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張學干祿。子曰:「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則寡尤;多見闕殆
,慎行其餘,則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論語‧
為政》)
子貢方人。子曰:「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論語‧憲
問》)
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子曰:「賊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
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後為學?」子曰:「是故惡夫佞者。」
(《論語‧先進》)
子貢問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後從之。」(《論語‧為政
》)
孔子的教學方式是「因材施教」,觀察學生的程度和人格特質,
給予不同的指導,因此學生即使是問相同的問題,孔子對每位學生的
回答也不一樣。但「因材施教」有個微妙之處:如果孔子給的答案僅
適合某一位學生,後人讀《論語》就沒有太大用處,因為我們距離春
秋時代已經很遙遠,且人格特質和當事人也不同,答案無法類推到我
們身上。如果只是針對學生的過失,要求他朝完全相反的方向去做,
也不免會矯枉過正,產生另一方面的問題。因此孔子有時候不太會直
接給答案,而是用指點、暗示的方式,促使學生自己思考,一方面是
尊重學生的自主性,另一方面也才不會被標準答案套牢。
上面列出了子張、子貢、子路和孔子的問答。「子張學干祿」,
子張向孔子請教如何求取俸祿,以現代來說就是如何考上公職、競選
成功等等。孔子並不是國家考試補習班的老師,儒家出仕的目的也不
是為了俸祿,而是服務人民。但孔子並沒有直接否定子張的提問,或
者說「干祿」不對。如果說「干祿」不應該、不值得學,就變成道家
、佛家,要超脫紅塵俗世,不參與政治、社會的運作。既要參與社會
,又不能被現實的金錢、權力所誘惑污染,必須從自我的德行修養入
手,廣泛觀察各種言行,然後秉持心靈的明覺,從中謹慎選擇合理的
言論和行動。儒家要建立人生的普遍常道,爭權奪利固然不好,但一
味消極避世也不是人應該過的生活,子張也許求官的意願比較強烈,
但孔子這段話也不是只針對子張,而是每一個有意參與政治、社會的
人都值得參考的,要謹言慎行、莫忘初衷,在入世與出世之間取得平
衡。
子貢喜歡評論別人。孔子沒有說評論別人不對,但希望子貢把重
心轉回到自己身上,修養自己都來不及了,更沒有閒工夫去批評別人
。面對社會上一些不合理的狀況,閉口不談當然不是最好的辦法,默
默忍受只會使狀況惡化。但如果將關注的重心放在別人身上,也不一
定有幫助,因為別人的行為不是自己能夠控制的;而且如果自己本身
就受到情緒、偏見左右,對別人的評論也無法做到公正無私。和前面
孔子回答子張一樣,不是說「干祿」、「方人」不好,在某種程度上
仍然肯定「干祿」的積極有為和「方人」的正義感,但強調相對更重
要的慎言慎行和自我修養,既不至於矯枉過正,也不和世俗同流合污。
子路認為從政不見得要讀書:「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
,然後為學?」只要憑個人經驗去摸索試探即可。孔子當然不贊成子
路的看法,政治是眾人之事,影響層面甚廣,事前應該審慎考慮,而
不是把人民當成實驗品。但孔子也沒有說從政一定要讀書,書本上的
知識是一回事,重要的還是關鍵時刻能夠派上用場,而不是紙上談兵
。完全相信書本上的知識固然不對,完全忽視知識的重要性也不對,
因此孔子點到為止,僅批評子路賣弄口舌(佞),不直接給予他答案
,而是要子路思考「如果你不讀書,那你口中所謂的『學』到底是什
麼?是不懂裝懂還是真的能夠靈活應變?」自己思考得出的答案才真
切。
子貢向孔子請教如何成為君子,孔子說要先行後言。子貢是孔門
言語科的高材生,擅長經商和外交,頭腦聰明,難免有「言多於行」
的毛病,已經領悟孔子所說的道理,也能夠用言語清楚表達,但不一
定完全做到。其實這也是我們一般人常犯的錯誤,據《尚書.說命中
》記載,傅說對殷高宗(武丁)做了對命相的建言後,再三提醒武丁
:「非知之艱,行之惟艱。」也就是「知易行難」。《論語》的道理
平易近人,不外乎是要我們好好做人,和父子、兄弟、夫婦、君臣(
現代是個人與國家)、朋友建立良好的倫理關係,並不難懂。困難的
是如何實踐,只有真正做到了,所說的話才有說服力,才有感動人心
的力量,不只是抽象空洞的理論而已。子貢從事商業和外交,走的是
經世致用路線,雖然難免沾染上功利氣息,但實踐性鮮明。子游、子
夏從事學術研究,用心在著書立說,更可能說得多而實踐力不足了。
君子的本質在於用心真誠,孔子強調知行合一、言行一致,不僅是提
醒子貢,同時也是勉勵我們每一個人,實踐才是儒學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