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倚劍西山》八、天鳩 九、取針

作者: guansnote (筆記)   2017-12-04 21:37:29
八、天鳩
  曾羈篤當先問道:「可是『吳越天鳩』廣非慶廣老前輩?」恭恭敬敬
拜了下去。
  廣非慶為天鳩幫前任幫主,以一手少林達摩杖聞名於世,近幾年雖隱
身匿跡,江湖中人提到他卻仍多有景仰。眾人看到那具達摩杖,又聽他說
姓廣,心裡早有幾分盤算,然爾聽曾羈篤口中說來,不由還是驚甚。
  這吳越天鳩的名號,在江湖上很是響亮。吳越國據地南方,唐滅以來
,各朝各國拚殺廝掠,卻久攻不下吳越領地,考其原因,一來因錢鏐、錢
俶二主「事大臣服」之計,識時務對強權進貢稱臣,二來竟爾只因這廣非
慶領頭的錢塘天鳩幫與秦觀藥主持的杭州麗水派在吳越國勢力頗大,兩派
又對錢氏頗為忠心,放話拚死護得政權,列強心想既已得錢氏稱臣,也不
怕失了這塊肥土,犯不著與武功高超的天鳩幫與麗水派結怨,這才不致出
兵犯境。
  天鳩幫幫眾逾萬,遍布各地,除了本幫千餘名幫眾,其餘多是尋常百
姓,足年一會,會於杭州西湖,練武足二月,又再返回,這些幫眾傳令聚
首齊全,不過一日爾,吳越軍容至多不過五萬,登時再多一萬人,軍力大
幅提升,列強是以不敢輕犯吳越。
  麗水派則以秦觀藥為首,派眾僅百人,然秦觀藥用毒出神入化,當年
派助周主攻打常州,以一人之力,夜裡探訪敵營,毒殺常州守軍三千人,
一夕之間,聲名遠播。以這兩派之名,竟能怯得列國退步,可見其實力超
卓。
  武苑學子對廣非慶的大名多有仰慕,聽曾羈篤一說,紛紛臉現欽慕之
色。
  譚青見此,怒道:「愣在那做甚麼!這人若是廣非慶,更是要拿下!
他與白賊師出同門,拿下他就好等白賊自己送上門來!」忽然心頭一震,
一雙鷹眼冷冷地尋廣非慶望來,道:「你叫那人做四弟?」忽然轉身,奔
至屋後,四處查看,然而大石之後空空如也,卻還有甚麼人?不由又氣又
惱,回到場中,見廣非慶大笑之聲不絕於耳,渾厚內力隨聲而發,幾名苑
生已支持不住,紛紛退倒,只留王、史、曾三人兀自抵受得住。
  譚青怒火中燒,拔劍加入戰局,朝他喝道:「白賊哪去了?」
  廣非慶戛然止笑,道:「他愛上哪就上哪,關我甚事?」頓了頓,道
:「他既逃了走,妳等再也難追,我這處卻還沒分出勝負,快快出劍吧。
」譚青見苑生全受力音所擾,無法列陣,忿道:「我不信四名武苑士聯手
,還敵不過一個老賊!」說罷抖劍進擊,其餘三人見師姐出手,亦不復猶
豫,紛紛往廣非慶攻來。
  廣非慶一看譚青等使的乃是少林劍法,道:「我這少林師兄若打不過
你等,也不必在江湖上混了!」一支達摩杖舞出大花,呼隆隆風聲響處,
已經與四人交上手。
  鍾黎因聽說白川遠逃走,亦已奔過屋子探看,果然石後空蕩蕩的,只
留下一襲棉被與燈盞,不禁擔憂,正想去尋,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心
想:『前輩為了救我們,身陷強敵之中,我豈能放下他不管?』
  猶豫間,那邊廣非慶聲音傳來:「乖女兒,我這裡應付得住,妳找妳
四師叔去罷!」
  鍾黎因聞聲,心想:『前輩的武功卓絕,又留有一手投鏢本事,即便
不勝,也大可全身而退,的確不必太過操心。』於是朗聲道:「前輩,那
我去了!」便往山石間撿一條小徑而去。
  這些小徑本來不是人走出的,乃是積雪填滿石間縫隙而成的平坦空間
,看起來便似蜿蜒小道一般。鍾黎因心想武苑的人堵住了屋前山道,既沒
發現白川遠身影,他必定尋這些小徑離開了,於是細細查看,果見一條焦
木後積雪異常密實,上面更有幾道痕跡,估計便是白川遠用來掩飾腳印,
以枯枝掃過的,當下心頭大振,往小徑走了下去。
  譚青這處暗想:『廣非慶武功高強,我們四人頂多打得平手,自然拿
他不下,莫叫他纏在此處,卻放走白川遠和那姑娘。』口裡發出祕語,與
另外三人互通聲息,說得什麼廣非慶是一個字也不懂。
  不一會,譚青轉身點足躍開,廣非慶看出她往屋後追去,於是一個「
豹子回頭」大迴身遞出一杖,往她背後推到。譚青點足跳起,使出少林五
堂劍「猿猴亮劍」一式,劍走後背,往上劃開,擋下這杖,立時轉過半身
,長劍前刺之時,發聲一喝,身子已然向後躍開。
  廣非慶追上一步,頸後風聲隨到,不得不迴杖擋開,著眼之時,只見
三人分使三套少林劍法,正要攻到。
  王良玉一招少林青龍劍「青龍吐珠」式,刺往自己頂上而來,史永春
一招少林搜風劍「龍潛東海」,左指劍訣正往「壇中穴」戳來,右手劍鋒
隨後而至,刺往喉間。曾羈篤使出少林火龍劍「火龍探珠」一式,專挑腳
筋而來。
  三人分往上中下三路進攻,在此間不容髮、混鬥無章之際,竟能同時
整齊攻到,廣非慶不由大吃一驚,連忙橫杖護身,向後跳開。豈料譚青並
未完全退去,算準廣非慶驚愕之餘,定不敢強行應付,老早等在一旁,待
他一閃身,立刻舉劍掃來。
  譚青方才祕語傳訊,即與三人套招計策,心想不是擒住廣非慶,便是
拖住他,也好去拿鍾黎因,只道此計唯有勝算,正自洋洋得意,卻見廣非
慶險地裡發足一蹬,縱身而上,點足間,已然採過王良玉肩頭。
  王良玉空舉長劍在手,胡亂揮舞,廣非慶輕功高超,卻哪裡揮得到他
半點?只聽得王良玉「哎哟」一聲,胳膊應聲脫落,長劍落地,身子登時
委頓左傾。
  左首史曾兩人見同伴倒下,原來攻往下首的兩柄劍就要切上,不禁矍
然失色,手忙腳亂想將劍舞開,無奈套招不全,只套得方才一招,接下來
再無配套,兩人胡亂舞劍,好不容易閃在一邊,竟又打在一塊,推回半吋
,就這麼兩劍鏗的一聲,復隨一聲慘叫,王良玉已然被削掉兩隻手指。
  此下變起倉促,直看得一旁苑生眼花撩亂,回神時,王良玉已按住左
手掌,哇哇亂叫,掌上還不住流血。史曾兩師兄面面相覷,神色又是愧疚
,又是自責。
  譚青見師弟失了雙指,當下也愣住了,忘了去追鍾黎因。回過神來,
廣非慶已然躍過頭頂,擋在屋上,一雙眼冷冷望來,森然道:「看在同師
少林的份上,今日暫且饒你不死,下次…嘿嘿,只怕要削掉你那顆獐頭。

  王良玉呆了一呆,忙撲地跪下,連連叩頭,顫聲道:「多謝前輩不殺
之恩,多謝前輩不殺之恩。」
  譚史曾三人細想一會,終於明白:方才廣非慶出勁踩落,只消偏得一
偏,王良玉體格瘦小,必然承受不住,到時候整個身子著力急倒,史曾兩
人收劍再快也來不及,多半已將他砍成兩半。王良玉此刻斷了胳膊,只因
廣非慶特意將力道全卸在那條胳膊上,好化去大半左傾之勢,否則他此時
不只傷了胳膊失了兩指,卻是一命嗚呼了。
  曾羈篤明白了原委,當即垂劍抱手,向廣非慶道:「多謝廣前輩不殺
之恩。我等方才多有得罪,晚生在此賠禮了。」廣非慶將達摩杖插回身後
,道:「好說。這達摩杖只出一招,便足對付你武苑四套少林劍法,你等
功夫太弱,我勝之不武,也不好傷人性命。」曾羈篤垂首道:「前輩教訓
的是。」
  譚青道:「曾師弟,你怎地跟這種人客氣起來了?這個少林逃僧,當
年犯了色戒,夜遁逃出,而今卻仗著一手少林達摩杖在江湖胡作非為,他
人要看你這樣招呼他,只怕也說起武苑的閒話來了!」
  廣非慶面如死灰,雙目冷然,沉聲道:「姓譚的,我廣非慶今日便是
不使這少林達摩杖,也能輕取妳性命,妳可想試試?」
九、取針
  鍾黎因沿石間小徑彎彎折折走了下去,離破屋已遠。她翻身上崖,甫
一立定,只見頂上空空如也,竟沒半個人影。往前方走去,忽見地上併著
兩雙腳印,不禁一愕:『難道白大俠被人劫走了?』連忙跟著腳印找去。
  鍾黎因原道這山崖四面陡峭,循腳印走去,卻是一面緩坡,愈走愈奇
:『是了,我平常只走山陽步道,卻從不知山後竟別有洞天…』極目望去
,只見前方山巒疊起,一片白雪皚皚往前展開,景色壯麗懾人。她見此蒼
茫大地,心裡又是讚歎又是擔心,只怕白川遠真落入奸人手中,在此千山
萬壑之中,如何能輕易尋得蹤影?
  又走了一會,地上腳印竟變成四騎馬蹄印,人足不敵馬腳,鍾黎因大
喊不妙,疾發輕功追去。追過兩個山頭,遠遠看見前方樹下綁著四匹駿馬
,其中一馬通體漆黑,毛色烏亮,全無雜色;另一棕馬體態俊美,立姿軒
昂,馬頸下有個毛色雪白的圓點;又一馬毛如金絲,在雪地裡透著逼目光
彩;另一匹卻是當日白川遠所騎灰斑白馬,此時隱於雪地裡,倒似在雪中
畫了幅潑墨山水般。
  鍾黎因自小與馬為伍,卻從未見過如是好馬,不由大為驚嘆。
  那灰斑白馬早先隨白川遠到了寒極派,一直被拴在派內馬廄中,卻不
知為何到了這裡。鍾黎因心中納罕,悄悄走近,躲在一旁亂石之後探看。
  只見一旁樹下兩人一坐一臥,臥者竟是白川遠。坐著那人是名中年男
子,頭綁方巾,面貌俊秀,一副書生模樣,正自閉目養神。
  只聽白川遠問那書生道:「三哥,師父答應讓你們來了?」男子聞言
,微微睜眼,道:「武苑這些日子的作為,師父都知道了,基於江湖道義
,讓我們上武苑查明真相,未想遇著官兵追趕白賊的消息,這才一路跟到
了寒極山。」
  白川遠望了眼那灰斑白馬,道:「渲羽怎地在這?」
  那書生道:「你二哥貪玩,早一步潛入寒極派打聽消息,見渲羽在馬
廄之中,便取了回來。」白川遠喜道:「二哥也來啦?」書生點頭道:「
師父說這些日子江湖不大平靜,要二哥一同前來,路上多多提防。」白川
遠大吁口氣,笑道:「路上有二哥作伴,倒也不會無聊。」此話一出,兩
人低聲同笑。
  書生問道:「你身上的毒是怎麼回事?」白川遠呆了半晌,笑道:「
都怪我路上不正經,愛跟女子嘻鬧,人家被我鬧得不開心,就給我一記毒
藥啦。」男子微一皺眉,將信將疑道:「方才探你脈搏…可不是普通的毒
物啊,你做了甚事教人家如此憤恨,竟下這樣的重手?」白川遠笑著不答

  正說時,遠方傳來踏雪之聲,一人緩步走來。鍾黎因仔細一瞧,是個
滿臉虯髯卷鬚的粗身男子。只見他走路顛顛斜斜,時而俯首低語,時而回
頭望著來路,一副失心吊膽的模樣。
  白川遠喜道:「是二哥!」
  那捲鬍子大漢喃喃之聲漸近,見著四馬,走上前去,各自拍了幾下馬
身,拉嗓唱道:「黑紅金白四寶寶,見著同伴心情好。」白川遠笑道:「
飛墨、絳雲、金驄和渲羽這四馬頗有傲氣,若聽懂你喊牠們甚麼,看牠們
給不給你一腳。」
  正說時,那叫絳雲的棕馬忽然嘶聲長叫,馬尾一甩,後腳一抬,竟爾
真往那粗漢踢去。那粗漢大呼一聲,忙閃了開,叫道:「我的紅寶寶,你
想謀殺親夫哪?」一個不穩,摔倒在地。另外二人見此,紛紛笑出聲來。
  那人拍了拍身上雪團,起身走來,見到白川遠,「咦」了一聲,道:
「四弟成了神仙啦,從哪裡冒出來的?」
  白川遠笑道:「三哥帶我上崖的…」想到甚麼,問道:「大哥一人不
知能否應敵…」書生道:「大哥武功要對付崖下那群人,再簡單不過。所
以拖這麼久,多半還玩得不夠盡興。」白川遠遙望前方,微微一笑。
  書生對那大漢道:「二哥,你瞧瞧四弟傷勢,該如何醫治才好?」那
人走上來,坐在白川遠身旁,又是掀他眼皮,又是拉他舌頭,揉了幾處穴
位,搖了搖頭,便一語不發呆呆坐著。書生道:「二哥不語,那是不知了
?」那人轉動炯炯大眼,唱道:「言無不知,不言,就不知啦。」
  鍾黎因聽聞此話,心中一凜:『難道這人…便是「言無不知客」乾宗
濟?傳言乾宗濟形象瘋顛,這人倒真有點像他。』
  鍾黎因料的不錯,這人便是乾宗濟。這乾宗濟形象猥瑣瘋顛,一身好
武藝深藏不說,還時有慧語卓見,人稱「瘋諸葛」。早先在天鳩派擔任軍
師,替吳越立下許多汗馬功勞,乃大智若愚之賢能,江湖上有些人將他瞧
得小了,總要吃他的苦頭。
  只聽乾宗濟乾笑幾聲,道:「我不言,我不知,她知曉,她便道。」
說著舉手指向鍾黎因來。鍾黎因大驚,臉上一羞,從石後走出。那書生男
子見著她,臉色自若,並無驚訝之色,看來早知她在石後。
  書生對乾宗濟道:「姑娘是寒極派鍾掌門的掌上明珠。」原來他方才
也在崖上,聽見廣非慶與鍾黎因的玩笑之語,得知她便是鍾不合的女兒。
  乾宗濟點頭笑道:「我知道啦,大家都有寶,我有紅寶,鍾不合有千
金寶。」鍾黎因展顏一笑。
  白川遠笑道:「黎因師妹,這寶貝師兄是我二哥乾宗濟,人稱『言無
不知客』。」指了指身旁那書生,道:「這位是我三哥,不肖還肖生,段
相如。」鍾黎因愣了一愣,忙躬身道:「鍾黎因見過兩位前輩。」
  那叫段相如的,人稱「不肖還肖生」,幼時立志討文科狀元,後來醉
心武藝,到過武苑學藝,之後不知為何離開武苑,曾削髮遁入空門,不過
一忽兒,又回歸俗世,待仗義行俠的名聲傳開後,竟又銷聲匿跡,一生可
謂幾度浮沉。
  鍾黎因聽聞兩人名諱,全是江湖上難得一見的傳奇人物,更不料俱是
白川遠的師兄,心想:『他們師父一定是更加厲害的前輩,才敎得出吳越
天鳩、言無不知客、不肖還肖生和神貂百變手這樣四名英雄好漢。』當下
敬佩非常,愣愣悠悠地望著白川遠出神。
  段相如道:「鍾姑娘方才傷了右臂,二哥可否替她瞧瞧?」乾宗濟道
:「好好好,我來瞧。」才說罷,出手疾如電閃,鍾黎因右臂穴道已被封
住。只見他滿臉笑意,問道:「千金寶,妳痛嗎?」鍾黎因右手全無知覺
,道:「不痛。」
  乾宗濟道:「千金寶不痛,好極啦!」說著掏出一只小木盒,掀開了
,裡頭鋪著一塊紅布,枕著幾支銀針銀夾。乾宗濟取出最小那支銀夾,在
空中晃了一晃,雪地裡白光耀眼,銀夾頗細,幾乎難以看見。
  鍾黎因忽想起傷處隱密,要取出暗器,需得撩起衣袖不可,她一個女
兒家,如何肯在男子面前露出臂膀?正想出聲制止,乾宗濟已將銀夾搭在
她脈門之上,好似探究脈象。過了片刻,朗聲唱道:「武苑打穴到俠白,
我用銀夾取出來。」竟然單就銀夾探脈,便探知經脈於俠白穴缺傷受滯。
  鍾黎因道:「前輩神功妙法,晚輩佩服不已。只是,晚輩…」話未說
完,段相如已道:「鍾姑娘請放心,我二哥既可隔物把脈,豈不能隔衣取
針?」鍾黎因愣了愣,心想或有道理,便道:「那就有勞前輩了。」
  乾宗濟人壯體粗,手掌奇大,此時按住那只銀夾,運指間卻是細膩無
比。只見他俯首至鍾黎因的俠白穴前,銀夾在空中胡亂比劃一陣,時而皺
眉,時而咧嘴笑,直瞧得鍾黎因心驚膽跳,只怕他一時大意,非但取不出
暗器,反倒捅出另一個窟窿來。
  尚自擔憂之際,乾宗濟陡然一聲喝出,出手探到,旋即復回。
  眾人還未回神,已聽他喊道:「針取出來啦!」鍾黎因一驚,往他手
中看去,果見銀夾上挾著一支血針,襯著雪景,十分注目。乾宗濟見此針
,竟神色驚喜,叫道:「銀針有毒!銀針有毒!」跑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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