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放問禮之本。子曰:「大哉問!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
其易也,寧戚。」(《論語‧八佾》)
古代「禮」的範圍非常廣大,包括日常生活的言行規範,乃至國
家的典章制度皆涵蓋在內。林放問「禮」的根本是什麼?孔子的回答
方式並不是直接說「禮之本在仁」或「禮之本在天道」,這種回答方
式是直接給答案,將「仁」或「道」視作一個概念,清楚明確,方便
我們理解、掌握。但「仁」其實不只是一個概念,核心、關鍵是人的
道德實踐、生命體驗。直接回答容易產生誤解,以為「只要我的頭腦
理解、記住並且能夠講出正確答案,就算是明白『仁』」,其實完全
不懂。因此孔子不用這種知識性、概念性的方式回答,而是結合日常
生活的具體經驗來指點、啟發學生。
孔子說:「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這是
以「儉」(儉樸)和「戚」(內心的哀戚)做為一種象徵,指點學生
從「儉」和「戚」去探求「禮之本」也就是「仁」的意義。為什麼「
儉」和「戚」可以探究到「禮之本」,「奢」(奢侈)和「易」(治
辦周全、儀式完備)不行呢?這牽涉到「禮之本」的「本」的兩重含
意。
「本」的第一重含意是價值上的本末順序,以內在的真感情為本
,外在的表現形式為末。真感情是無處不在的,充盈在天地之間,《
中庸》進一步闡述了「禮」背後的內在根基,認為真感情(性情)是
天下之大本達道。《中庸》說:「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
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
由天命之性、「中」所發的喜怒哀樂、「和」,特稱為「性情」或道
德感情。一切都是性情的表現,「奢儉」和「易戚」只是表現形式的
不同,「奢」和「易」未必沒有真感情。為什麼孔子只強調「儉」和
「戚」,不談「奢」和「易」呢?
這就牽涉到「本」的第二重含意實踐上的先後順序,禮的發展是
由單純到複雜,早期的禮相對單純(儉),不需要花太多力氣在外在
繁複程序的操作上,因此更容易呈現、傳達出真感情(戚)。「奢」
和「易」更容易成為形式主義的溫床,讓人的注意力從內在的真情轉
移到外在的儀式上。但孔子也不是說完全不需要「禮」或外在程序,
因為從內在真情出發,一定會要求與他人連結,也一定會有外在表現
,如果完全不表現於外,真情是否存在就很難說。孔子重視「儉」和
「戚」是一方面既有外在表現,一方面又不讓外在表現掩蓋了內心的
真情,內外平衡適中。
因此這一章的重點並不是「奢易」和「儉戚」的對比,因為兩者
都是外在形式。孔子真正想表達的意思是與其「奢易而無真情」不如
「儉戚而有真情」,前者是形式有餘而實質不足,後者是形式不足而
實質有餘,兩者相較之下當然是實質更重要,有真情在內的才稱得上
是「禮」。但也不是一味提倡形式簡單,如墨家主張薄葬、非樂,流
於粗率簡陋。更充分、更圓滿的狀況是形式和實質兼備,孔子只是藉
由「儉戚」凸顯強調實質精神的根本性、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