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倚劍西山》十八、群俠 十九、轉劍

作者: guansnote (筆記)   2017-12-05 02:41:50
十八、群俠
  卻說廣段二人回到廂房,不見白川遠與乾宗濟蹤影,正自納悶,忽聽
梆聲大作,喚住一名弟子問是何事,只聽說道:「梆聲急傳,乃是掌門呼
集全宮上下弟子至前廳聚合,若非有貴客來訪,便是武苑殺上來了。」即
持長棍奔足而去。廣非慶微微一愣,心想三更半夜能有何人來訪?莫非武
苑真趁夜裏殺上山來?
  廣非慶取來那只達摩杖,便與段相如往前廳去。還未入廳,遠遠見裡
屋人影搖晃,約莫十來人立在廳堂中央,心下更覺奇怪:『有道遠來是客
,豈無安座之禮?看來真是對頭到了。』又想:『管他是誰,我廣非慶是
吳越死士,還怕了宋國那小小的武苑不成?』他一生孤傲慣了,又經一夜
豪飲,這會熱血義忱,全不把武苑瞧在眼裡,反手將束條一拉,達摩杖已
脫包巾,落在虎口。
  兩人悄聲挨近廳後,探頭察看,經此一看,皆是驚喜。原來廳中站著
的全是寒極宮的徒眾,個個必恭必敬守在當中十張胡椅後頭。椅上坐的更
非閒人,便是卞門裡一干兄弟。鍾不合坐在主位,正自微笑。
  廣非慶一衝入內,豪聲大笑,道:「大夥這麼快就到啦?一會聚了那
麼多人,我還道是對頭來了!」原來他本令這幾個兄弟跟在三十里外打聽
動靜,以為尚須一天的時間才能碰上面,卻不料他們連夜趕路,早早到了
寒極派。
  兄弟們見廣非慶與段相如現身,紛紛立起,歡喜稱呼「大哥」、「三
哥」。廣非慶見上首四椅空著,知道用意,當先坐下。段相如向主位微微
躬身,坐於廣非慶對首。
  鍾不合見廣非慶前來,笑道:「老夫今日何其榮幸,卞門多位英雄豪
傑賞臉來訪,全教我給會全了。」廣非慶哈哈一笑,道:「甚麼英雄豪傑
,沒敢見笑。我這群師弟妹聽說鍾兄早年相助吳越的事蹟,個個仰慕得緊
哪!」
  左首一粗衫大漢拱手立起,說道:「晚輩徐大擇失禮啦,先來報上姓
名。」鍾不合道:「原來是『千斤鋤手』徐大擇徐少俠,久仰,久仰。」
徐大擇坐下,對首一名身著白衣,手揮羽扇的男子緩緩起身,如是拱手道
:「晚生古仙,拜見鍾老前輩。」聲音煞是好聽。
  鍾不合笑道:「古少俠一身仙風,老夫倒是第一個認出…」話沒說完
,一矮胖男子插口道:「欸,鍾前輩此言差矣,六哥他要有甚麼仙風,哪
能有鬼面仙的稱號?」
  古仙朝他斜眼一瞧,似笑非笑,寒極徒眾全被他臉上神情所駭,屏息
不敢出聲。光這一望,廳內好似沉了半晌。幸得鍾不合對江湖中名號多有
耳聞,知道他長相難看,人稱鬼面仙,倒非兇惡殘暴之徒,否則哪矮胖男
子怎敢出言取笑?
  但見古仙緩緩回頭,向鍾不合躬了躬身,緩緩坐下。動靜之間,說不
出的詭奇。
  徐大擇終於忍俊不住,往那矮胖男子後項一拍,道:「你敢取笑你六
哥,小心他刷一聲,鞭下你這顆魚頭!」矮胖男子脖子一縮,對古仙道:
「對不住阿六哥,別鞭我魚頭,我再不笑你啦。」古仙嘴一咧,淡淡說道
:「魚頭我不愛吃,得將你一身魚肉片片鞭下才是。」眾人一聽,又哄堂
大笑。他那一咧嘴,雖是笑容,卻是難看已極,若非語中帶有戲弄之意,
實在難以看出。
  這古仙自小生得一副冷肅模樣,時而看來恨怨滿腹,時而嚴肅冷峻,
常常未動起手,便把對手嚇得遁逃,又因他身形瘦弱,給一身白衣晾在身
上,飄然來去,便似鬼魅一般,江湖上才給了他這稱號。他容貌雖難看,
卻是性情溫和之人,卞門裡屬他最不喜殺戮,非出必要,不出重手。
  鍾不合聽他們說「魚頭」、「魚肉」,本道是卞門獨門密語,仔細一
想才恍然大悟,對矮胖男子道:「這位可是李魚樂李少俠?」矮胖男子往
肚子一拍,昂頭道:「不錯!」鍾不合道:「久仰,久仰,通天鯉的稱號
,江湖上很是響亮啊!」李魚樂一聽,反倒訕訕的道:「欸,甚麼響亮,
響不過諸位哩。」眾人又笑。
  鍾不合依次向一名頭戴面紗的女子道:「這位當是人稱素姑的謝好言
謝女俠了?」女子欠身行禮,道:「晚輩謝好言,蒙前輩惦記。」廣非慶
道:「我這八妹雖叫好言,人卻愛靜,不擅說話。」鍾不合點頭道:「既
得醫書滿腹,何須如我等多言?」
  但見一名身著黑衣的年輕男子,背手持劍,面向屋外。李魚樂道:「
九弟身上東西又被偷啦?」黑衣男子手心一緊,劍穗晃了晃,想起廳上面
會之禮,忙轉身抱劍道:「晚輩楚舟涼,拜見鍾老英雄。」
  鍾不合道:「楚九俠身上失了財物,是我寒極派失禮,老夫這就讓弟
子替你搜去。」對眾弟子道:「何人偷了楚九俠的東西,快快承認,可免
一死。」楚舟涼雖列十俠之九,一身武藝卻不遜於師兄姐,寒極派一干尋
常子弟如何能輕易偷盜楚舟涼身上之物?此番出言威嚇,乃是替卞門做的
面子。
  楚舟涼忙道:「鍾掌門莫要費心,舟涼所遺物事,不過隨身火摺,實
在不甚重要…」李魚樂道:「鍾掌門,你見我九弟眉頭打結,還道丟了甚
麼重要的東西,其實丟東西事小,丟到十妹手裡才不得了。」
  徐大澤道:「思思這小妮,怕是已偷了舟涼身上的火摺,自個出寒極
宮夜遊去啦。」廣非慶道:「十妹於我等之中,年紀最輕,玩心還重,常
捉弄這班兄姐。」楚舟涼眉頭一皺,向眾人躬了躬身,道:「唯恐山路危
險,我這就去尋她回來!」取過前庭火把,便即離去。
  鍾不合也即命弟子退下,只怕與十俠有要事相商。
  果然,廳上徒眾一退,徐大澤搶道:「武苑這幾日大門深鎖,沒有動
靜。捉住一名苑生問過話,聽說武苑兵前些日子加緊訓練,這幾天馬廄且
少了四十餘騎,只怕裡面幾個大人物領著武苑兵,正往寒極山來。」
  古仙道:「唯恐武苑早我們先到一步,這才連夜趕路前來報信。當此
時,武苑已在肅州集結,不知何日便上得山來。」
  廣非慶點點頭,道:「你們還是晚了一些,今早我已與幾名武苑士交
上手。」便把與譚青等交手之事都說了。
  眾人聽說尋著了白川遠,皆是欣喜,但聽說白川遠受了重傷,又是不
解。段相如遂把當日白川遠於關宅所見、如何被鍾黎因誤傷之事,也跟兄
弟們說明了。
  徐大澤道:「聽四哥經歷,武苑當真想對寒極派圖謀不軌。我等既身
在寒極派,鍾掌門又是大哥故友,兄弟們該如何對付,還請大哥示下。」
李魚樂猛地舉刀,喊道:「不錯!大哥若想跟武苑動手,我李魚樂衝第一
!」
  鍾不合忙道:「敝派自家恩怨,萬萬不可麻煩諸位英雄。」
  廣非慶道:「鍾兄說得甚麼話,方才你我還稱兄弟,此時卻要我放你
一人殺敵,我廣非慶還算得上甚麼好漢?」不等鍾不合回話,又道:「我
這幫兄弟雖不如鍾兄有本事,可自家本領卻還熟稔,尚能替鍾兄殺他幾個
走狗,不如現下給鍾兄演示演示如何?」
  鍾不合忙道:「英雄們連日趕程,現下都累了,演示就不必了。老夫
早有幸風聞諸俠本領,心下欽慕的緊,但叫老夫一一道出,諸位聽著是與
不是?」
  廣非慶愕然道:「要鍾兄說出小輩的路術,那可不成!」
  鍾不合沒有回話,自顧往廣非慶送手,說道:「廣兄號『吳越天鳩』
,一手達摩杖出神入化,可抵世上百般利器,而狂心俠氣,護主雄蹟,無
人可比。」廣非慶搖搖頭,笑了笑。
  鍾不合又道:「『言無不知客』乾宗濟,點穴神法,獨樹奇格,而謀
略將才,善修內力,堪稱世間少有。」見眾人紛紛點頭贊同,緩了緩,又
道:「『不肖還肖生』段相如,鐵扇妙用,翻轉間如刀起劍落,而神機妙
算,文墨之才,絕非常人。」段相如抱扇道:「不敢。」
  鍾不合續道:「『神貂百變手』白川遠,輕功絕佳,躍如貂舞,俯如
鷹落,動靜難察,而眼耳精明,神偷妙技,實屬天下第一。」段相如笑道
:「四弟體態靈巧,機智過人,然愛打抱不平,家師怕他遇到強手,乃傳
他輕功絕學,為逃脫要法。」
  鍾不合點點頭,續道:「『千斤鋤手』徐大澤,膂力過人,腳程奇快
,善飲烈酒,與天下豪士相交,而千斤鋼鋤,輕易可舉,為絕配之兵器。
」徐大澤道:「我是窮人家的小孩,自小幫家裡種田,師父見我有一身蠻
力,便傳我修練內力之法,至於那鋼鋤,嘿嘿,可是四哥自有錢人家偷來
鋼鼎,替我打造。」
  鍾不合續道:「『鬼面仙』古仙,皮鞭丈餘,如龍擺尾靈動,而鮮花
之一瓣,馬尾之一毛,鞭取入懷,只反掌之易。」古仙道:「家師見我身
瘦體弱,便教我抽鞭續力之法。但鮮花馬尾之語,晚生實不敢當。」
  鍾不合道:「『通天鯉』李魚樂,雙刀圈舞,抖手飛快,烈日之下,
時如金鯉曲身騰躍,委實美極。」李魚樂笑道:「我是如魚穿溪那般輕巧
,師父讓我展雙鰭、舞雙刀!」古仙朝他雙眼一橫,淡淡說道:「你是短
手短腳,師父讓你舞刀繞身,護得嚴密周全。」眾人笑開。李魚樂一聽,
本要發怒,但見古仙那面如鬼煞的寒意,一口氣縮回來,唉一聲別過頭去

  鍾不合道:「『素姑』謝好言,飽讀醫書,詩文皆通,而估算方劑、
研磨炮製之法,出於慧心,乃女中神農。」謝好言道:「小妹曾讀過幾年
書,卻非武材,師父只傳我醫家之法,未傳武藝。」古仙道:「八妹這是
過謙,因得妳天資聰穎,師父才傳妳醫術,換作他人,可沒這福份。」
  鍾不合一次道盡八人名堂,且臨時替每人賦句盛讚,搖頭晃腦地說得
流暢,眾人只覺他文采過人,心下很是佩服。
  楚舟涼與巨思思不常在江湖上行走,段相如不等鍾不合說下,自道:
「九弟自小迅捷伶俐,師父認他有習劍天賦,是以傳他劍術。十妹自小與
四弟親近,見四弟輕功厲害,便吵著要學同一套功夫,師父只好由她。」
  李魚樂猛一回頭,道:「正是由她,教她學會四哥的偷法,可不是苦
了我嘛。十妹這一路上悶得慌,便捉弄我來,錢袋、酒囊都叫她摸去…」
徐大澤笑道:「何止錢袋酒囊?昨日夜裡,她連你保命的雙刀都偷了,你
還睡大覺哪!」話一說完,廳外立即傳來大笑之聲,眾人一看,正是乾宗
濟捧腹大笑走入。
  只聽乾宗濟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邊道:「哈哈哈哈…雙刀被偷…雙刀
被偷!」鍾不合忙請坐。廣非慶奇道:「二弟,怎不見四弟與你一起?」
乾宗濟好容易止住笑意,道:「我追寶貝去啦,不知甚麼四弟啊!」
十九、轉劍
  白川遠於山道見著十妹巨思思,心裡說不出的驚喜,聽說兄弟們都來
了,更是歡心異常,問明兄弟們來寒極山的事由,急著想回寒極宮相會,
忙問巨思思道:「十妹,妳能否記得來路,領四哥回去罷。」
  巨思思道:「記是記得,可寧願忘了。」白川遠奇道:「為甚麼?」
巨思思嘴一抿,道:「人家大半年沒見你,想跟你說說話,談談心。」白
川遠道:「咱倆見著兄弟們,一樣可以說話談心。」
  巨思思道:「那群臭哥哥們,誰跟我談心啦?我想跟你窩在這洞裡,
天亮再回去,你說好不?」白川遠見她說得切盼,不忍拒絕,道:「到了
明日,妳得真領我回去。」巨思思展顏一笑,道:「我不領你又如何?你
不認得路,現下凡事得依我。」白川遠笑道:「可不是?現下我內力全失
,要殺要剮,還不依妳嘛?」巨思思又嫣然一笑。
  忽聽得遠處一男子聲音喚道:「十妹!妳在哪?」認出正是楚舟涼的
聲音。
  白川遠大喜,正要回話,巨思思一手摀住他嘴巴,又急又怒,道:「
說好陪我到天亮的,不許食言。」白川遠眨眨眼,點了點頭,巨思思這才
放開手,道:「又是那討人厭的九哥,我恨死他啦!哥哥姊姊都寵我,不
罵我兇我,偏偏他愛跟我為難,凡事都不讓我,昨夜我偷了七哥的雙刀,
他還當眾人的面訓我…啊…我恨死他啦…」撲入白川遠懷裡抽抽噎噎哭了
起來。
  白川遠輕拍她的背,道:「妳偷了七哥的雙刀,這玩笑開大啦,九弟
訓妳,也沒甚麼不好。」巨思思道:「不過偷了七哥的刀,他便那般訓我
,改日我去偷了他的劍,他豈不要殺了我?」白川遠道:「九弟為人如何
妳是知道的,怎會殺了自個妹子?」巨思思道:「他不殺我,也要罵我罵
到他聲音啞掉,或等我耳朵聾了聽不到了,才肯罷休。」白川遠聽這幾句
話說得妙,不由莞爾,舉手往巨思思鼻頭一捏,道:「妳個鬼靈精!」
  巨思思啾起嘴來,道:「我是鬼靈精,你不喜歡嘛?」白川遠笑道:
「四哥自然是喜歡妳的,妳不知道嘛?」巨思思點點頭,又笑了開。她這
一怒一笑,只瞬息之間,常常是笑時非笑,怒時非怒,哭時非哭,白川遠
自小與她相處,早已習慣,換作他人,只怕落個不知所措。
  兩人笑鬧間,楚舟涼的聲音漸大,已尋近兩人。巨思思道:「我們到
別處去,不讓九哥尋著。」白川遠心想:『九弟心急來尋,怎好故意躲起
?』但又想自己方才答應了十妹,總不能食言,便點了點頭。
  巨思思往洞外一瞧,向隔山那點火光指去,道:「我們到那處去!」
白川遠看去,正是自己方才見著的稀微燈火,奇道:「那不是寒極宮的燈
火嘛?」巨思思噗嗤一笑,道:「你受傷後,連辨別方位的奇技也損了嘛
?現下,誰還信你是白貂?」話中雖有取笑之意,但白川遠見了她如花似
玉的笑顏,心裡只覺溫暖,跟著憨憨笑起,也不答話。
  巨思思道:「我認得回寒極宮的路,但你既答應了陪我一夜,我哪肯
領你回去?那不是寒極宮的燈火,該是尋常人家的小屋。這裡冷死啦,咱
們過去借住一宿!」眼裡閃過一絲鬼黠神采,手裡按著的長劍登時晃了一
晃。白川遠見過這神情,搖頭苦笑,道:「人家若不收留我們,妳可不許
來硬的。」巨思思扁嘴道:「答應了就是。」
  巨思思半肩撐起白川遠的身子,一手晃亮火摺,出了山道,往那處燈
火而去。
  兩人走了一陣,忽聽得風聲乍響,一枚長箭自對山燈火處射了過來。
巨思思與白川遠同習偷法,眼耳上的本事雖不比白川遠厲害,卻也高於常
人,一聽到箭羽之聲,當先縱上,將箭接了下來。
  巨思思登時怒道:「誰亂放箭?」聲音在山谷中圍繞,卻聽得楚舟涼
的聲音自後方傳來:「十妹,是妳嘛?」巨思思一驚,沒想到自己這聲喊
,教楚舟涼知道了動靜,忿道:「不是我!」
  楚舟涼一聽,確是巨思思的聲音,忙道:「十妹,誰人對妳動手?妳
沒事罷?」巨思思怒道:「誰是你十妹?你滾!」楚舟涼頓了頓,道:「
這山道陡峭危險,妳不讓我找你,便自個快快回來!」巨思思道:「你向
我道歉了,我才回去,不然我一輩子不見你。」
  楚舟涼道:「九哥做錯了何事,讓妳這樣討厭我,一輩子不見我?」
巨思思怒道:「你欺侮我,我就討厭你,欺侮完了,還不知犯了甚麼錯,
我更討厭你。不只一輩子不見你,兩輩子,三輩子,所有輩子都不見!」
見白川遠欲插話,隻手摀住他嘴,不讓他說。
  楚舟涼停了許久,道:「九哥有甚麼不對的地方,向妳賠罪了,妳快
回來。」聲音沉了幾許。白川遠抬眼去望巨思思,火光映得她嬌顏紅爍,
只見一抹微笑淺淺勾起,在潤如珠玉的雙頰上推出小小酒窩,眼隙一彎,
秋波裡盡是喜悅,如此花容月貌,竟看得白川遠心中一懍:『十妹笑起來
真美…我愛看她這麼笑,所以凡事都讓她,只怕要縱壞她了…』
  巨思思道:「好罷,不怪你了,你快過來。對山上有人欺負我,朝我
射箭,我要你替我教訓他!」話一說完,猛聽得狂笑之聲,時遠時近,由
對山上傳來。
  仔細一聽,對方是名中年男子。這人中氣十足,含洩真氣便如門窗開
合般容易,一收一放之間,直震得白川遠三人臉紅氣躁,幸好山上積雪不
深,否則厚雪經此聲波一震,能有不崩的道理?
  白川遠見方才巨思思輕易接下箭來,知道那人只想威嚇逼退便罷,低
聲對巨思思說道:「這人武功極高,我又有傷在身,保護不了妳。咱們還
是快快回去,莫再生事。」正說話,一點火光朝兩人飛快奔來。原來楚舟
涼聽了那人笑聲,知道他內力深厚,著急十妹的安危,已快步奔到。
  楚舟涼見巨思思身旁躺了個男子,心中一驚,俯身去瞧,卻是白川遠
,不由大呼:「四哥!」見白川遠氣力全無,顯然受了傷,又急又怒,上
前幾步便朝暗夜喝道:「誰傷我四哥?」黑夜裡只有他自個的聲音迴盪,
偶有雪瓣飄下,停在睫毛上,卻沒人回話,便連之前的笑聲,似乎也叫沉
夜所埋。
  楚舟涼眨了眨眼,去掉眼上雪瓣,回頭去瞧白川遠,只見他一臉苦笑
,偎在山石上,朝他招了招手,巨思思睜著大眼,似笑非笑,倚在白川遠
右肩,亦往自己瞧。
  楚舟涼走回,問道:「四哥怎麼受的傷?可是那人害的?」巨思思閉
上眼,美麗的臉蛋在白川遠身上輕輕一推,推到適合的地方,就這麼支著
。原來她方才在凹洞裡早聽得白川遠訴說中毒經過,此時楚舟涼再問,直
教她百無聊賴,悶得發慌。
  白川遠笑道:「四哥身上的傷,與這位前輩無關。怎生來的…」朝巨
思思努了努嘴,道:「待回到寒極宮後,四哥再慢慢告訴你。」
  猛聽得對山那人道:「你們是寒極派的弟子?」
  巨思思雙眼陡睜,一跳而起,拍手笑道:「哈哈,你總算說話啦!方
才我九哥問你話,你倒像縮頭烏龜,屁也不放一聲…」她還記得方才暗箭
之仇,總覺得不報不快,這會見機得隙,嘴上自要扳回一城。
  那人渾若未聞,不慍不火,又問:「你們到底是不是寒極派的弟子?
」巨思思斥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那人道:「妳與妳九哥身上
皆配長劍,寒極宮是不練劍的。你們斷非寒極宮的弟子。」
  巨思思眼睛一轉,笑道:「誰說的?寒極派的弟子也練劍啦,你在這
當縮頭龜、井底蛙,倒是甚麼也不知。」那人驚道:「妳說甚麼?寒極宮
…又開始練劍了?」
  巨思思見那人上當,心裡得意,回頭去望白楚二人,臉上笑得好生燦
爛。白楚二人同時看得呆了,皆想這嬌慣狡黠的笑顏,為何能出落得這般
美?
  當此時,巨思思陡然驚呼,往後退了一步。黑夜裡兩只流星劃空而來
,響破天際,對方拋擲力道之大,可見一斑。流星纏往雲杉幹上,左右各
繞三圈,雙鍊互撞互繞,竟緊緊綁縛樹上。那人「喝」一聲,拉緊流星鍊
,一瞬間盪了過來,如雲豹落地,悄然無聲。
  白楚二人見他輕易從對山飛來,皆是驚駭異常,心想這人不只內力甚
鉅,輕功也是難得,絕非等閒之輩,卻不知這深山中,竟有如此高人。仔
細一瞧,是名回鶻裝束的中年男子。
  男子一落地,猛力拉扯,直聽樹裂土崩之聲,硬生生扯倒雲杉,將百
斤樹幹往山下丟去,而流星鏗鏘,長鍊鳴擊,兵器已然收復回手。
  巨思思固然害怕,卻已翹起長劍,顫聲道:「怪人,你想幹嘛,我可
不怕你!」
  男子長得孔武有力,一雙鷹目向她望來,冷冷說道:「小姑娘,我來
試試妳的功夫。」此話一出,白楚二人皆驚,想他流星出神入化,內力又
是驚人,巨思思哪有勝算?不料男子將手中流星往雪地上一丟,自身後拔
出劍來,指著巨思思的劍道:「出劍!」卻不使流星。
  巨思思微微一愣,暗想:『這人使流星厲害,卻不知他劍術如何?』
又想:『即便他劍術不如我,內力也勝我,我如何能勝?』俏目一翻,道
:「你內力高強,要殺我還不容易?還比甚麼劍!」男子悶笑幾聲,道:
「就比劍術。若用上一點內力,便是我輸了。」
楚舟涼心想:『這前輩要使上一點內力,也可殺人了,屆時再說他輸,
更有何益?』當下對那人道:「前輩,舟涼既為兄長,願代十妹與前輩比
劃。」說罷拔出一口銀劍,已護到巨思思身前。
  男子道:「也好,你是她師兄,功夫自然高過她。快把拿手的劍招使
出來,我等不及啦!」  楚舟涼抱劍鞠躬,隨即長劍平送,直至展臂,
左手劍訣已捏在胸口。
  銀劍在暗夜裡映著火光,時如金耀,時如星燦,風大火掩時,更如翠
玉,騰發春湖水綠。這長劍,劍名藍田,取意如玉生輝,是中原四大名劍
之一,本屬卞空所有。
  楚家跟隨周主,趙宋篡政後,楚父為忠自焚而死,留下這名孤子,卞
空便加收留。楚舟涼當時未滿六歲,已能詩文,十分聰明,行為舉止亦頗
見禮法。卞空曾說楚舟涼有君子之儀,將來若是劍術有成,便要把自己身
上的配劍賜與他,果然遂了此言。
  男子大叫一聲:「好劍!」舉劍擋在胸前,道:「出劍罷!」
  楚舟涼劍身一翻,上下抖動,往前刺去,長劍如彩緞般朝那人鎖上。
  那人「咦」了一聲,垂劍身側,道:「這是甚麼招式?态也尋常!」
卻不接劍。楚舟涼眼見便要劃傷那人,連忙收手,心裡暗暗吃驚:『我雖
沒使出甚麼厲害本事,卻也不是甚麼容易對付的劍招…這前輩說收劍就收
劍,絲毫不屑不睬,難道他真如此厲害,非要我全力相拼嘛?』
  男子毫無耐心,在旁催道:「快快出劍!」
  楚舟涼長劍一舉,將出劍時,又停了下來,道:「前輩,你先出劍罷
,舟涼是後生小輩,不敢冒犯。」男子微微一愣,略加沉吟,猛然笑出聲
來,道:「哈哈哈,不錯,不錯。你須給逼得走投無路了,才能使那套劍
法…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楚舟涼聽得懵懂,道:「甚麼?」男子卻已按捺不住,圈轉長劍朝他
刺來。那人身形奇特,步伐殊異,一眨眼已逼近楚舟涼,長劍如飛似跳。
  楚舟涼忙不迭遞出一劍,往男子劍身打去。兩劍才要銜上,忽見男子
腕骨逆轉,刷一聲,長劍浮於手掌之上,繞了回來。劍自圈回,避過楚舟
涼的劍,又即圈出,劃成一圓。楚舟涼未及反應,待男子劍落掌中,爭得
機先,劍鋒已朝自己頸項劃來。
  楚舟涼連忙立劍相格。男子轉劍之速,前所未見,未對上手,長劍已
又翻轉,一盪而下,旋即轉回。男子便似無了腕骨一般,輕易間變換長劍
的走勢。劍身騰懸空中,劍柄卻仍黏在一點,以柄為軸,浣出大劍花。
  須知一力發出,須得打中物體,才能將力卸於物上,否則餘力未消,
難以收手,更遑論瞬目間改變力道走向了。但這逆轉長劍的手法,流暢已
極,便似沒有餘勢阻力一般。三人從未見過如此詭怪的劍術,直看得眼花
撩亂,心急如焚
  楚舟涼架格不到,餘力往外推出,眼見男子長劍霎時轉回,就要削下
自己的手臂,不由驚呼出聲。只見男子面露一絲期待神色,眼睛睜得老大
,直往楚舟涼那口劍瞧,這一分心,楚舟涼劍訣疾指,已往他要脅點去。
  男子猛一驚覺,長劍倏地變向,瞬目間朝相反的方向繞回,往楚舟涼
那一指劍訣削去。楚舟涼長劍脫危,連忙追上那劍,左手劍訣趕緊收回。
  楚舟涼既得卞空賜劍,劍術自是非比一般,那男子劍術雖然高超,一
時三刻間,也難輕易勝出。白巨二人見楚舟涼三番兩次化解男子的奇特劍
法,不由得暗自叫好。
  男子轉劍之法亦是厲害至極,直至現在,楚舟涼還未能沾上他的劍,
兩人如同在虛空中接招、化招,武姿曼妙而詭異,輕靈而神幻。
  男子轉手之間,招招往楚舟涼周身要害打去,楚舟涼每每於驚險間將
其化開,再要出招,男子已轉劍護住要害,楚舟涼也只能打往不甚緊要之
處。要知武打對招,雖都是進手招式,進手的位置不同,勝算亦不同,加
以男子有意容讓,楚舟涼早知自己不如,正想收手認輸,卻聽得長劍鏗一
聲,總算與男子的劍碰在一塊。
  楚舟涼心裡一震,連忙謹慎對付。但見男子格擋間眼神漫不在意,邊
打邊道:「不對不對,哪裡來的絕處逢生?哪裡來的遇窮即發?」楚舟涼
直聽得一頭霧水,但見那人雖兀自思量,卻仍可擋下數十劍,亦不敢大意
,招式隨拆隨出,一刻怠慢不得。
  又拆了十餘招,楚舟涼雖未敗下陣來,卻已給男子逼得絕招使盡,猶
未能勝,兩下強弱自分。忽然間,男子身影晃出,施展高超輕功,飛身躍
開,立於丈餘之外。
  楚舟涼忙收劍道:「前輩劍術高超,舟涼認輸。」楚舟涼劍術有成,
從來難逢敵手,見男子劍藝內力卻還在他之上,佩服之情油然而生,又見
男子不加重手,心裡更是感激,便恭恭敬敬抱劍委身。
  男子道:「你也實在不弱…但這寒極派的劍招,怎麼瞧得像極了中原
的劍招?」
  巨思思偷偷一笑,不等楚舟涼回話,道:「甚麼中原劍招?就說你孤
陋寡聞,連回天劍法也不認得…」
  原來她一路上聽師兄們說寒極派有套厲害的回天劍譜,已然失傳,方
才又聽男子說甚麼絕處逢生、遇窮即發、要逼得楚舟涼走頭無路云云,猜
想男子對那回天劍譜十分關切,既知男子不是甚麼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這
下玩心大起,出言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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