不明所以,說道:「多謝
前輩前來相助,請上座罷。」
  鍾不合斥道:「無知徒兒,住口!」
  段相如道:「武徒姪,你眼前這人可是出了名的惡人,你想他來寒極
派做甚?」
  鍾黎因忙朝武止二大腿一捏,低聲道:「你見他穿甚麼?那可是武苑
的服裝…」武止二一下大悟,直愣得張口無語,卻不知這面貌和善之人,
竟是同來為難之人。
  此時廳外又響起清脆鈴聲,眾人往外瞧去,只見兩匹絕世好馬,載著
二名華服男子,踏入前庭來,後方跟著密札札三十餘騎武苑兵,果真來了
後援。前方二人與薛荷同樣腳蹬金靴,裘飾金菊,在雪天下閃閃奪目,如
同金烏赤鳥,掠地而來。
  兩人一貫下馬撤氅的模樣,比之譚青等人,更有雍容威儀,廳內之人
眼神交傳,自知來了不得了的人物。兩人一踏入內,譚青等人即抱拳呼道
:「拜見薛公、秦公、關公。」鍾不合與廣非慶一聽,矍然立起,皺眉相
視。
  這兩人一人是枯瘦年老,另一人中年壯碩。枯瘦老者身著寬袖大衫,
不同於武苑眾人皆綁袖以求靈動。而壯年男子面目清嚴,貴氣華美,一如
富家權豪,望其步伐,似輕實重,卻是武功高強之人。
  鍾不合對枯瘦老者道:「多年不見,你倒成了武苑的走狗。」老者將
手籠在大袖之中,毫無回應,而面色蠟黃,難辨喜怒,好似死人一般。倏
忽間,鍾廣二人聲呼一半,寒極派一名男弟子已發出慘烈疾呼,正待細瞧
,只見他雙腿一伸,竟一命嗚呼。
  鍾黎因又驚又駭,對鍾不合道:「爹…怎麼這樣?」鍾不合一探弟子
鼻息,神色凝重,回頭怒視枯瘦老者,憤然道:「這是妳秦伯伯送的大禮
。」
  此話一出,眾人皆震懾。原來那老者便是武苑用毒聖手秦觀藥,攏袖
其中,正在取毒用毒之便。眾人固然聽過秦觀藥名號,卻怎也不知他使毒
能如此出神入化,竟能瞞過諸多眼目讓身旁寒極派弟子傾刻暴斃。
  秦觀藥過去為麗水派掌門人,善於製毒解毒,原本效忠吳越錢氏,宋
立朝以來,錢氏忍辱趨附中原,不惜以秦觀藥為質,令他至武苑出任教席
,算來已有十多年。
  廣非慶與他曾共披戰袍,同為吳越出征,此時見他替趙宋做事,是以
不屑一顧,便似未見著般,轉而對那中年男子道:「你就是關以中?」男
子抱拳低首,道:「承蒙廣老英雄惦記,在下確是關以中。」廣非慶奇道
:「你我素未謀面,如何知我是誰?」
  薛荷笑道:「諸位英雄的名號很是響亮,武苑替諸位做了將錄畫冊收
在苑裡。」見眾人兀自不解,接著道:「卞門十俠,名列淮南首位。卞公
、廣兄、乾兄、段兄等人在江湖上涉足已久,均有畫像,是以今日我等一
見即認出。」
  廣非慶微微一愣,冷道:「依我看,武苑撿我等點將錄,是為首要對
付之人,權當犯冊罷了。」又對關以中道:「先尊關日可為江湖上人人景
仰的英雄,你卻淪為武苑對付江湖之幫兇,叫他如何瞑目!」
  關以中神色漠然,雙眸平冷,直視地面,渾若未聞。
  薛荷笑道:「既然吳越天鳩與一干卞門門徒都在此,白川遠想必也在
了。白川遠刺殺先皇,犯下滔天大罪,當今皇上要我等拿他回京親自指認
,還請鍾掌門將白川遠交出來,我等好回武苑交差。」
  鍾不合道:「出賣朋友,豈是大丈夫所為?但叫我有一口氣在,爾等
休想碰白兄弟一根寒毛。」
  薛荷愣了愣,隨即又笑道:「既然如此,薛某只好問問當日與他交手
的人啦!」說罷一個閃身,已往鍾黎因欺近。鍾不合早有此防,伸腿踢出
,恰恰踢在鍾黎因座椅上。鍾黎因驚呼出聲,藤椅飛起,轉過一圈,此間
難容薛荷出手。薛荷待椅子落下,又即出掌往鐘黎因面門擊發,鍾不合覆
手運勁,氣凝掌心,正待掌對掌比拼。
  正此時,只聽得一聲哀嚎,由廳後滾出一名寒極派弟子來,隨後一人
喊道:「住手!白川遠在此!」薛荷微微一愣,去看那說話之人,果有幾
番像將錄上所畫。鍾不合亦不戀戰,將鍾黎因座椅一轉,緩緩置地。
  白川遠倚仗而出,幾步踉蹌,好容易來到廳中,氣虛道:「白川遠在
此,你們…你們打個屁!」譚青舉劍道:「薛公,這人確是白川遠,昨日
差點能捉他到手,卻叫廣非慶來攪亂。」
  巨思思急道:「你出來做甚!這群人要捉你回去啦!」
  白川遠兀自笑道:「這寒極派師弟忒也天真,只消騙騙他…說我內急
要蹲茅廁,他便解開穴啦…哈…哈哈…」他方才使出僅剩力道,將那寒極
派弟子一推而出,現下卻已是氣喘吁吁。
  楚舟涼上前攙扶,低聲道:「四哥,你坐我身後。」將座椅讓出。
  白川遠坐下,揮手對薛荷道:「你!你過來…」薛荷打量一會,上前
一步。
  白川遠道:「你要拿我回去,又想取得回天劍法…那不簡單?」
  薛荷嘴角一勾,笑道:「願聞其詳。」
  白川遠喝喝兩聲輕笑,道:「寒極派上下,你們就是搜遍了,也決計
搜不出回天劍譜…因為…因為…」因為甚麼卻是拖了良久不說。
  鍾不合聽他提起回天劍譜,臉色一沉,已是面如槁灰。
  薛荷緩緩問道:「因為甚麼?」
  白川遠哈哈又是兩聲笑,道:「因為…因為我作了鍾掌門的女婿啦!
」眾人一陣驚愕,鍾黎因羞得不知如何是好,急切望他。
  鍾不合自然不知所以,但是干係到自家閨女清白,正要發怒,只聽白
川遠說道:「我丈人早將他畢生所學傳給我啦…當然也包括那回甚麼…回
天劍法。你們捉了我,豈不也得了劍法了…?」
  薛荷雙眼一亮,道:「你學會了回天劍法?那劍譜呢?」
  白川遠瞇起眼來,細細瞧了薛荷一陣,忽然道:「燒了!」
  薛荷驚道:「甚麼?」
  白川遠笑道:「我方才只說我學會劍法,沒說劍譜在我身上啊!你們
要劍法…不就是要我嘛…給了你便是…快來拿我罷!」
  譚青道:「薛公,別聽這狗賊胡說。看他氣虛若此,豈是學會回天劍
的模樣?」
  白川遠舉起手來制止,「欸」一聲長音,道:「譚…兄弟,此言差差
差矣!」自顧道:「回天劍法的要義嘛,就是…就是…寒極生熱、熱極生
寒…寒極又生熱、熱極又生寒。然後絕處逢生、遇窮即發…這點道理你懂
是不懂?」他隨口胡謅,只想起前晚山中男子所言,拼拼湊湊說個大概,
竟也唬住一些人。
  王良玉道:「不過是物極復返,有誰不懂?」
  白川遠點頭道:「這便是了…回天嘛,就是絕處逢生。何謂絕處呢?
要知道,沒到絕處,這回天劍法是使不出來的…否則當年又怎讓一虛弱小
子贏過崑崙派的掌門?…你瞧我現在內力全失,便是把自己逼得絕了…才
…才可使出那回天劍法…」這下雖是胡說一通,倒也有些道理,便是薛荷
等苑公也是半信半疑。
  關以中道:「白兄弟此言並非無理…卻不知為何將那珍貴劍譜燒了?

  白川遠道:「我將劍譜燒了,天下便屬我劍術第一…再也無人跟我爭
啦!武苑想奪回天劍譜,不也為了成為天下第一門派嗎?這點算計…我白
貂也是懂得…」
  薛荷道:「口說無憑,我倒要試你一試,瞧你是否真會那回天劍法!
」說罷跨步出手,衣身飛盪開來,已擋住楚舟涼眼目。
  楚舟涼防備不及,剛要護衛,白川遠已被帶至廳堂中央。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