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殘疆意氣行‧十七(6)

作者: larva ( pluralist still )   2013-11-29 12:26:00
第十七章 塵途論武(6)
  黑衣士人單手驅駛著那匹貌不驚人的駿馬,向西大步而去,瞬息出了石堤
谷馬道,深入不知名的山谷,越過了甘自凡窯洞所處的山崖之下。江璟猶想上
望,看能否遠遠辨識出窯洞的方位,馬兒已拋下山崖,轉入另一處低地。中途
雖繞了些彎子,大致仍向西奔,瞧這態勢,竟走上了返回長安的路徑。
  那士人與馬兒的默契甚好,雖只單手控轡,馬背仍穩馱主人。江璟可就苦
了,那士人肩骨脫臼雖也疼痛,究竟不如江璟的胸傷。待馬兒奔跑略緩,在林
間低頭尋水喝時,江璟忙問:「前輩,你肩上不要緊麼?」他在馬背上計算已
定,才這麼繞彎子問,並不說自己要歇息。只因眼前之人不由分說把自己擄來
,未知是友是敵,又親見對方出指兇狠、言辭無情,自己若承認胸傷疼痛,萬
一對方反而來虐待自己,怎生是好?
  那士人拉得馬兒腳步更緩,江璟聽見他在後頭哼了一聲,說:「『磁進』
之訣雖強,也未必便能打碎他人肩骨。」顯是敗在後生小子手下,餘怒未消,
寧可拖著傷勢跑馬,也不肯停下接臼。江璟心想:「你肩骨脫臼,這種傷勢你
自己接不來的,你手指再大本事也沒用。總要旁人來幫手,才接得好。」照他
不知修飾的口才,差點直言,剛剛脫口說出:「這肩骨脫臼之事——」隨即想
起在西旌宅院中得罪王渡的窘況,趕緊吞下老實說話,想了一下,改口道:「
唔,是。但晚輩習得一手傷科之技,願效微勞。」
  那士人口中低呼,勒下了馬,跳下地來,瞪了抱著馬頸的江璟幾眼;馬匹
雖高,他瞪視江璟卻也不需怎麼仰頭。「你斷肋之後,可是自己接的?」
  江璟一愣,道:「是。」心想你怎知我斷了肋骨?只聽那士人道:「我未
見到你手法,但瞧你行動之態,該是接得不差。很好,很好!以你這份手法,
縱使無甚歷練,也該見過不少傷患。換作他人斷肋後在你面前行動,我估你一
樣瞧得出來,只是現下受傷的是你自己,你瞧不見自己體態彆扭。」
  江璟恍然大悟,有點疑惑:「他對我說話,怎地這般客氣?全不似甘自凡
起初待我那般,呼喝辱罵又兼威脅。」但那士人的風華引人心折,若不去想他
自承殺人等情,被如此一位前輩禮遇,也是頗為舒心,一時忘了自己周身穴道
給他拍麻了好幾個。正回神覺得身上麻軟難受,那士人已伸過左手,在他肩、
背、腰等處拍打,替他鬆開了被閉的血脈。
  江璟扶著馬頸慢慢坐直身子,雖一身破爛,亦不願在這位前輩跟前有失端
莊。那士人左手攙住他手臂,道:「請下來罷!我的小傷便有勞郎君了。」
  那士人既說「請」與「有勞」,又按照通俗禮節稱他「郎君」,這下禮遇
過了頭,江璟更懵了,愣頭愣腦被攙下了地,忽想:「這倒似回到了岳州城,
地方小官跟里正等人看在師父的面子上,待我跟紹興師弟亦有幾分客氣,想當
日,連叫咱們『少俠』的都有。這前輩配合宮中那人行事,早已預謀將我攔下
,他多半知道我是岳陽門大弟子。難道是因此才對我有禮麼?」又覺難以自圓
其說:憑此人武學修為,只怕甘自凡也被迫落下風,偏僻南湖的岳陽門哪裡又
在他意下?
  那士人又說一聲:「請郎君便施妙手。」江璟這時簡直受寵若驚,差點兒
對那士人行禮,恭敬地點點頭,示意請那士人坐於地面,單膝跪在他右側身旁
,說:「我只有一人,無法固定前輩另一側身軀,只有請你盡量穩住上身。」
  那士人微微一笑,「我這身子骨生來是飄零之質,沒甚麼君子的穩重,我
勉強試試罷。倒麻煩你啦。」
  江璟聽見這看似自輕的瀟灑之言,又更添了兩三分好感,卻也答不出甚麼
同樣有趣的話。一手在他頸側穴道按摩,一手輕按他右臂肌肉,卻覺對方臂肌
甚至整個上身均已放鬆,心想:「他為了讓我接骱方便,體軀已很鬆懈,不須
我再按摩穴道,有助於我行事。全不似師弟們脫臼時,疼得臂肉緊繃。」但那
士人身軀鬆柔若此,反而更顯端凝,彷彿身體正中垂著一只大鐵錨,正應了紀
映瀾提過的武學道理,江璟心儀之外,又多了一層佩服。接著握住他右臂抬起
,緩緩牽引試探,感覺肩骨前端逐漸滑入臼窩,再稍加牽引,確認位置無誤,
順利幫他對上了肩骱。
  那士人道:「多謝!你手法確甚滑順,我沒怎麼感到疼痛。」
  江璟道:「可惜此處沒有熱水也沒有針,否則更可為前輩熱敷施針,減少
後患。」那士人搖頭道:「不過是脫了骱,不必如此大費周章。咱們再上路罷
,得趁著天亮,趕去有人煙飯店之處買點吃食,我不懂打獵,否則還可以在荒
野之間慢行。」
  江璟應聲站起。那士人先行躍上馬,這回他耐心大好,等待江璟慢慢直著
上身爬到後鞍坐穩。馬兒向西北起行,二人默不作聲。江璟聽見有得吃,期待
起來,心想這位讀書人前輩無論吃甚麼,就算是粗麵餅,總也好過甘自凡和鄔
傑那鍋血水不除的腥羶肉湯,想著這士人說「不懂打獵」這句話,突然掠過一
念:「鄔傑獵技甚好,箭法既高,對獐子的習性也熟,他自言是從舊日主子那
裡學來。他說的那位,不知是李茂貞,或者義子李繼徽?嗯,傳言李茂貞待部
下十分可親,但是教鄔傑打獵的那位主公,卻御下甚嚴,西旌大小部屬的姓名
來歷也記得清清楚楚,恐怕治軍也是如此細密威嚴,肯定是李繼徽了。……原
來李繼徽亦擅長打獵麼?」他在心中用了一個「亦」字,那是因他想起了子午
道上的李姓青年,「李兄在蜀道密林裡最多不過小半日,又無人幫助他圍趕獵
物,那一堆大小獵物卻能把馬鞍掛滿…這份本事,不知比之李繼徽如何?」
  想到此處,又想這士人常在北地,或許聽過甚麼李繼徽在東川兵敗的故事
,路上無聊,便問:「我日前聽人說起,秦州節度使李繼徽於今春進攻東川節
度府,卻給節度使王建打敗,前輩可聽說過此事?」
  那士人「咦」地一聲,道:「你怎地問起我蜀中的事來?」
  江璟坐在他高大背影之後,只瞧見他的後腦杓和黑色頭巾帶,不見他表情
,但這句問話的聲調聽來十分詫異,甚至可說有點戒備,心裡不解:「我隨口
問問,你怎地大為緊張?」坦白說道:「這…晚輩來自江南,向來愛聽北方故
事,無意間想起了,正好路長無聊,便…打聽打聽。」
  那士人沉吟兩聲,道:「哈,我正好去了一趟蜀中回來,這可巧了。只不
過我入蜀是一年之前,沒趕上這場戰事。」江璟道:「原來如此。」
  那士人又道:「我是江湖上的野人,說不出太多故事給你聽。我只聽說李
繼徽敗了,那極好!李茂貞想取兩川,可沒這麼簡單,我入蜀時,覺著東川王
建把地方治理得挺好,現今的蜀中啊,比連年戰亂的關中,可富庶得多,王建
在那兒立足甚穩,輕易不會讓李茂貞得逞。李茂貞和他一班虎狼義子囂張已久
,難道就沒有人可制他們?」
  江璟心道:「原來你也對李氏父子看不順眼。」問道:「那麼前輩覺得蜀
中武林如何?」
  那士人反問:「你知道多少巴蜀武林的事?」
  江璟道:「所知極少,因此…頗為好奇。只聽師父提過成都西南面有個北
霆門,乃是巴蜀人才最盛、聲勢最強的一派,不僅令巴蜀人士服氣,就連滇北
也有人慕名前去投師。師父又說,北霆門與關中鳳翔城外的南霄門是世代仇敵
。如何結仇,也是不知。」
  那士人道:「這兩派各有甚麼兵器絕學,你聽說過沒有?」
  江璟道:「南霄門用的是劍,且劍招渾厚,想來內功也練得很好罷?」憶
起殷衡在糖倉故作神秘那日,顯得來頭不小,自己還以為他是南霄門弟子,豈
知竟是大節鎮的秘密殺手。念及自己外服和內衫都已破爛,別要露出西旌刺青
,引那士人疑心,不由得拉拉衣領。「至於北霆門麼…他們固守蜀中,師父識
得的江南武人甚少踏足,我沒聽過他們的武功。既和南霄門是世仇,多半也是
劍了?這樣才可一較高低。」
  那士人道:「錯了,南霄門的『馳星劍』,與北霆門的『列霧刀』,各自
有違尋常刀劍之理,卻又憑此創下厲害招式。南霄門的規制之劍,比起普通長
劍略窄,卻拿來使又猛又厚的馳星劍;北霆門的常規用刀比平常單刀沉重,刀
身卻更彎些,刀頭簡直如勾了,他『列霧刀』的絕招,反而有不少飄忽瞬動的
變化,配上特製刀刃,對手一次面對單刀之沉與勾尖之巧,實是難防。」
  江璟知道問對了人,這前輩果然見聞不少,而較之見聞同樣廣博的甘自凡
,跟這前輩談話可愉快多了,便道:「然則兩派的武學,倒有一種難以言喻的
默契互補之處…等等,馳星劍,列霧刀,這不是,這不是……」
  那士人道:「是呀!王子安那小子的傳世好文,若說南霄、北霆二派的上
代之間有甚麼淵源,後來反目成仇,也未可知,可惜這一層我就不知道了,怪
蒲某生得太遲,哈哈!」
  江璟正是由二派刀劍之名想到本朝青年文豪王勃的「滕王閣序」,當中便
有「雄州霧列,俊彩星馳」一句,聽那士人在王勃的表字「子安」後頭竟加上
了「那小子」,王勃所生年代距今總有二百年了,就算不敬王勃是文豪,也應
敬人家是文章上的前輩罷?但這士人又說得沒錯,何況他又說「滕王閣序」是
「傳世好文」,只得含含糊糊地答應一聲便算。
  那士人道:「無論有沒有淵源,追究原文,二派過去一百年的興衰倒真是
應了這兩句。南霄門人才曾經盛極一時,當真是『俊彩星馳』,卻不曾想,流
星飛馳,豈得長久?」
  江璟問:「難道南霄門後來遭逢甚麼天災人禍?」
  
(待續)
作者: biglafu (哥吉拉弗)   2012-01-30 14:51:00
咦!?
作者: O97 (097-最近有時無法打中文)   2013-02-02 00: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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