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長處樂。仁者安仁,知者
利仁。」(《論語‧里仁》)
「不仁者」包含範圍極廣。孔子從來沒有稱許任何活著的人為「
仁者」,連他自己也仍然有所不足,「若聖與仁,則吾豈敢」,(《
論語‧述而》)不敢自居為仁者。又說:「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
(《論語‧憲問》)君子也還做不到盡善盡美,只能說大體不差,仍
然在努力修養的過程中。君子都還算不上「仁者」,就更不用說一般
人乃至自私自利之人了。
人生的處境有許多種,孔子特別舉「約」、「樂」為例,這兩種
處境是比較明顯的考驗,能看出一個人是否有真正的修養。「約」是
窘迫拘束、不得自在的逆境,「樂」是心想事成、志得意滿的順境。
在「不約不樂」的日常處境下,一般人即使沒有高度的心性修養,只
要符合外在體制運作的要求,也不會犯下太嚴重的過錯。但在「約」
、「樂」之時,尤其又加上「長久」這個附加條件,人就難免會因為
順境而驕傲跋扈,因為逆境而悲傷怨嘆了。要通過「約」、「樂」的
考驗,就必須認清人生的意義、價值完全由自己決定,不受外在環境
、條件制約。意義、價值的根源就在於我們的這一顆仁心,這是人人
皆有,不假外求的,「我欲仁,斯仁至矣」。(《論語‧述而》)以
仁心為主宰,從內在發出力量,才能夠長久堅持良善的品格。
「利仁」並不是知道行仁對自己有利,所以才去做,這樣解讀就
變成功利主義,如同西諺說:「誠實是最好的策略」,因為誠實對雙
方都有利,省下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時間、心力,所以才要誠實。
但如果誠實對雙方不利呢?也就未必要誠實了。如此一來只是把「誠
實」或「仁」當作工具,實際目的還是求利,並非真正的道德實踐。
「利仁」的「利」應該比照《易經》「元亨利貞」當中「利」的解釋
,是「順利」、「通達」之意。其他例子如《孟子‧離婁下》:「天
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的「利」也應作此解釋。
「仁者安仁,知者利仁」,安仁屬於內聖工夫,如前文所說,這是完
全可以由自己決定,不假外求的。利仁屬於外王工夫,將無私的愛心
順利推擴、通達到我以外的人事物,需要有其他客觀外在條件、知識
的輔助配合,這正是「知者」(智者)擅長的。
當然在儒家仁知是合一的,內聖必然要推擴到外在、具體的家國
天下情境當中,外王事業也一定是以內在的心性修養為根本。無論是
內聖的誠意正心,還是外王的治國平天下,都是無窮無盡的工夫,內
在的意念是善是惡沒有必然保證,外在環境也是變動不居。所以「安
仁」、「利仁」也只是我們嚮往的理想境界,即使一度達到,從人生
全程來看還是要持續不懈地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