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發誓，我再也不會為那個男人，流任何一滴眼淚。
*****
列車顛簸著，我無心看窗外的景色，我只想快點抵達目的地，到那個男人所在的城市
。
我很想念他，我有事情要確認。
想當初，第一眼看到他時，我立刻明白，我下半輩子所有的愛，都屬於他的了。
他的外表是那麼神聖，身上閃耀著白色光芒，我看著他，我又驚又喜，悸動不已，下
一秒，整個人徹底淪陷。
和他在一起的第一年，過得非常甜蜜。我們每天待在一起，從清晨到夜深，片刻不離
。他不斷帶給我人生中從未有過的歡愉以及喜悅，他的笑容，他的每個舉動，都使我深深
著迷。而我，則全心全意付出了所有的愛，給他。
那段日子，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兩個離不開彼此的人，只要待在一起，整個世
界都是美好的。我想，這就是愛，最原始的模樣。
然而，就像所有的故事一樣，這份愛，終究還是變了。
毫無預警地，他開始傷害我。
最初，一如往常，我們一起洗澡。他指著我肩膀上的傷疤。
他說：「妳這裡醜醜的，怪怪的。」
在我肩膀上，有一大片扭曲的皮膚，那是我童年的時候，意外中造成的燒燙傷，傷疤
一直留到了現在。
他繼續說：「妳這裡好醜，妳是醜八怪！」
這句話，像一把突然出現的鎚子，趁我毫無防備，朝我的心頭狠狠砸下。我既錯愕又
受傷，但我沒有說什麼，這不能怪他，這是我應該要承受的。只怪我自己帶著這片傷疤，
我不是一個完美的女人。
那天之後，我再也沒有跟他一起洗過澡。
後來，他嫌我做的菜不好吃。
他說：「這盤青菜太鹹，整盤泡在湯汁裡，難吃死了！」
嫌了第一次之後，接著是無止盡的挑剃與嫌棄。
他說：「這個魚，裡面根本沒有熟嘛！妳都煎過幾條魚了，怎麼還會煎不熟？」
我每天下班回家，還得張羅晚餐，在他不斷嫌棄之下，我越來越不知如何是好。我絞
盡腦汁，盡量把菜做得符合他胃口，但他總是有理由不滿意。
我一度想要說：「我做的菜這麼難吃，以後都去外面吃好了。」但我忍了下來。
那個男人有個屬於他自己的房間，他嚴格禁止我進入那房間。
身為一個女人，當然會好奇他在房間裡藏了什麼祕密。有一天，趁他不在家，我偷偷
跑了進去。
他的房間就像其他男生一樣。我拉開桌子底層的抽屜，赫然發現他在最底部藏了好幾
本色情書刊，那照片的尺度，讓我看了心驚膽戰。我手忙腳亂，把所有書籍恢復原狀。
他不曉得怎麼發現的，他面色鐵青地來找我。
「妳進了我房間對不對？」
我用沉默代替回答。
他衝著我罵：「我不是警告過妳，不准進去我的房間？臭女人！下次再被我發現，我
就把房間鎖起來！」
後來，那個男人的行為變本加厲。
有一天，已經夜深了，他還沒有回來。手機沒有人接。我著急又擔心，在客廳等待著
，等到凌晨兩點。「他今天不會回來了吧？」我心想，不知不覺睡著了。
當我醒來時，時間是早上十點，他終於回來了。
「你一整晚沒回家，跑去哪裡了？」
他睡眼惺忪，淡淡地說：「我去找朋友玩，在他家過夜。」
我說：「下次再這樣，至少打個電話給我，好嗎？」
「煩死了！」他大叫：「臭女人！管那麼多，囉哩八唆的！」
我和他的距離，越來越遠了。最初的甜蜜已不復存在。
列車停了下來，我還沒有要下車，下一站才是我的目的地。
在那之後，我挑了個他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日子。
我對他說：「欸，你有機會可以帶朋友，來我們這裡玩啊，我也想認識一下你的朋友
。」
「不行，不要。」
「為什麼？」
那個男人說：「如果讓朋友看到妳，我會覺得很丟臉。」
這句話直接化為一把利刃朝我的心窩捅了下去，我心痛如絞，不確定自己還能承受多
少。
原來，在他心中，我已經成了一個令他丟臉的存在。我好卑微，好渺小。
半年前，他搬走了，我還是沒有放棄和他見面，儘管一兩個月才能見到他一次，見了
面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最後一次見面時，他告訴我，他交了新的女朋友。
*****
列車到站了，這是我要下車的地方。那個男人，就住在這座城市。
我拖著疲憊的身軀，慢慢走出車站。二月的寒風冰冷刺骨，我拉住衣領，腳步蹣跚。
我要去找那個男人，我要見他一面。有一件事，我一定得親眼確認。
來這裡的路上，我回憶了跟他相處的種種，他確實傷得我很深，但我不恨他，我甚至
覺得，我給他的愛還不夠。
現在去找他，會不會太突兀呢？他會不會根本不想見到我？他是否會感到錯愕，急著
把我趕走？如果看到他和新女友在一起，我該說些什麼才好？
我來到他住處樓下，冷風依舊刺骨，我站在門口，躊躇不前，心中忐忑不安。
就在這時，我瞥見那個男人的身影，他從一旁的籃球場走了出來。
他一看到我，立刻朝我快步走來。
「媽！」他在叫我。
是的，身材高大的他，如今上了大學，看起來已經像個成熟的男人了。
「媽，妳怎麼突然跑來了？哎唷，這裡這麼冷，我們趕快去樓上坐。」他熱心地攙扶
我。「媽，妳來找我什麼事？為什麼不打電話就好了？」
懸在心頭的不安，一股腦煙消雲散。
「沒什麼事，我只是想看看我的乖兒子。」
「媽，我今晚約了女友一起吃火鍋，妳也留下來一起吃吧？我正想介紹女朋友給妳認
識。」
我笑了：「好，好，謝謝你，乖兒子，看到你，我就開心了。」
是的，見到他爽朗的模樣，一路上的難過情緒，全都不重要了。
他2歲的時候，洗澡時對我傷疤的評語。
他小學時嫌我煮的菜不好吃。
他國中時不准我進房間。
他高中時在同學家徹夜未歸。
一切的不愉快，是身為母親的我，要用愛與包容，無怨無悔地承擔下來的。
我只有兩個心願，一個是看到他平安快樂長大，另一個心願，我此刻已確認了，他一
直沒有變，他仍然是我的孩子，他是我最疼愛最疼愛的好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