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倚劍西山》二十、一招 二一、紫蓮

作者: guansnote (筆記)   2017-12-05 02:55:32
二十、一招
  果然男子身子一震,問道:「妳…妳說…他方才使的,便是回天劍法
?」
  巨思思翹嘴道:「是啊!」楚舟涼忙道:「不是的…」巨思思打斷道
:「師父怕他人知道回天劍譜的下落,要九哥別到處張揚,這下卻叫你知
道啦…」楚舟涼眉頭一皺,朝她望來,似有責備之意,但見白川遠兀是笑
臉,心想:『四哥和十妹或有甚麼打算,我不說破便是。』
  回天劍譜是寒極派創派至寶,亦是西域三大劍術之一。西域三大劍派
,指的是天山派、崑崙派與寒極派,其身段走法與中原劍術迥異,人稱「
鬼劍三奇」,每每奇招迭出,用法無跡可循。
  天山派以軟劍馳名,遠在黑汗,須由北經高昌回鶻、党項,或由南經
沙漠、吐蕃,才可進入中原,路途遙遠危險,來到中原一趟十分不易,唐
末以來,又逢西北部族間戰事頻仍,天山派的弟子便不曾再到過中原。
  崑崙派位於吐蕃、回鶻相爭之地,但因山勢嚴峻,除山腳下偶有牧民
,山林中少有人跡,為戰事所不及之處。崑崙派武功為西域三派中最為邪
怪者,中原人士多半不齒,崑崙派弟子也對中原武林暗生敵意。約莫五十
年前,時值後唐,在一次比武大會上,崑崙派不請自來,大勝一干武苑苑
士,自詡為天下第一劍派,自此與中原武林交惡。
  寒極派在托勒南山一座偏山上,疏勒河在此切出山谷絕嶺,正適合這
一神祕門派藏身。寒極派兼擅內功、製毒術與劍術,尤其劍術,可稱三派
之最。傳聞後唐那場比武大會後,崑崙派自認劍術第一,特地上寒極山領
教劍法,沒想到一名寒極派的小徒弟無意間施展劍招,竟以一招回天劍法
打敗崑崙派的掌門。此事傳出,中原武林為之譁然:崑崙派劍術尚贏過武
藝薈萃之武苑,而寒極派劍術比之又高一籌,中原劍術一夕間竟似雕蟲小
技,不足為名,直叫中原劍客難以收受。
  自此,中原武林雖稱回天劍法為邪術妖法,卻是人人都想得其劍譜,
只道學會了回天劍法,便可天下無敵。然而自寒極崑崙兩派比武以來,已
近五十年,再無人見過回天劍法,或說那名寒極派弟子所用的劍法不是寒
極派的劍法,比武當時,也身受重傷,過不久便死去,再無人知那劍法如
何使得;或說世上根本沒有回天劍譜,當初那寒極派弟子是偷施毒藥,才
教崑崙派的掌門敗下。
  江湖上多將回天劍譜視為傳說,多半不信劍譜仍在世上,且事隔多年
,武林人士早已忘記這套劍法,卻不料武苑與男子皆這般認真。
  那男子在楚舟涼身旁踱步周轉,不住打量,一副想將他看穿的模樣,
邊道:「回天劍法我是看過的,不像,不像…」
  巨思思噗哧一笑,道:「瞧你吹噓,你看過回天劍法嘛?那你恐怕已
經是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子啦…」
  男子嘿嘿一笑,道:「你不信?那我問你,若是三面受敵,敵一持劍
自上而下,敵二由身後擊發暗器,敵三自身前帶刀砍到,你如何破解?」
  過了一會,白川遠與楚舟涼已臉上帶笑,似乎想出解法。
  巨思思雙眼靈動,亦想出法子,搶道:「那還不容易,暗器已發,又
是從身後發的,若是回頭格擋,只怕刀劍趁機攻到,此時,唯有將身子向
右偏,先逃過暗器,再…再…」她只想到這一步,再也說不下。男子搖頭
道:「使刀劍二人,定有此一防,待妳偏身之時,刀劍已然攻到,這法子
不行。妳再想想罷!」
  巨思思無甚耐心,不過一會,又道:「往上跳起總行。只消避開暗器
和刀子,全力對付上首那人便得。」男子搖頭道:「上首那人功夫不弱,
下墬之勢又快,常人多半躲不過,更何況交手?若是碰著內功厲害之人,
你兩兵刃相交,也要將你壓回地上…此計太壞!」
  巨思思不服,道:「我的法子不行,九哥的總行。九哥,你劍術一流
,快說說你的法子,叫他見識見識。」楚舟涼道:「見識倒不敢,不過晚
輩確有一計。依晚輩之計,須就地彎身下腰,躲過暗器,令暗器直奔使刀
者,同時出劍對付上頭使劍那人…」
  白川遠聽得楚舟涼所言,與他心中所想一致,頻頻點頭,只道這是唯
一解法。卻見那男子不斷搖頭,喉間發出古怪笑聲。巨思思道:「九哥的
法子甚好,你搖頭做甚?」
  男子道:「妳九哥的解法,確是一等巧思。可在我看來,卻是愚蠢至
極,找死之法。」巨思思雙眼一瞪,嗔道:「哪裡找死了?你才找死。」
男子道:「方才妳九哥之計,若是遇著暗器施往下盤的情形,又當如何?
這麼彎身下腰,使胸背就暗器,豈非自尋死路?」楚舟涼心中一凜,只道
暗器是往上盤要害處投擲,是以未顧及下盤。
  男子見巨思思一時啞口難辯,又笑道:「我再問妳,暗器一施中的,
妳九哥身子定被打偏,此時又如何對付上方敵手?」巨思思心下無助,著
眼去看白川遠與楚舟涼,只見二人亦是鐵青著臉,一籌莫展。
  男子又道:「暗器落在你九哥身上,就不落在使刀之人身上,即便妳
九哥能格開上頭那人,帶刀、投暗器者也同時打到,到時候也是必死無疑
,一點勝算也無。」楚舟涼聽得劍招落得一無是處,好似自己方經歷一場
拼鬥般,此時已給使刀、劍、暗器三人大卸八塊,不由驚駭甚劇,雖在雪
地之中,竟冒出一身冷汗。
  巨思思不能服輸,道:「或許運氣好些,暗器不是往下盤投來呢?」
男子道:「就依妳所言,暗器教妳九哥避了開,但那使刀之人,若砍往下
首,仍教你九哥挨刀!」頓了頓,又道:「再說了,暗器兩發,一發上行
,一發下行,你九哥如何都避不過。」
  巨思思皺了皺眉,道:「你說的都不錯,可在這危急之時,也只有此
法可行了,那能考慮那麼多。只求…只求那三人之中,有打偏的、投偏的
,便可脫身了…」
  男子沉聲笑道:「你們果然不是寒極派的弟子,即便是,也從來不知
回天劍法的厲害…妳道回天劍法只是用來趨避危難而已,卻不知它絕妙之
處,乃是『以退為進、捨小就大、絕處逢生』?妳師父沒同妳說過『寒極
』二字的由來?」
  巨思思眼珠轉動,略一思量,道:「寒極山冷死了,冷極寒極,不就
是由來嘛?」此話一出,白川遠已笑了出來。
  男子生性放達,亦是大笑出聲,道:「物有陰陽,邪有寒熱,寒極生
熱,熱極生寒,這是黃帝內經素問篇所言,說的是絕處逢生、窮極則發的
道理,寒極與回天兩名,由此而來…寒極派人人通識醫藥,妳既是寒極派
的弟子,豈會不知?」
  巨思思小嘴嘟起,暗想:『倘若好言姐姐在此,管你寒極熱極、內經
外經,她全都說與你聽,還容你這樣取笑我?』
  楚舟涼道:「不瞞前輩,我兄妹三人確非寒極派的弟子,劍術醫識不
能與寒極派相比,教前輩見笑了。」男子道:「你劍術不錯,恐怕還贏過
寒極派一干弟子,只是我有一事奉勸,你可願意聽?」楚舟涼道:「前輩
請說。」
  男子往巨思思一瞥,道:「武功能使不能說。他日…別跟他人說你會
回天劍法。回天劍法須得在危急之時才能使出,他人不信你會,多半要置
你於死,見你使了出來,才肯罷休…」
  白川遠拍了拍巨思思手背,稍稍努嘴,往男子一指。巨思思一咬唇,
對男子道:「知道啦,不說就不說。」
  男子微微一笑,對楚舟涼道:「今日你運氣好,碰著我。我這手轉劍
法能斷餘勢、收餘力,否則你打偏那幾劍,我早砍傷你。」還劍入鞘,一
手舉起流星,一手甩道:「走罷!」
  白川遠搖搖晃晃立起,抱拳道:「多謝前輩指教,我們這就離開。」
巨思思忽然想到甚麼,一把將他按下,對男子道:「慢著,你說你見過回
天劍法,我倒不信,方才你自個出的難題,怎不見你有甚麼法子解開?你
看來不過四十來歲,寒極派打敗崑崙派至今已經五十年啦,你如何瞧見?
我看…分明是吹噓之詞,還來笑我。」
  男子道:「寒極派與崑崙派較量之時,恩師也在席中,有幸一睹回天
劍法的風采,將其中一招記了下來,不斷演練,我自小見他練武,自然知
道回天劍法的妙用。可惜啊,他只窺得這麼一招…」見巨思思兀自不信,
道:「方才那難題,便是當日寒極派弟子以回天劍法所破,不不不,他非
但破了三人的攻勢,還在一招之間…轉敗為勝,占得先機…」白楚二人皆
是一驚,心想能避得三人已是十分不易,如何單用一招便「轉敗為勝、占
得先機」?
  巨思思燦然生笑,道:「你方才說甚麼『武功能使不能說』,自己卻
說了不使。你說你見過那招劍式,便得使出來,我才相信。」  
  男子嘿嘿一笑,雙眼循來,道:「好!我就使來,叫妳信服。」說罷
,立於三人之間,劍已出鞘。
  男子對白川遠道:「你有傷在身,便充那投擲暗器之人,撿些好使力
的碎石,朝我背後投來。」又對巨思思道:「妳舉劍作刀,朝我面前砍來
。」巨思思嘻嘻一笑,點了點頭。男子對楚舟涼道:「你縱上岩壁,由上
躍下,朝我出劍。」楚舟涼道:「晚輩以樹枝做劍,免得誤傷前輩。」
  男子大笑道:「我使得是回天劍法,豈有不勝之理?我方才說了轉敗
為勝,你們反該擔心為我所傷!」自已卻折下一段樹枝做劍,不用真劍。
  男子吩咐道:「躺著的兄弟內力多半不濟,你二人卻要盡全力朝我打
來,愈快愈好,莫教我施展不出回天劍法的威力。」三人點頭為諾,心裡
皆是一駭,心想這男子口氣甚是了得,單憑半截樹枝,竟要三人使盡全力
,還兀自有必勝打算。天下能有此傲態豪氣者,能有幾人?
  待三人就位,男子持劍在手,張臂護身,卻只面對巨思思,絲毫不理
會另外二人。男子道:「你們師兄妹三人商量罷了,無須照會,即可出招
。只是我仍再說,莫要前後出招,教我得空,須得同時攻到,殺得我嚴密
才是。」三人諾了,彼此眼神交換後,白川遠道:「前輩,在下無禮了。
」話一說完,手中碎石已然投出,分往上下二路。
  方此時,巨思思俊目一翻,揚起刀招,而楚舟涼玉劍破空,風聲殺到
,果然絲毫不讓。
  男子眼凸眉蹙,聽得袍飛袖舞之聲,唿咧咧傳來,不慌不亂,氣凝中
丹,登時大喝一聲,雙腳齊頓,朝上躍起,避開了白川遠的暗器,卻朝楚
舟涼的長劍疾飛而去,一副不要命的模樣。男子騰身飛快,巨思思眉頭一
皺,暗罵:『不要臉!我方才那上攻之計被你評說太壞,你現下卻學著往
上跳,羞不羞啊!』但見男子未使全力跳躍,抓緊機會往男子腿脛砍去。
  楚舟涼卻是大吃一驚:『我這番落勢極快,再不收手,只怕要刺傷前
輩…不,前輩我要全力出招,定有勝算,我若收手,豈不是小看前輩?』
這想法只在一瞬一間,劍身卻已要刺上男子。
  但見細雪紛飛、火光焜耀之間,一道寒風撕天裂空而至,猛地一瞧,
竟是男子手中樹枝騰空擲出,破開雪幕,往楚舟涼眼目射來。
  楚舟涼急速躍下,加以男子上衝之勢,兩人相距本不過咫尺,長劍先
發,男子即便出手極快,也難格擋,卻不料男子以身就劍,待對方正得意
囊中之時,手裡樹枝已然射出。楚舟涼沒料到男子有此一招,微微一愣,
反應中事,頭一偏避了開,手中長劍也已打偏。正此時,巨思思大喊一聲
,原來白川遠所投暗器由男子一躍避開,卻投往巨思思身上。
  就在白巨二人驚駭當下,男子已然騰空翻身,來到楚舟涼身後,錯手
出掌,往楚舟涼背上打去。楚舟涼背受一掌,力雖不大,但巧勁一推,打
得他偏身往白川遠處落下,連忙將長劍上舉,砍在白川遠身後石壁上。
  男子隨後翩然落地,整山裡如凍死般,只聽得白楚巨三人喘息之聲與
火炬霹啪燒裂之聲,其餘萬籟,竟然靜得嚇人。
  男子出招神速,三人敗下,不過須臾,各自還慌亂驚駭,至於方才發
生何事,卻還不及細想,只知男子一個翻身,三人已成敗將,委實詭異至
極。
  白川遠委身在旁,是以瞧得較為仔細,平靜一會,總算釐清眉目,暗
自讚嘆:『在此之前,前輩還不過是囊中物、甕中鱉,不過幾下竟已大勝
我三人…絕處逢生,反敗為勝,回天劍法果然好生厲害…』他自知世上武
功高強者不少,但自走闖江湖以來,還未見過如此神奇的招式。
  楚舟涼亦是驚奇難平,陡然見巨思思攤在雪地之中,一雙怒目正朝自
己望來。原來方才白川遠投石,不巧打在巨思思身上穴位,她早已委身在
地,只是不願出聲求助。楚舟涼連忙走上替她解開穴道。
  男子聲音沉穩,如同未有過招般,笑道:「這招劍式,便是當日寒極
派那弟子所使,你們見了,可信服了?」白川遠與楚舟涼齊道:「信服。
」巨思思卻低首不語。
  男子對白川遠道:「我見你有傷在身,這才讓你投暗器,否則你全力
投來,這姑娘哪還有命?」白川遠苦笑點頭,對巨思思道:「十妹,四哥
可弄傷妳啦?」巨思思頭一瞥,渾不理會。
  男子又對楚舟涼道:「你可悟出捨小就大的道理?」楚舟涼略想一番
,道:「晚輩不知。」男子道:「你手上那把劍,固然是兵器上選,但遇
著我今日三面受敵之時,卻能害死你。」楚舟涼微微一愣,恍然大悟,道
:「晚輩以此劍為重,必定不願此劍脫手,遇著方才那情狀,自是躊躇許
久,錯失投劍良機。」
  男子點頭道:「不錯。我之所以勝出,是因捨棄手上的劍,我若不捨
這小劍,如何能成就大勝?手上之劍一投,內力強者可致人於死,內力弱
者,雖逃不過上方來劍,頂多再捨一條臂膀,卻不致死,一得空翻身,攻
守易位,出掌打你後背,仍有勝算。」
  男子頓了頓,又道:「你這只寶劍為世上少有,卻因為少有,叫你愛
惜這劍,有愛便生執,固執愛惜,眼中只有此劍,連性命都給忘了。捨不
得拋出此劍,便化不開凶險,這叫因小失大。」楚舟涼頻頻點頭,道:「
前輩教訓的是,舟涼為此劍所縛,若遇著方才局勢,當真難以化開。」
  男子又道:「方才這招,還須你篤定勝出,才能使得,可知是何道理
?」楚舟涼沉吟片刻,道:「晚輩篤定取勝,執此一念,眼中再無他想,
前輩趁機投出手中兵器,舟涼未有此防,才自亂陣腳。」跟著抱劍道:「
多謝前輩不殺之恩。前輩內力驚人,若非少用力道,又以樹枝做劍,我豈
能避開?還有方才背上一掌,位及命門,若非前輩手下留情,舟涼斷難活
命。」
  白川遠亦是抱拳道:「我也該謝,前輩方才那掌要再用力些,我恐怕
已死在九弟劍下了…」男子神情得意,點了點頭,又聽得白川遠說道:「
晚輩還代十妹謝過前輩不殺之恩。」
  男子道:「那是你內力不足,才沒能殺得她,不須言謝。」白川遠笑
道:「當然得謝,前輩不殺我,我便不死,我不死,十妹就不難過了,否
則她一難過,定要哭死,哪還能活?」
  男子一聽,哈哈大笑起來,道:「你這妹子好無禮,早知我下手重些
,待你師弟砍死你,讓她哭個死去活來。」巨思思一聽,又羞又怒,對白
川遠嗔道:「你死便死,誰為你哭去?打得人家疼死啦,回去告訴師父,
叫他代我教訓你!」白川遠笑而不答,只覺她笑也美、怒也美,實在是百
般風情,叫人無法不愛,自己愛說話逗弄,誰知不是為此嬌嗔?
  忽然間男子比了手勢,大夥連忙悄然不出聲。仔細一聽,山谷下隱隱
傳來銀鈴之聲,雜以馬匹嘶叫聲,緩緩而來,似乎有隊人馬牽馬而行,不
過須臾,已聽出有二十餘騎。
  男子面露狐疑,道:「寒極派不知來了甚麼人,竟在夜半趕路?」巨
思思道:「不是甚麼貴客,是來了對頭!武苑那幫毛賊,來尋寒極派的穢
氣。」男子皺了皺眉,道:「武苑來這裡做甚?難道他們不怕回天劍法的
厲害,趕來尋死?」
  巨思思白了白眼,道:「回天劍法要真那麼厲害,還要我師兄妹們跋
山涉水來相助了嘛?」抿嘴一笑,道:「說不定啊…回天劍法就只有這一
招半式,你師父卻把這一招當寶,演練了大半輩子,你說傻不傻?」才說
完,楚舟涼已出聲:「十妹,不得對前輩無禮…」巨思思橫了他一眼,走
到白川遠身旁,偎著他坐下。
  白川遠道:「不瞞前輩,武苑這次便是為了回天劍譜而來,想以此劍
法稱霸武林,接著殲滅各派…」
  男子愣了愣,道:「武苑得了這劍術神篇,殲滅武林便非難事,無怪
要冒著生命危險來取這劍譜…」忽然雙眼一亮,道:「可知武苑都派了些
甚麼人來?」白川遠細想前日於破屋之情景,道:「都是些武功不高的苑
生。」
  男子嘖、嘖兩聲,道:「這可怪了…」眉頭深鎖,掐指好像數算甚麼
,口裡喃喃念道:「卞空是走了,可還有申常在、魏毅天、關以中、秦觀
藥、薛荷、蔡墨…這些個苑公人物,竟是一個也沒來嘛?」
  白川遠道:「晚輩當日所見,確是只有幾名苑士領著苑生前來,並無
甚麼大人物。」男子雙眼瞇起,道:「只派了那麼些個娃娃來,就要取那
回天劍譜回去?武苑能有這麼大意嘛?」楚舟涼道:「前輩所言…恐怕另
有援手?」
  男子沉聲笑道:「先前那群是來探探風聲,看寒極派來了多少人助陣
,武苑便知該派哪些厲害的人物前來。到了真正動手的日子,哪能是這些
個草包撐場?你們方才說是為了相助寒極派而來,動手是不能免啦,可得
要小心才是。」看了眼白川遠,道:「你有傷在身,還是快快離去,免得
武苑大開殺戒,就是鍾不合武功蓋世,也難救得了你。」
  白川遠道:「多謝前輩掛心,但我非貪生怕死之徒,鍾掌門之女又於
我有恩,我怎能自顧自逃走?」巨思思目光掃來,問道:「甚麼女的對你
有恩?」白川遠對她笑了笑。
  男子搖頭道:「我奉勸至此,不再多說。唉,可惜了你們幾個…」說
罷流星雙擲,鏗鏘兩聲,已然繞上對山樹幹,猛力一盪,飄然而去。楚舟
涼未請教男子姓名,連忙上前幾步,隨即想起山谷底下尚有武苑人馬,戛
然住口。
二十一、紫蓮
  白川遠由楚巨二人一路攙扶,回到寒極派時,已是東天泛白。廣乾段
三人兀自醒著,想是等了一夜,見楚舟涼與巨思思一同出現,又驚又喜,
鬧哄哄地寒暄數語。聽說武苑兵馬尚在山下,繞山上來約莫須得半天時間
,這才放心都回房睡了。
  白川遠內脈受損,內息難調,闔眼不過一刻,便難以再睡,坐起涵養
內息。然而他傷及心脈,甚或不能提氣,試過幾次,無奈罷手。忽聞得一
陣幽香,頓時覺得神清氣爽,加以沒甚睡意,索性走出房來,見東首有炊
煙上浮,知是香氣來處,便走了過去。
  寒極宮中屋簷層列,庭院深疊,白川遠走了許久才找到那炊煙來處,
卻像是荒廢已久的屋舍,裡頭的人不知正炊煮些甚麼東西,清香四溢。再
往屋後走去,猛地發覺自己身在一冰嵌玉砌的庭園之中,一旁不知是玉石
還是冰塊,晶亮滑潤,向前砌出道來,映著天色碧寒生光,委實美極。
  庭園中央砌著平台,四周共有八條園道通入,好似一張巨大八卦。平
台邊種滿了花,還沒走近便覺清香撲鼻,周身舒暢。那花在冰天雪地之中
,含霜帶雪,卻毫不畏懼嚴寒,大開爭艷。
  白川遠心中激賞,正要近前賞看,聽得一輕軟歌聲自屋中傳來,歌聲
唱道:「白日莫辭香酒滿…錦繡織山鶯語慢…川溪未可載芳菲…風似翦…
情無限…遠寄不成多少怨…終抱琵琶臨綠岸…」白川遠不知在何處聽過這
曲調,又聽那唱者聲音清脆流美,不由跟著哼出聲來。那歌聲猛地止住,
過不多時,一人由屋中快步而出,一臉驚愕。原來方才唱歌之人,便是鍾
黎因。
  白川遠一笑,道:「黎因妹子,我一時興起亂唱,可掃妳興致了?」
鍾黎因雙頰泛紅,羞道:「白大哥,你…你全聽見了?」白川遠道:「聽
見了…」心想:『黎因妹子是怕我嫌她歌聲不好,這才怕羞,可別叫她誤
會才是。』說道:「妳這歌唱得真好,可比下江南一班名樓歌女啦!我好
似聽過這調子,妳可否教我哼哼?」
  鍾黎因愣了愣,支吾道:「我…我這調子有甚麼稀奇,不過一首〈天
仙子〉罷了…」白川遠恍然大悟,道:「啊,是了,便是〈天仙子〉,我
在杭州聽歌女唱過這詞,怎麼就忘了?不過妹子方才多唱了一句,那是為
何?」
  鍾黎因道:「不是多了一句,是多了一調。唐人多唱單調,我…我自
個譜了雙調…」白川遠眼睛一亮,道:「這曲子可還有後闕?」
  白川遠雖自小習武,卻沒生疏文藝,尤其聽曲唱詞,更是平生最愛,
這下興奮神采,倒也不是裝的。鍾黎因見他如小孩般切盼,不由淺淺一笑
,道:「白大哥真想聽嘛?」白川遠連忙點頭。
  鍾黎因近前扶他在石椅上坐了,入內取出把琵琶來,也在他身畔坐下
。白川遠只覺她身上一股幽香,竟是方才找尋之香氣。
  鍾黎因素指輕撥,霎時間音韻奔流,嚴寒鬆卸,整院裡生意更盛。只
見她眉睫半掩,翻掀如篩,復凝視琴弦,眼波隨纖指投來,而指間撥弦處
微微透紅,十分惹人憐愛。白川遠愣愣看著這撥弄琵琶的女子,此刻凝神
的模樣,竟比青樓裡甚麼花魁都美,便是容貌絕世的十妹巨思思,也沒此
出塵氣質。聽著弦音珠潤柔美,情意綿長,他這愛樂之人,不由敲起石椅
為節。
  幾節過後,鍾黎因朱唇一開,唱道:「白日莫辭香酒滿…錦繡織山鶯
語慢…川溪未可載芳菲…風似翦…情無限…遠寄不成多少怨…」此段唱完
,曲調陡轉,忽焉上揚。幾番爬昇,又復跌降,如珠玉回彈,高低起伏,
愈彈愈快。如此精彩「過橋」,直教白川遠叫好出聲。正此時,琴音轉而
悶塞,斷如嗚咽,久久彈奏一音,聲長淒切。鍾黎因麗容帶愁,已是融入
曲境。白川遠敲節聲止,山庭中只剩琴音斷續。
  忽然間,眾弦齊鳴,破曉衝出,隨即戛然止住,鍾黎因口中無語、指
間無弦,四周死寂一片,便似時間停止了一般。
  白川遠屏息靜待,只見鍾黎因長長的睫毛眨了眨,微微一嘆,輕啟小
嘴,自口中托出一道薄霧,送出一個字來:「終…」這才重撥琴弦,緩緩
唱道:「終抱琵琶臨綠岸…卻怕寂林空宛轉…離離好木聚何時?」琴音漸
慢,人聲漸小,撥過幾弦,又唱道:「春尚淺…人難算…音盡送君春已斷
…」已是愁情一片。聲音柔美婉轉,更是奪人神思。
  白川遠待最後一字唱完,已是聽得滿懷惆悵,心裡頭萬千美言,一時
也忘了說出。鍾黎因按弦止音,他卻仍在音裡詞裡,一時不知說甚是好。
  鍾黎因道:「這詞本是單調,我譜雙調…是…是盼能一曲成雙…」見
白川遠兀自神思,淡淡一笑,道:「我知你有心愛的妹子,這首詞當下唱
與你聽,往後再也不唱了。」白川遠聽了不解,尚在餘音之中,自顧問道
:「可是妹子自個填的詞?」
  鍾黎因秋波脈脈,點了點頭。白川遠笑道:「妹妹歌唱得好,文采也
好,哥哥好生欽慕。」鍾黎因愣了愣,喃喃說道:「你卻不知在這深山之
中,有人欽慕你多時…」白川遠只道寒極派裡有甚麼弟子曾聽聞他的名聲
,揮手道:「唉,我不過尋常一賊子,欽慕我做甚?」
  鍾黎因黛眉一掠,別過頭去,片刻才道:「白大哥,你身子可好些?
」白川遠道:「多謝妹妹關心,我好多了。」鍾黎因道:「我替你熬了湯
藥,這便取來給你。」說罷進屋取藥。
  再出來時,鍾黎因手中多了一只青碗,碗中湯色淡雅,透露綿綿幽香
,便是方才鍾黎因身上那舒人心魄的香氣。白川遠猜想她必煎煮多時,這
才染上周身馥郁,當下感激非常,忙不迭接下湯碗,也不顧湯汁燙口,仰
頭就喝。
  湯汁入口無味,本來無甚奇特,到了喉中,卻併出一陣濃郁甘甜。鼻
內香而不膩,上衝腦門,下至脾胃,竟全浸淫在這蘭氣氛香之中。
  白川遠吞下最後一口,再張口時,一股奇香自喉間送出,又被鼻息收
回,吐納之間,皆有香氣圍繞,便似經人以內力洗輸經脈般快活。
  白川遠神情享受,正自品味舌尖甘甜,忽見鍾黎因微微偷哂,這才回
神,笑問:「妹妹笑甚麼?」鍾黎因道:「我見你愛喝,心裡便高興。」
白川遠笑道:「黎因妹妹的心意,就是再難喝的藥,我也愛喝。」鍾黎因
愕然道:「難喝嘛?」白川遠哈哈大笑,道:「瞧我不會說話。好喝啊,
好喝極啦!世上哪有這麼好喝的藥?難不成是妳使仙法變的?」
  鍾黎因雙頰一紅,道:「哪來甚麼仙法?」白川遠道:「妹子方才唱
的是〈天仙子〉,聲似天籟,貌如仙女,我看這瓊漿玉露般的茶湯,也該
是仙法變的才是。」鍾黎因被說得又羞又喜,噗哧一笑,道:「你再說話
取笑我,我便不理你啦。」這嬌羞模樣,直教白川遠憶起前事。
  當日在肅州初會,自己也是這般出言調笑,那時鍾黎因又羞又怒,揮
舞雙匕急攻,面上泛起瑩瑩汗露,桃紅鋪面,模樣好生惹人憐愛。又想起
在破屋時為了躲避武苑追兵,鍾黎因將他架在肩上,兩人耳鬢廝磨,她吐
息芬芳,髮香幽幽,若非自已頸項無力只能垂首耳畔,早已忍不住吻上軟
頰…凡此諸想,煞那間一同湧上。白川遠暗想:『黎因妹妹如此冰清玉潔
的好姑娘,又有了心愛的武兄弟,他兩人對我有恩,我怎能有此想法?竟
想一親…唉!』在心頭大嘆一聲,喉間頓時燥熱難耐,連忙轉頭相避。
  這一轉頭,望見方才花座上的花朵,走足無措之下,只得近前賞花。
邊道:「這花…花真美…」話才說完,鍾黎因已經一晃到前,一邊撥弄花
瓣,一邊笑道:「是啊,這花叫作紫蓮,爹爹腹痛時,總要煎上一帖紫蓮
湯來喝,說是可以調經脈、益骨血…」一指白川遠手上的空碗,道:「你
方才喝的,便是紫蓮湯。」
  白川遠見她對自己笑,又是眉黛如織、嬌羞如花的模樣,心裡亂糟糟
的,只盼自己不再有甚麼誤想,哪還有心思聽她說些甚麼?只得將頭別過
,去看另一株紫蓮花,含糊地「恩」了一聲。
  鍾黎因看出奇異之處,彎身探頭看他,只見他面朝花座,雙眼卻左飄
右盪無個定處,不似在看花。白川遠見鍾黎因探頭,稍稍一驚,僵笑一下
,又轉往他處,卻已是心跳飛快,口乾舌燥,心裡直想:『黎因好妹妹,
妳別望我瞧,我要有甚麼齷齪想法,可真對不住妳和武兄弟啦…』
  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聽見一個嬌嫩的聲音喊道:「四哥!」白川遠便
似得了救星,猛地轉身,果見巨思思立在庭道上,連忙迎上去,笑道:「
十妹也來啦?」巨思思輕輕往他肩上一搥,道:「你壞死啦,早上又不見
人!」白川遠道:「我睡不著,見大家都在睡,便自個出來走走。」巨思
思頭一側,靠在白川遠胸前,美目一瞟,抬頭問道:「這位姐姐是誰?」
  白川遠一手搭上她肩,俯在她耳畔低聲道:「這姐姐是你四哥的救命
恩人,妳可別欺侮人家。」巨思思大眼眨了眨,點了點頭,隨即挽住白川
遠的手,朝鍾黎因走去。
  鍾黎因見巨思思貌似親密的模樣,白川遠與她說話時,還流露一股疼
愛之情,回想白川遠與自己相識不長,應對時既是生疏,方才又是躲躲藏
藏,兩相比較之下,竟萬般不若此景,不由得羞愧難當。見巨思思挽著白
川遠走近,心裡一慌,轉身奔入屋中。
  白川遠愣了一愣,連忙跟著入屋。鍾黎因慌亂間弄翻藥爐,正撲滅火
星。
  白川遠連忙取過一旁水缸裡的水瓢,舀水撥水,幫著滅火,見鍾黎因
偷偷以袖角擦拭雙眼,不由驚道:「黎因妹妹,可是火星噴傷了眼睛?」
鍾黎因身子一抖,哽咽道:「不是…」淚水卻淌出更多。白川遠一急,雙
手搭肩將她翻過身來,道:「讓我瞧瞧罷!」但見鍾黎因雙眼含淚,秋水
無限,婆娑有情,直教他失神半晌。再去細瞧,鍾黎因雖然紅著眼眶,雙
眼卻還晶瑩有神,不似有傷,這才鬆了口氣。
  巨思思在旁猛力踏熄火星,邊嘟嘴道:「姐姐沒事罷?」卻是瞧也不
瞧鍾黎因一眼。鍾黎因道:「沒事。多謝妹子關心。」巨思思上前牽住白
川遠的手,對鍾黎因嫣然一笑,道:「姐姐既然沒事,我們先走啦!」
  白川遠按住她手,道:「十妹,妳先回罷,我在這幫黎因妹妹收拾。
」鍾黎因忙道:「不了,我自個收拾便成,白大哥請回罷。」巨思思拉了
拉白川遠袖子,道:「是啊,咱們走罷!」白川遠無奈一笑,一個躬身,
道:「那…我先走啦,多謝妹妹贈藥。」鍾黎因淡淡一笑,送走二人。
  
  鍾黎因整頓完畢,又即生火煎藥,原來鍾不合長年有腹疾在身,難以
痊癒,常常須得服用紫蓮湯調養。鍾黎因方才將藥爐打翻,原本煎好的湯
藥也毀了,只能再次煎過。正生火,忽然一個人影晃出,急急忙忙來到,
卻是武止二。
  武止二上氣不接下氣,急道:「師姐,不好啦,山門來了對頭…師父
不讓我告訴妳…要我帶妳到後山避…避一避…」鍾黎因一驚,矍然起身,
按住腰間匕首,低聲問道:「來了些甚麼人?」武止二喘道:「武苑…武
苑的人…」鍾黎因咬牙道:「又是那群狗賊!」見武止二神色擔憂,輕拍
他肩,道:「別怕,我去對付他們。」
  武止二睜大雙眼,擋住去路,道:「不…」鍾黎因怒道:「你真這麼
貪生怕死嘛?」武止二好生無辜,又急又氣,道:「我不怕死!要殺敵人
,我便衝第一,但…但我怕妳…我不要妳出去!」鍾黎因心一軟,伸手替
武止二拭去臉頰上汗珠,柔聲道:「我是爹的女兒,怎能放爹爹一人抗敵
?」武止二臉頰給她手心一貼,眉目漸漸平靜下來,道:「我知道了…師
姐,我是師父的徒兒,也不能放他一人抗敵…」鍾黎因微微一笑,道:「
咱們一同去!」武止二點頭道:「好!」
  兩人來到前廳,鍾不合見鍾黎因到來,吃了一驚,但見她神色堅毅,
嘆道:「因兒啊,妳到我身旁坐著罷…」鍾黎因諾了,在他右首坐下,武
止二守在她身後。
  鍾黎因見鍾不合不住按壓下腹,急道:「爹,我本來替你煎了藥,卻
不慎打翻了…你下腹還疼嘛?待會要是動起手來…」鍾不合「唉」一聲,
道:「妳自幼年便替我煎藥,至今也有十多個年頭啦…」
  鍾黎因愣了愣,不知在此大敵臨頭之際,父親怎麼還說這些話。
  此時,廳上已圍了一幫寒極宮弟子,鍾不合對大家說道:「武苑行事
殘暴,寒極派今日難逃廝殺,為免死得無辜,你們全都下山去罷!」眾弟
子你看我、我看你,裡頭有一個叫做梁智典的,持長棍自眾人中走出,道
:「徒兒願隨師父抗敵。」說罷,又一名喚做林柳心女弟子,手拿雙匕上
前,道:「徒兒也願隨師父抗敵!」隨後約莫十餘人走出,列在前面。
  鍾不合點頭道:「你等決心已定,為師也難阻止。其餘眾人,都去了
罷!」一干弟子裡頭,有人是有家室的,有人才剛入門,學藝未精,也不
敢多留,紛紛抱拳謝師,走出廳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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