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塵途論武（5）
殷衡指著那士人叫道：「喂，打狗也要瞧主人，你打狗也罷了，更出手搶
狗，還給不給我家主人面子？」
那士人不知哪兒冒出來這麼一個胡攪蠻纏的少年，漠然俯視著他，沒脫臼
的那隻手猛地一提繮繩。坐騎長嘶一聲，眼色仍是哀愁，前蹄已威風凜凜地抬
起，隨時可往殷衡衝去。看那士人自現身以來的種種言行，翩翩風采之下藏著
狠心辣手，此時已有意縱馬把殷衡踩傷，若非要殷衡回去「傳話」，只怕縱馬
將之踏死亦不為過。果聽他說道：「你輕功奇佳，我若說天下唯有韶州麥家的
人才教得出來，你又要否認。我不知你跟韶州麥家有甚麼淵源，卻不願無意間
得罪麥姥姥。你若再纏我，我不會縱馬將你腿踩斷，只會踢傷你腰背大穴，令
你趕路傳話容易，往後施展輕功便難。我這馬兒很通靈性，要牠踢哪個穴道，
牠必照辦無誤。」
江璟心說：「果然是匹有靈性的好馬。可是你想單憑這幾句嚇退殷二寶，
倘若能成功，那殷二寶也不叫殷二寶了。」卻沒想到，自己又忘記殷衡原本便
不叫做二寶。
殷衡則心想：「你馬兒若踢得中我，那牠騰挪功夫算很高了，我認牠做師
兄也行。」嘴上只說一句：「你倒踢踢看。」縱身撲上，逕直來扯江璟下馬。
那士子右手脫臼，他便從右側撲來，一手扯人，一手待敵，扯人的是受傷的右
手，待敵是完好的左手。一見那士子左手來擋，他在地下一點，高躍而起，右
手在江璟腰間衣服一揪，江璟半身斜墜，他迴臂攬過，與此同時，左手即一掌
斬向那士子後頸，這是逼那士子反掌自救。
「廓石掌」發動之時，連掌緣、指尖，亦滿佈剛勁，不到一個時辰前，甘
自凡便為他的掌緣之力所驚怒。這一掌不必打實，只消觸上那士子的皮膚，便
能催勁，這是他師父麥苓洲獨門秘傳的運力之法。那士子對殷衡的武功來歷甚
有忌憚，怎不知這一斬厲害？當即撇下身前的江璟，反過左手去抵禦。
但他這一反手，並非格擋，而是再度出指！
殷衡瞥眼見到那士子反手到後頸，為那士子的頭頸遮住目光，瞧不見那士
子要出的是掌是拳，待得看見那士子的手出現在頸後，才知對方出的是手指，
是自己此時武功造詣萬萬不可攖其鋒的手指！驚駭中手肘一縮，斬後頸變成斬
右琵琶骨，那士子轉過手指，殷衡又是一縮，那琵琶骨一斬亦無法竟功，同時
雙腳也已落地。
他本已扯偏了江璟一半身子護在臂彎，眼睜睜看著江璟被對方拉回馬鞍上
，又怕那士人追擊，飛速閃出十來尺，途中左彎右拐，就為了防敵人指力又發
射過來。江璟像件破衣般被二人拉來扯去，接骨處疼得好似即將歪脫，心中這
份鬱悶自是不用提了。
僅僅兔起鶻落的交招瞬間，噗、噗兩聲悶響，那士子先後發出的兩道指力
未打中殷衡左掌，分別射入他身後兩株小樹的樹幹。殷衡是暗器好手，聽聲辨
位功夫極好，循聲回過頭來瞧了兩眼，每一眼分別見到一條樹幹上的一個洞孔
。
就在這指力再度威懾江殷二人的一剎那，那士子方才說過的另一句話，突
然響在江璟心中：「『他違背諾言，竟想獨吞總訣麼？』」
「這前輩懷疑宮中那人意欲獨吞『總訣』，甚麼總訣？跟我有甚麼關係？
跟他這超凡入聖的指力有甚麼關係？他練成了如此武功，甚麼樣的功訣還能引
起他的興趣？那篇總訣，跟甘自凡和他二人的仇怨又有何種干係？」
那士子睨視著站在十多尺外遲疑的殷衡，道：「你自言掌法以『廓石』為
名。想來你這路掌法之名，要點在一個『廓』字，若非取自它『擴狹為大』的
字意，便是『削割』的意思了罷？廓山削岩，強硬霸道，你這是光明的正道功
夫。」
殷衡不答他關於掌法名目之問，聽見最後一句，點頭說：「多謝。」卻藏
不住嗔目不服的神態。
那士子傲然道：「可惜了，少年，你可知道，敝人平生殊無大志，讀了幾
本破書之外，最愛刻石自娛。廓石功夫雖硬，到底不如我這拙石匠的陰險鑽子
呢！」縱聲而笑，笑聲中頗有些不相稱的淒涼，胯下坐騎又是一聲嘶鳴，這回
鳴聲隨著步伐一起發動，也不須小跑起步，大步跳過雨後東一窪、西一灘的山
中濕地，穿入了林中。
殷衡自分或許追得上馬兒，卻說甚麼也敵不過那士人的武功，他年紀輕沉
不住氣，足尖蹴起一顆石子接在手上，對準那士人背脊擲出，卻也明知打那士
人不中，只不過撒氣而已。
石子穿風直奔那士人背心，那士人聽見風聲，策馬一個猛然縱躍，馬兒性
子極靈，這一跳異常之遠，石子便只輕輕擦過馬臀落下，勢頭早盡，被馬腿輕
巧踢開了。那士人也不追究，坐騎很快地馱著二人奔遠。
殷衡對著人馬背影咒罵了兩句，來到兩棵樹後察看，二樹雖矮小，樹幹也
有半尺之徑。只見後一個樹幹洞孔稍淺，猜想那士人手指臨時轉向攻敵，未免
運力不及，故而入樹較淺。可是那先發的一指……他猶道自己眼花，把那士人
想像得太厲害，伸出手，細細撫摸樹幹背面確認，更湊眼到樹幹之後張望。但
見樹幹對面，景物清晰，便似通過一個小小的筆直山洞望出去，眼裡、手上，
俱都感受得清清楚楚，不容他再自欺：是的，那士人先發的那一指，不僅沒入
樹幹，更對穿而出！
這棵樹前的地面，散落一些混著樹皮的木屑，殷衡拈起細看，木屑確是由
樹幹中掉出，然而為甚麼掉落在樹前、在指力透入之處，而不是樹幹後方？指
力若一舉穿刺樹幹，木屑怎能反而往前掉出？此一指力狠辣也罷，最驚心的是
詭奇的運勁方向，是如何練來？那士人方才怎麼自述來著？
——「平生最愛刻石自娛！」
※※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