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十區的實驗室氣味刺鼻，充斥著消毒水與藥品混合後的酸澀味。燈光泛著冷白色，每間
實驗艙都密不透風，透明的玻璃罩內，是一張張病態的臉孔。
他們有的癱倒在椅上，有的蜷曲著身體抽搐，眼神渙散。這些受試者有些是成人，有些是
孩子，身分標記牌上有的寫著「芙蓉湖」，有的寫上數字「10」，代表的是第十區的居民
。
凱爾上尉緩步走入，軍靴踏在磁磚上發出細微的聲響。他一言不發地查看著監控螢幕上閃
爍的數據，眉頭越皺越深。
「這批人用的是哪一種水？」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
一名實驗員立刻回應：「是靈泉石所產出的水。純度極高，但第十區的實驗體飲用後，多
數出現中毒症狀，目前死亡五人，昏迷三人，仍在觀察的有十一人。」
凱爾移開目光，看向其中一名躺在床上的小男生。他的皮膚泛起異常的青紫，嘴唇緊咬，
下腹不斷痙攣。儀器上記錄著他的脈搏忽快忽慢，數據極不穩定。
「症狀？」凱爾問。
「頭痛、頭暈、腹部劇痛，甚至出現幻聽。和之前的記錄一致。」實驗員迅速翻動手裡的
板子。
「另外從芙蓉湖打撈湖水的實驗體呢？」
「無症狀，狀態穩定，但也沒有產生任何靈力波動。」
凱爾瞇起眼。「也就是說，這水對芙蓉湖人來說沒用，對第十區的則是毒？」
「……是的，上尉。」
他沉默片刻，轉身走向另一區域。那裡關押的是另一批實驗體，使用的是「芙蓉湖水」，
非來自靈泉石，而是直接從湖中取出的水源。
那裡氣氛不同。雖然也有些人出現異狀，但有一小部分人的生命指數卻異常穩定，甚至肌
肉密度、感官反應有提升跡象。
凱爾注視著一名少年，皮膚略黑，眼神渙散。儀器數據顯示他的肺部容量、血氧飽和度遠
高於常人。
「這人？」他問。
「服用湖水後還算穩定，開始表現出異常的耐力與反應能力。目前猜測為低等靈能力者，
但是這幾天開始心律不整，開始低燒。」
「記錄他的編號與血樣，再加觀察七十二小時。」凱爾交代，語氣不容置疑。「別讓他死
了。」
「明白。」
他接著翻閱著實驗報告，眉心始終緊鎖，那裡的靈泉石水應該是最接近「源能」的東西，
卻對第十區的人有強烈毒性；反倒是從芙蓉湖撈出的湖水，明明成分不明，卻有機率誘發
靈能力，這與他們早期的假設完全相悖。
但是靈能力者都活不了多久。
「四十年前的靈能力者，曾在毒氣中存活一兩個月，頂多是呼吸系統損傷，而今研究，空
氣中的毒性已減少六成以上，卻沒有任何靈能力者能堅持超過半月？」他喃喃。
身旁的副研究員答道：「我們推測可能是靈泉石本身的活性降低了……或者，是因為現在
的人類體質不同。」
凱爾沒接話。他心裡很清楚，那些曾擁有強大靈力的靈能力者，多半來自芙蓉湖，而不是
這些硬塞進實驗艙裡的人。如今的實驗，大多只是將這些人灌水灌毒，強行激發，成功率
自然低得可憐。
「最近幾例死亡的靈能力者個案中，有三人器官爆裂而死，我們還在研究是否是水分配劑
量不當。」實驗員補充道。
凱爾不耐地擺手打斷：「我不想再聽這些藉口。」
他走向牆邊的通訊面板，輸入密碼後轉頭詢問了地下城的狀況。
「報告上尉，地下城一切如常，沒發現異動。」經由電子機械轉化後的聲音從揚聲器中傳
來。
「如常？」凱爾皺眉。「之前不是常有人出來偷食物、搶資源？怎麼這陣子這麼安靜？」
「……未有報告異常，是否要加派巡邏隊？」
他沉思良久，緩緩說：「不必。繼續觀察。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那群人不可能這麼安分。特別是地下的孩子們，以往總能在警備漏洞中穿梭取食，甚至潛
入實驗室的外圍。他曾親眼見過幾名孩童身手敏捷，像是訓練過似的。
還有那名少年。
他想起幾年前某次在芙蓉湖取水時，他無意間看見一個少年潛入水中，足足憋氣十幾分鐘
才浮出水面，全身無異狀，甚至連眼神都清明如常。他當時沒有下令追查，一直到他成年
才去找尋，卻至今找不到這個人的任何資料。
「能夠水下長時間憋氣，不受湖水影響……極有可能是變異靈能力者。」他低語，眼神愈
發銳利。「到底去了哪裡？」
他抬頭看向牆上的月曆。紅筆圈起的日子清楚標記著下一次前往芙蓉湖的日期，還有七天
。
他應該要親自再去搜尋一次。
就在這時，警報聲猛然響起。尖銳的嗡鳴穿透整個實驗大樓，紅燈閃爍，門鎖自動下鎖，
走廊上響起奔跑聲與指令聲。「外來者入侵，外來者入侵——」
凱爾神情一變，轉身大步走出實驗室。
他走近下屬身邊，用麥克風下達指令：「調出監視畫面，立刻鎖定目標身影。通知武裝部
隊待命，我要知道是誰闖進來了。」
或許，他所擔心的事似乎正在發生。
＊＊＊ ＊＊＊ ＊＊＊ ＊＊＊
6-7
他們從城牆邊的狗洞鑽了進去，這個洞口被幾塊鏽蝕的鐵板半遮住，只要蹲低身體，就能
悄悄地鑽過去。沙成軒先行探路，茜緊隨其後。
狗洞那頭連著一道矮牆後方的巷弄，地面潮濕，堆滿了腐爛的紙箱與不明生物的毛髮。他
們停了一下，聽著遠處幾個人的談話聲。
「就巡一下就行了，反正沒人敢來這裡偷東西。」
「你知道昨天那個4088722死了。」
「可惜啊，一開始他的靈能力是最顯著的。」他們的聲音逐漸遠離，兩人避開燈光的範圍
，從一處無人看守的側門進入保護傘大樓。
大樓內部冷清、燈光昏暗。牆面貼滿金屬板，地板微微黏膩，有某種消毒水混合機油的清
冷氣味。從一樓起，他們就小心翼翼地行走在樓層邊緣，避開明顯的監視器角度，這一層
到三樓是植物層，據阿常說，這裡也是供應食物最關鍵的樓層。
他們推開其中一扇半掩的金屬門，一股濕潤又溫暖的空氣迎面撲來。
裡面是一個幾乎像倉庫般寬敞的空間，天花板非常高，光源來自吊掛著的長型燈管，發出
偏黃的光線，模仿著太陽。
燈光下是整齊排列的農業系統：水泥地上鋪著泥土層，其上栽種著各式各樣的植物。高的
像木棉樹一樣，矮的則是一排排的番茄與豆類作物。每排之間有灌溉水管，水珠穩定地滴
落，地面潮濕卻沒有積水。
沙成軒走在前方，輕聲說：「這裡應該就是真正的生產源頭了……沒想到植物還能長得這
麼好。」
茜蹲下身摸了一把泥土，略帶濕氣但不粘手，「他們是怎麼模擬出整個生態系的，這真是
不可思議。」
他們繼續往後走，在這層的另一端，他們看見了一整塊整備好的田地，栽種著蔬菜與水果
。
有的是生長中的，有的已經成熟，等待採收。看來每種作物的時間、照明與濕度都被精密
控制，沒有任何一點浪費，他們離開時小心地關上了門，沿著安全樓梯往上爬。
四樓開始空氣變得悶熱且帶有一點濃重的氣味。他們從一道帶有觀察窗的門口看進去，裡
面是大型養殖場。豬圈、牛棚、雞籠整齊排列，每區之間有金屬柵欄與電網隔開。地面有
排泄物混合飼料的殘渣，幾名穿著白袍與面罩的工作人員專注在清洗與餵食，因為忙碌，
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們的潛入。
水池區則被設在最裡面，用大型玻璃牆區隔。裡面養著各種淡水魚，水質略顯混濁，一旁
有自動投餵口與排水濾管。
沙成軒輕聲說：「這幾層完全就是維生系統……這樣大樓便能自給自足。」
七到十樓的溫度明顯下降。他們剛踏進這層樓梯口，就被一股冰冷的空氣襲擊，這裡是食
物加工層。空間被分成多個冷藏與分裝室，裡面傳出機械切割與包裝的聲音。
他們透過門縫觀察，能看見食材被切割成小份量後裝袋，貼上標籤，再由自動輸送帶送往
其他區域。
「每一份都很少。」沙成軒低聲道，「為什麼這麼少？這樣人吃得飽嗎？」
「應該是最低生存量。」茜眼神冷淡。「比芙蓉湖的狗吃得還不如。」
「其他多餘的，應該是被送去實驗室或最上層的特權住戶吧。」沙成軒點點頭。
他們繞過這些加工房間，沿著側邊樓梯攀爬至十五樓。這一層的燈光變得稀疏，牆壁開始
出現龜裂與不正常的霉斑。空氣裡多了些說不清的異味──像是血液、化學品與腐敗的混
合。
「這裡開始是……」沙成軒話未說完，就聽見了某種嘶啞的聲音從牆後傳來。
他們貼牆前進，來到一扇厚重的觀察窗前。裡面是個封閉房間，有幾個鐵籠排在牆邊，每
個籠子裡都有一個形體扭曲的「人」。
有的只有一隻手臂，有的下半身萎縮成畸形的球狀，有的頭顱變形，眼窩空洞。這些個體
有的安靜地躺著，有的發出不連貫的尖叫，有的在反覆抓撓地板，手指骨節早已磨破。
如此驚駭的畫面，應該就是阿常口中說的怪物，或是說，錯誤的產物，沙成軒感覺自己的
胃部在翻湧，很不舒服。
他們繼續前行，來到另一處隔間，那裡空氣格外冷冽，牆上的燈光閃爍不定，隱約可見幾
名身穿黑色制服的人站在操作台前，正凝視著一排監控螢幕。
隔著一道厚重的玻璃，他們看見一具嬰兒般大小的實驗體被固定在中央裝置上，四肢纖細
、頭顱異常膨大，皮膚泛著不健康的灰白色。數條管線插入喉部與腹部，透明的液體緩緩
流入，機械臂不斷調整注入速率，發出細微的「滴滴」聲。
「那就是……芙蓉湖的湖水了吧？」沙成軒壓低聲音，目光陰沉。
螢幕上跳動著複雜的數據圖像，其中一條波動的曲線被標記為「靈力反應值」。每當液體
注入，小怪物的身體會微微顫動，靈力數值隨之產生波動。研究人員凝視著變化曲線，手
指在儀表盤上來回操作，卻無任何情緒流露。
觀測靈力、注入湖水，再觀測。循環反覆，像是無止盡的公式運算。
直到那個小小的身體發出幾聲幾不可聞的呻吟，聲音如破布撕裂般微弱、顫抖。但他們依
舊沒有停手，只是其中一人冷靜地開口道：「……數值沒有上升。」
語氣平靜得近乎麻木，就像是在陳述一項實驗失敗的記錄，不含半點同情。
沙成軒與茜在陰影中靜默不語。
這一切的真相遠比想像中殘酷──每一個器官不全生命體，每一具在疼痛中顫抖的身軀，
都只是他們達成目的所付出的代價。
對於在芙蓉湖長大的沙成軒，這裡所有的物品都很特別，看起來陌生而冷硬，豪華且可怕
，就算有著阿常的講述，他也無法想像會是這種地方。但他並不欽羨這裡的一切，他生活
的地方雖然原始，看似什麼都沒有，卻不像是這樣冷峻無情的實驗場。
這時候有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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