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削指 3 滴水未漏
妘渟與黎紹之將種種擾攘聽在耳中，無動於衷，連眉眼也不閃動一下。
妘渟道：「賢姪是後輩，我本該讓你先攻三招，然而你是代師出征，我
只把你當冷門主看待。」瘦劍慢慢提起，右肘後收，劍尖斜向右前方微指。
嗤的一聲，黎紹之拔刀在手，刀鞘落地，環臂抱胸，彎刀豎在左側，哈
哈大笑：「黎某自稱晚輩，是看在家師份上。老實說，妘門主的妹子，是我
過命交情小康師弟的夫人，咱倆幹麼講究前後輩？」
妘渟勃然大怒，臉上刷一下通紅，隨即想到：「莫非這糙漢實則奸詐，
也懂得故意攪擾我心神？」深吸一口氣將怒火壓落，外界的紛擾登時化作一
片寂靜。陡然間腰一伸，身子拔起，向黎紹之縱去。
黎紹之對妘渟不滿已久，一直只看在康浩陵面子上忍著，此刻他明知惡
戰在即，一口氣硬是要出了再說，渾不在意後果，就怕過了這次再沒有討妘
渟便宜的機會。忽見妘渟猛然發動，他哪有遲疑，抱刀也向妘渟衝出。
決戰點燃！
雜草中那人奔到下臨河灘的一塊大山石上，山石距離妘黎相鬥圈子尚有
一箭之地，若是輕功高手，自可一躍而至，那人卻無此能耐。眼見妘黎二人
各自奔出，轉瞬間刀劍就相遇，那人大喝：「師父退開，我跟黎紹之鬥！」
雙足力蹬，逕向河灘上二人的方向跳落。
他身子射出時，那群摸不著頭腦的豪客中有人叫了出來：「我操，是南
霄門棄徒康浩陵！」「河北道上打傷了風渺月的是他？」「白花灘上那個康
浩陵！」
南霄門人驚呼聲中，身在半空的康浩陵發掌劈出，空中飛舞的微塵被他
迴空訣一帶，將地面石塊砂礫的分布傳回他身上元勁。康浩陵彎身含胸，砰
的一下，側身摔跌河灘之上，緊接著滾身躍起，向妘黎二人繼續衝去。
從他蹬足跳出到落地，時間過短，元勁雖有感應，畢竟不能帶領他迴旋
飛躍，只能保他摔跌無礙。但看在崖上豪客與河灘南霄門人眼裡，初時只覺
得他操之過急，明明身有高深武技，卻像個莽夫般亂跳亂跌，一有不慎，豈
不把手腳也摔斷？接著又見他毫髮無傷地起身狂奔，卻是看不出他護身的所
以然。
康浩陵當然是操之過急，跳下崖時當然未經思量！
他接到樊言吉打探的消息，早知決戰改在這玉鏡河，幾日來一直在四周
踏查。他不現身，只因冷雲痴和師父兩個正主兒未到，現身也無濟於事，說
不定還打攪了封晉敏師兄等人的布置。今日他潛伏在崖上豪客的營地旁，將
河灘上的動靜盡收眼底。師父如何入場，師兄們如何盯著漏刻計等待，師父
又如何遣人回山察看，他都像是置身南霄門隊伍中一般，切身參與。
他本要在冷雲痴進場時就攀石而下，代師父與冷雲痴決戰，將冷雲痴廢
去武功，永無還手之能，回頭再打敗師父，讓師父敗得徹徹底底，再無顏面
談爭奪旦夕正宗之事。最終，他要擁立李天哲師兄為門主，李天哲曾在白花
灘上，為減少兩派無謂的犧牲進言。封晉敏的旦夕篇練得雖精，李天哲卻更
有悲憫之心，年歲亦較長，封晉敏不會跟小李師兄爭門主之位。
這是他跟樊言吉等人商量了一個多月的計策。擁立門主云云，是樊言吉
聽了南霄門內情之後獻的策，並非他所長。而打敗兩位門主，卻是他自己的
主意。
白花灘上，他就想過，若要讓師父死了旦夕篇門戶鬥爭的心，只有削奪
其尊嚴。
他也十次百次想過，哪天對上冷雲痴，要斷絕其以武技爭勝的能力。
這場決戰，給了他兩件事一次辦妥的時機！
直至黎紹之出現，他大吃一驚，迷惘困惑比之南霄門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時不知所措，便未曾現身。到他回過神來，妘黎二人已開戰！
莫說他此時才現身，縱然他在二人奔出之前已到，那二人亦是視若無睹
，早已沉浸在對敵手的觀察與估算裡。這刻他向二人直衝，妘黎二人也只當
飛蠅繞空。
妘黎相距原有五十步，妘渟早一步衝出，奔跑姿勢沉穩，他比黎紹之長
了十餘歲，內功較柔韌，而爆發力不足，小步疾趨，始終屈著手肘，將瘦劍
提在右側。黎紹之則以爆發力佔優勢，大步飛縱，一步抵得常人兩步，每一
步蹬出時，都將河灘上的石塊踢飛一片。
旁觀者也不知誰衝得更快，只見妘渟右臂突然向前暴長，猶如擊出一拳
，劍尖已到了黎紹之頸前！
黎紹之彎刀看似來不及防禦，刀背卻行雲流水地一敲，將妘渟瘦劍砸開
，隨即刀鋒下滑，反手斬向妘渟右腹。
康浩陵知道二人不至於數招間便見生死，卻也焦急萬狀，邊跑邊呼：「
住手，住手，黎紹之代師赴約，我也代替師父出手便是。」崖上卻是采聲雷
動，雙方第一攻便各出殺招，這才叫做決戰。
妘渟向後閃身避開，手臂微微退縮蓄力，大半仍是直伸，劍尖閃了幾閃
，顯是惑敵，扎向黎紹之頸胸之間的「天突穴」。黎紹之反應如電，長大的
彎刀向劍身迫來。妘渟滑步閃開、輕巧帶偏了劍鋒，避開彎刀一斬，瘦劍實
際卻偏移極微，當真將「間不容髮」四字發揮得淋漓盡致。
康浩陵見了妘渟兩次進攻的手法，說不出地驚佩：「這是踏踏實實、南
霄門主方能練出的旦夕篇，不但深得『混沌直進』之理，也是馳星劍的源流
。師父這兩下攻擊，以及轉圜之間，半點馳星劍的招式也沒有，卻深具『指
星』、『流星』兩層馳星劍理……如果有人跟我說這是馳星劍失傳的招式，
我也會信！」
這念頭只是一眨眼的時間，他已來到妘黎二人身畔，挺劍刺入刀劍即將
又一次相遇的空隙。
這一劍去向略偏，掠向在他右方妘渟的頸際！
第一招便向身兼親舅與尊師之人遞殺招！
妘渟雙眉怒豎，陡然大幅轉身，竟不理黎紹之如何攻擊，迴劍刺康浩陵
左脅，亦是一記死手。
康浩陵左手只在輔助身軀的撲擊，南霄門拳腳根柢頗差，右手全力出劍
時左脅被攻，若無迴空訣，便極為凶險。妘渟如此出招，當是料定黎紹之為
了兩派決戰的「君子局」之約，頂多去相助康浩陵，決計不至於趁人之危。
果不其然，黎紹之掄刀向妘渟右肩砍到半空，忽見對方身軀大轉，向康
浩陵撲出，這妘老兒待康浩陵和自己都極狠，竟將整個右肩連同右側頭頸轉
了過來，大有任由黎紹之劈開之意。黎紹之立即撤刀。他砍出之力，是汪洋
之流，收回之時，卻化作沙漠中行將乾枯的細水。旦夕篇混沌分化之自由，
一至於斯！
此一轉折，當真開了武林中前所未見之視野，崖上觀戰之人猶在為師徒
廝拚的刺激場面而叫嚷，猛地數千人齊了嗓子，大爆一聲彩。
康浩陵元勁急促鼓動，左肘力振捶出，「磁進」之力迫亂氣流，把妘渟
的劍盪了開去，他也藉機縮劍閃開。他本意只是阻止二人互鬥，以便自己上
場，這一閃，自然而然地閃向盟友黎紹之那一邊。
冷不防元勁傳來警訊，黎紹之彎刀剛剛撤回、不砍妘渟，竟然就此順勢
反手下帶。那行將乾枯的細水刀勢，突然變了割山而出的湍溪，劃向康浩陵
左腹！
彎彎的刀鋒以旦夕篇之勢亮晃晃地割向要害，康浩陵哪能不避？就算他
深信黎紹之不會殺他，元勁也由不得他作主，潛能發動，發揮出難得一見的
縱躍輕功，向後縱出老遠。嗤喇一聲，被刃鋒劃破的內外衣物隨著他動作扯
裂一道口子，左腹彷彿被沉重鈍器邊緣用力刮過，雖未損到絲毫皮肉，仍深
切感到那一刀的威脅，熱汗冒了整片背脊。
他大罵：「姓黎的，你他媽瘋了？」隨即想起黎紹之近日發瘋甚多，動
不動擅作主張，又罵：「你他媽要瘋幾次？」
妘黎二人又已鬥在一起，渾然忘卻戰局外的世界，誰來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