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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幅稍長。
八、
藺相如吃完了藥、也用完了餐，茵茵趁這時也準備好了淨身浴桶布巾。藺相如容易著涼，
即使在天氣已漸漸炎熱的現在，茵茵仍舊不敢大意。她先讓熱氣溫暖室內、才敢幫藺相如
寬衣沐浴。
在打理好一切之後，茵茵才陪著藺相如來到繆賢所在的院落。本來藺相如表示自己進去即
可，茵茵卻總怕藺相如落單、堅持要陪他走到門口。藺相如由著茵茵、直到裡頭繆賢喊人
進去，茵茵才止步，望著藺相如獨自轉身離開。
「繆賢大人。」
藺相如進入室內，恭敬行禮。繆賢半倚在躺椅上，坐在另一頭的、是一名長相相當清秀的
男子。渾身散發的香氣，即使藺相如如此遠的距離、也都清晰可聞。
男子絲毫不避諱地、手裡一面把玩著繆賢的手指，繆賢看著藺相如。
「相如，找你來是有要緊事兒。」
「相如願聞其詳。」
繆賢輕輕抽開了讓男子把玩著的手，轉動著指間的戒指，「想找你進宮一趟。」
……進宮？
藺相如有些呆楞，繆賢坐直了身體，抬頭時能清晰看見他眉宇間明顯的憂慮。
「老實說，我並不想讓你進宮的。或說、我根本不想讓王上發現你……」繆賢毫不掩飾地
在藺相如本人面前說出心聲，「只是、此事實在事關重大，我想也只有救過我性命的你、
才有辦法解決了。」
「事關重大？繆賢大人是指……」藺相如自然也看出繆賢的認真，只是想確定所謂重大的
程度。繆賢嘆息道：「關係著咱們趙國存亡啊。」
存，或亡。
那日，藺相如初次有了這種感覺。
吶，廉頗。若我也能夠替趙國做些什麼，那麼或許我便能更接近你一些。自然、這並非是
身子上的靠近，而是……
是否有朝一日，我們能平起平坐，能並肩、朝著同一個方向前進？
抱歉，即使把話說絕了的是我，我仍然想用不同方式、得著與你相關聯的任何契機。
——好在我有生之年，留下的、盡是有你的記憶。
當天正午前，繆賢已經帶著藺相如來到趙國王宮。雖然早知宮殿雄偉、親眼見到果然還是
相當震撼，藺相如四處張望、對這地方相當好奇有興趣。
早在大門前，繆賢已請人通報王上兩人參見。
他帶著藺相如一路來到正殿上，初次進宮、藺相如雖然早把禮儀熟記在心，但繆賢仍耳提
面命，畢竟就算藺相如一向行禮得宜，萬一有個什麼閃失、那可是丟性命的事兒。
兩人跪在正殿裡，直到王上駕到。
「你便是那藺相如？」
趙王居高臨下地瞅著眼前這個簡直弱不禁風的少年，藺相如低著頭恭敬回答：「回王上，
是藺相如。」趙王挑眉，轉眼問跪在藺相如身邊的繆賢：「這便是你說的、有智策又有勇
謀的門客？」
「回王上，正是。有關和氏壁，臣以為藺相如能做些什麼。」
「頭抬起來。」趙王命令，藺相如於是抬頭。趙王的視線直直朝藺相如看過來，藺相如毫
不畏懼地不閃不避。
君臨天下的帝王，看來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但那瞬間，藺相如不知怎地、腦海中卻
浮現出廉頗望著自己的神情模樣。
若要比氣勢，或許廉頗更勝一籌啊。
這念頭讓藺相如莫名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他望著趙王輕輕微笑，那對清澈的眼眸、於是更
加閃動著光芒。
「不知相如能否知曉詳情？」
「七日後，和氏壁由藺相如護送、前往秦國。」
趙王此話一出，正殿上發出轟隆一片的驚呼聲。站在自己位置上的廉頗、在聽見從趙王口
中說出的名字時，僵硬在原地。
藺、相如？
「王上，此事萬萬不可！和氏壁貴為趙國國寶、若前往秦國，那是一去不返啊！」
趙王才說完，下頭果不其然、立刻就出現了反對聲。趙王挑眉、手指輕輕在王座扶手上點
了點，同時環視大殿，果然就如同當初自己一般、持反對想法的人多些啊……
趙王轉頭，吩咐隨侍在自己身旁的繆賢，「讓相如出來。」
繆賢吃了一驚，他連忙彎腰、在趙王耳畔低聲回答：「王上，相如一介布衣、身無官職，
讓他參與早朝、恐怕……」
「無妨，讓他出來。」
趙王揮揮手說，繆賢只得遵旨，傳人至偏廳、將藺相如帶了出來。滿朝文武百官，所有視
線、於是都集中在趙王身邊這個瘦弱少年身上。
「相如，將你的想法說說。」趙王朝藺相如點頭，藺相如望著底下官員，離王座相當近的
廉頗，於是好清晰、好清晰。
——就連那對望著自己的眼眸，都是。
藺相如習慣性地微笑，他輕輕吸了口氣，這才開口朗聲道：「現今情勢，秦國強而趙國弱
，這是不爭的事實。秦王想以十五座城池與趙國換這和氏壁，趙國無論如何是不能拒絕的
。」
「但若秦國反悔，和氏壁豈非白白落入他們手裡？」
底下一位朝臣開口反駁，藺相如微笑著點頭，「王上也如此擔憂過。但即便如此、我們趙
國都必須要冒這個險……」藺相如停了停，「寧可讓秦國理虧、也決不能讓趙國於理之上
站不住腳。」
「但……」
藺相如轉頭看趙王，他拱手作揖，「若秦王反悔不給城池，那麼藺相如絕對會將和氏壁完
好如初地雙手奉還王上。」
這、簡直……
廉頗只覺得自己呼吸都要停了。
打從那日、離開了繆賢宅邸之後，廉頗便再也沒有機會與藺相如有任何往來交集了。關於
自己當初聽到藺相如口裡說出的『意外』、而如此憤怒的理由，廉頗自然也明白。
自己認真了。
都多大年歲的人了，竟然還會為情所困，廉頗簡直要因為自己的心思笑掉大牙。但當時也
的確自己醉得不輕，對相如而言，會解讀成一場意外、也並非不合理。
只是，事到如今，廉頗也已找不到理由或方法，對藺相如好好解釋說明了。
就在廉頗決定把這思緒放在心底，隨著時間流逝、或許就能過去時，卻又竟然在最不可能
之處、用最不可能的方法……
——遇到最渴望再見的人。
早朝結束之後，廉頗在正殿外抓住了正要隨宮中侍從離開的藺相如。在外人面前、藺相如
總是保持著完美有禮的態度，他朝廉頗行禮，「廉將軍。」
廉頗極不耐煩地將左右打發離開，然後才扯著藺相如往屋簷下陰影處走，他瞪著藺相如：
「相如，你在打算什麼？」
藺相如還在努力平復胸口因為再見廉頗、而不停加速的鼓動，廉頗激動的模樣、藺相如知
道是因為方才說的事情。
藺相如眨眨眼，知道自己神情不會露出破綻，「……莫非你早朝沒有專心聽？」
「該死、我不是這個意思！」
藺相如遊戲似的答案，逼得廉頗粗口，而這模樣、卻不知怎地，讓藺相如好生眷戀。
眷戀。
「這是唯一的方法，你心裡想必也明白。」藺相如收起笑容，認真地望著廉頗說。廉頗煩
躁地在藺相如面前踱步，「但為何是你？為何不能讓別人去秦國？」
「若是別人、那麼和氏壁便等同於拱手讓給秦國。」
聽見藺相如這麼說，廉頗猛地抬頭，藺相如於是看見他複雜糾結神情的同時、也聽見他咬
牙切齒的低吼：「但這會丟了命的啊！」
——這會、要了你的命啊……
「廉頗、……」
這一吼、讓藺相如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他完全沒料到廉頗氣極在意的竟是這件事，
廉頗暴躁地啐了一口，「我去跟王上說，要他換我去。」
「廉頗！」
藺相如連忙拉住廉頗，「沒有用的，廉頗。若是你去便能解決的問題，王上早讓你去了。
」
「但是、……」
「你若去了，趙國老百姓該如何是好？」
站在廉頗身後，微風吹拂地讓人舒服，廉頗卻覺得莫名寒冷。
「你若去了，豈不讓敵國有機可趁？你可是堂堂趙國大將軍啊，廉頗。」藺相如輕輕放開
自己方才情急之下扯住了的廉頗衣袖，「更何況，若你以將軍身份出使秦國、難保秦國不
會抱著要與趙國開戰的準備，要是有個萬一……」
「那些我自然知道……」
廉頗背對著藺相如，藺相如說的那些、當初在和趙王議論這件事情時、廉頗自然全都想過
了。但是、但……
藺相如不明白，「既然都想過了、那為何還如此……」
廉頗猛地轉過身來，藺相如還來不及反應、他就已經一把將藺相如緊緊抓進懷裡，「因為
要去的是你啊！」
那一刻，藺相如屏住了呼吸。
吶，廉頗，終我一生、都不會忘了當初你給的那個擁抱。
——於是，我清楚而明白的知道，一切為時已晚。
「先、放手，這兒可是王宮……」
藺相如困窘地在廉頗胸前輕輕推拒、廉頗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鬆手，藺相如試圖朝廉頗微
笑、卻發覺自己竟然控制不了顫抖。
——和你一樣呢，廉頗。
「我會回來的……」抬頭望著廉頗，藺相如發現自己得用盡全力、才能按耐下伸手碰觸他
臉頰的衝動，「我會回來的，廉頗。」
我會好好的，回來。
不單是因為身負著對趙國的使命，也為了現在、站在我面前的你，臉上的神情。
——我會回來的。
出發當天早晨，藺相如僅帶了五十人隨行。才出城，就讓存心等在那兒的廉頗攔了下來。
隨行侍從見是廉頗將軍，只趕忙行禮、而後按照廉頗的吩咐退開。
於是，只剩下藺相如乘著的車、和車旁馬背上的廉頗。藺相如掀起車窗，外頭陽光普照得
讓他瞇起眼睛望著廉頗，「……你該晨練才是。」
「遲些無妨。」
廉頗很快回答，同時探手入懷，藺相如望著廉頗拎出一塊佩玉、還來不及反應，廉頗已經
將佩玉塞進藺相如手裡。
「這個，帶著。」
「……為何？」
望著廉頗，藺相如猜不出他究竟想些什麼，廉頗轉頭、似乎不想讓藺相如看清臉上表情，
「擔心晨練弄壞、先放你那兒保管……回來記得還我。」
說完，廉頗雙腿一夾馬肚、黑色駿馬於是嘶鳴著人立而起，廉頗單手便控住了疆繩，雖然
沒有回頭、但仍然朝藺相如揚了揚手，「別忘了。」
廉頗、……
望著廉頗遠去的方向沙塵揚起，藺相如竟有些痴了。
他低頭望著廉頗方才硬塞進自己手裡的暖玉，比起和氏壁雖天差地遠，但入手溫潤、想必
也是上等碧玉。
為何特別給我這個？藺相如有些發楞地想，隨行護衛來到車窗邊、請示藺相如可否出發，
藺相如點頭、隨口答應，於是車馬開始搖晃著向前。
廉頗的心思，比起國與國之間的心機爭鬥、實在要來得更難以釐清，藺相如握著廉頗的佩
玉心想。
上好的玉，不但可趨吉避凶、祛邪擋禍，更甚者則有消災解厄之說。
——一切，該在那個早晨就結束了才是。
因著那般的眼神和擁抱，我明白自己早已無法克制對你的心思，但也正因如此、才更不能
讓一切有開始的機會。
廉頗，若你並未對我有意，一切就都好解決了，可偏偏、……
為何你記得呢？……為何，你在意呢？
耽溺了一夜放縱沉淪，身為堂堂將軍，美女要多少便是多少，為何偏偏又給我這般眼神、
語氣……和這般神情？
藺相如忍不住伸手按住自己胸口，身子雖瘦弱、但怎麼說也不可能比抱女子來得舒服才對
吧？
不懂，好難懂。
——或許更拉開點距離，會好些。
秦王在章臺接見了藺相如。
為了顯示趙國的誠意，藺相如即刻便將和氏壁呈給秦王。秦王一見寶玉、立刻雙眼發亮，
他甚至起身趨前、親自從藺相如手裡接過。
「果然是好玉、好玉啊……」
秦王瞇著眼睛、細細打量手裡的和氏壁。身穿正裝，藺相如氣宇軒昂地站在一邊，帶著不
卑不亢的微笑，望著秦王賞玩趙國國寶。
秦王瞥了藺相如一眼，挑了挑眉，這趙國難不成沒人了？派個弱不禁風、活像個女子似的
使節過來？
和氏壁名聞天下，不僅是秦王、秦王後宮妃嬪們也早都等著想看這稀世珍寶。一見大王拿
在手裡把玩、便個個爭相要求近看。
秦王大笑著讓侍從接過，於是和氏壁轉而落入妃子們手中。
始終一語不發、靜靜站在一旁看著的藺相如，心裡已明白秦王不單沒有認真要交換城池之
意，再這麼下去、恐怕連交還到自己手裡都不肯了。
藺相如目光直瞪著在嬪妃們手中傳來傳去、不斷引起驚呼聲的和氏壁，邊淡淡露出了微笑
。
「大王，實不相瞞。」
雖不特別大聲、但藺相如聲音清亮，一開口便引起了殿上所有人的注意，秦王嗯了聲，「
何事？」
「這和氏壁雖圓潤光滑、色澤醒目，但仍有一小處極細微瑕疵。」
「嗯？這般上等好玉、竟仍有瑕疵？」聽藺相如這麼說，秦王瞪大了眼睛，旁邊正在賞玩
的妃嬪們聽了、也趕忙把璧玉傳回秦王手裡。
秦王單手端著和氏璧、就著陽光端詳，「你說的瑕疵在何處？」
藺相如鞠躬行禮，「那瑕疵處相當細微，可否容在下上前指明？」
「過來吧。」
秦王端著碧玉還在細瞧，藺相如於是上前、萬分自然地伸手從秦王手中接過和氏璧。
下一刻，藺相如猛一轉身、便一路退至殿中大柱旁。變起突然，雖滿殿上站滿士兵，竟沒
人能來得及攔住趙國這瘦弱使節。
秦王訝異地瞪著藺相如，「你這是……」
「誰再靠近、藺相如便與和氏璧同歸於盡。」藺相如靠在柱旁朗聲說，毫不畏懼地直瞪著
秦王，「我們趙王在眾臣反對中、仍力排眾議，接納藺相如提議、攜和氏璧至秦國。」
藺相如微微揚臉，神情在章臺通明燈火與陽光中凜然軒昂，「布衣之交尚且不相欺，何況
秦國為現今第一大國呢？」
「我們趙王為了維持與秦國之間友好，齋戒五日後才使藺相如奉璧入秦。可惜秦王非但不
打算信守承諾、給予我國城池，甚至如此將碧玉由妃嬪任意傳閱玩弄。這不僅是對來使藺
相如、更是對趙國的戲弄與侮辱。」
藺相如深吸口氣，「若此為秦王本意，那麼藺相如絕不容許和氏璧落入秦國手裡！」
他說完、轉身就將和氏璧舉在額前、猛地朝大柱撞了下去。
「慢！」
秦王連忙喊，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外貌如此弱不禁風的趙國使節、骨子裡竟然剛硬至此，
他不由得對這個藺相如產生了一絲興趣。
藺相如抱著和氏璧轉身，神情一臉戒備、卻仍舊絲毫不畏懼地瞪著秦王。
——就是這種眼神。
秦王饒富興味地瞅著眼前這少年，知道自己若再有任何輕慢，且不論此人性命、那塊上等
美玉可就這麼報銷了。
秦王慵懶地靠回自己王座，「十五座城池，秦國自然是給的。」他邊說、邊朝旁邊侍從彈
指，「來啊，呈地圖給……藺先生看看。」
於是兩名侍衛一同捧上地圖與桌几，而後在藺相如面前展開。藺相如看著圖中標示著要與
和氏璧交換的十五座城池，心裡暗暗哼了一聲。
這些地方、全是趙國不可能得到的，既然你秦王狡詐至此，那也就怪不得我了。
藺相如抬眼，朝秦王微微一笑，這讓秦王愣了一下。
——沒料到，男子也能有這般笑顏……
「大王如此誠心，藺相如見到了。那麼，有請大王齋戒五日後，藺相如即刻將和氏璧奉上
。」
藺相如才說完、旁邊侍從已經忍不住大喝著拔刀：「竟敢對大王不敬、你……」
秦王輕輕揮手，侍從只好聽命、收刀又站了回去。
很有膽識啊，這藺相如。秦王望著藺相如挑戰似地笑容，「好，本王就齋戒五日之後、等
你的和氏璧。」
當晚，藺相如找來了自己隨身侍衛領頭，慎重地將和氏璧裹成個普通包袱的模樣交給他。
「請你現在立刻出發回趙國，親手交給王上，切記、請務必親手當面交還王上。」藺相如
望著侍衛吩咐，「挑個你信任的人一起走，無論發生什麼、一定要將和氏璧帶回趙國。」
「可、可是藺先生……」
「不必擔心我，你手裡的東西才重要。」藺相如朝侍衛微笑，侍衛看著藺相如，明白他會
如此吩咐、已經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他點頭，抱著和氏璧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頭。
「……若藺先生未回趙國，不知有無口信要轉告誰人？」
那一刻，藺相如不禁想起出發那天早晨，廉頗騎在馬上、頭髮隨風飛揚的模樣。他情不自
禁探手入懷，握緊了廉頗給自己的佩玉。
「藺先生？」
侍衛奇怪地看著藺相如，藺相如這才回過神來，他朝侍衛點頭。
「請與王上說，藺相如未能完成此次重任，罪該萬死，不求王上饒恕藺相如性命，但求不
禍延九族。望王上網開一面、饒繆賢大人一命……除此之外，沒別的了。」
「知道了。」
仔細聽完藺相如口信之後，侍衛這才恭敬地退了出去。深夜臨行前，又再到藺相如房門前
輕聲道別、這才迅速離開。
秦王當真齋戒了五日，在第六日，秦王甚至在章臺擺設了九賓之禮，這才又再度傳喚藺相
如。
藺相如獨自一人站在秦王面前，秦王慵懶地瞅著藺相如，「本王已如你所說齋戒五日，也
為了顯示誠意，以九賓之禮接待藺先生。那麼，藺先生與本王約定好的和氏璧呢？」
藺相如眼神裡閃爍著的光亮，讓秦王不由自主地、竟移不開目光。藺相如朝秦王行了大禮
之後才道：「相如多謝大王如此大禮。事實上，和氏璧已回到趙國。」
此話一出，殿上嘩然。
秦王左右立刻上前、仗刀架住藺相如，藺相如不但處變不驚、不閃不躲，甚至還有餘裕微
笑著望向秦王：「秦國自繆公以來，共二十餘位君主，從未曾有過信守承諾者。因此藺相
如誠恐秦王欺瞞、才命人持璧歸趙。」
「現今情勢秦強而趙弱，若大王先將十五座城池割與趙國、再派遣使者至趙，趙國會立即
交出和氏璧，絕不拖延。」
秦王雖然姿態慵懶，但藺相如明白自己說的話、他都聽得一清二楚。藺相如停了下來，他
微笑著又一次行禮：「相如感激大王接納建言齋戒五日，也惶恐大王以如此大禮接待相如
，但相如欺君、論罪當誅，因此相如自請赴湯鑊之刑（註），絕無異議。」
面對藺相如如此大膽、卻又坦承不諱的做法和態度，大殿上包括秦王與秦國眾臣，在一時
之間全都說不出話來。
反倒是仗刀架在藺相如脖子上的兩名侍衛先回過神來，兩人一同將藺相如提了起來，「欺
君之罪理應處湯鑊之刑，跟我們走！」
藺相如沒有抵抗，他只是眨眼。
直到這一刻，他才有種命將絕的感受。
如此也好，至少不是拖著這副身體等死，至少我完成了該做的事。至少……他閉上眼睛，
於是看見那個早晨、廉頗在風裡望著自己說，記得還給我。
抱歉，廉頗，你的佩玉我是無法帶回去了。
「慢。」
就在這時，藺相如身後的秦王、懶洋洋地開口阻止，於是左右又將藺相如帶往秦王面前。
「藺相如，對吧。」
秦王看著下頭的藺相如，支手撐頤著問，藺相如雖然還被刀架著，他仍然試圖低頭行禮，
「是。」
秦王站起身，從座位上走了下來。他微微彎腰、伸手端起藺相如的臉仔細端詳。
這少年近看、才會發現他有種近乎病態的蒼白，和莫名的……
「本王頭一次碰到你這種人。」
藺相如保持沈默的同時，也任由秦王左右仔細端詳自己。好一陣子的沈默過後，秦王才輕
輕哼笑了一聲，「趙王該慶幸他有你這種臣子。」
他放開藺相如，這才朗聲開口道：「本王為保存秦趙之間友好，令趙國使節藺相如即日歸
國，任何人不得阻攔為難。」
殿上又是一陣嘩然。
藺相如訝異地望著秦王，秦王看著藺相如、哼笑了一聲之後，這才轉身、拂袖離開。
藺相如，是嗎？
（註：湯鑊之刑，死刑的一種，以大鍋煮滾水、將人活活煮死之刑。/史實出自司馬遷.史
記 [廉頗藺相如列傳]，參考維基百科-藺相如）
還看不見邯鄲城，藺相如的座車旁，已經包圍了許多聽見風聲前來迎接的人們，人人都想
一睹這位隻身維護國寶、來回秦趙的大英雄風采。
可惜沒人有機會見到。
雖說天氣炎熱，但因為太久沒能按時吃藥、加上車程顛簸勞頓，藺相如無論精力體力、都
已經在與秦王互動時用盡。
才踏上回程的車，藺相如就已經不省人事了。
幸好繆賢有在隨行人員裡頭安插了宮裡不錯的先生，在路途中還勉強維持著藺相如的身體
，但怎麼樣都缺少了可以靜養的環境，雖然盡力用了藥，但實在沒能有多大用處。
一大早，藺相如又咳了血，先生只得讓藺相如吃了藥之後、躺在車子裡頭略略休息片刻。
早在收到藺相如差人帶回來的和氏璧時，趙國君臣就已經做好了藺相如再不會回來的心理
準備。
而要不是連趙王都親自出手攔阻、廉頗早已經隻身策馬衝進秦國了。
聽說藺相如已經接近邗鄲，正在日常操兵練習中的廉頗、恨不得立刻放下手裡的工作，飛
奔到藺相如身邊。
恐懼。
這字眼對廉頗來說，實在已經太過陌生，且不論長年征戰沙場，現在這地位、可不是靠恐
懼上來的。
我以為，自己已經沒有這種情緒了。
沒料到、只不過是那天早晨清醒時你不在身邊，就足夠令我惶惶不安。也是直到後來，我
才總算明白。
那是因為相如，你自始至終，都不屬於我。
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