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回到醫院，邱頌然進入媽媽的病房內，掀開簾子便看到她隱約在抹眼淚，手邊的電話螢幕
剛熄滅，螢幕表面反射著病房微弱的光暈，似乎是跟繼父通完了電話，「怎麼了？」
「沒事。」沈淑環馬上搖搖頭，揉揉眼睛說，「妳去看房子了？有找到喜歡的嗎？」
「是爸爸嗎？」
「不是。」沈淑環沒有承認，但眼眶中的眼淚還是出賣了她，「沒有……就一點小事……
沒事……」
「爸爸不回家，買了房子給小三的事情，我們都已經知道了。」邱頌然坐下，表情嚴肅。
「妳要是願意就可以告訴我。」
沈淑環只是一逕的哭，咬緊嘴唇沒有說話，手指不自覺地絞著病床上的薄被，眼淚一滴滴
地掉落。母親冷靜下來後，對她說了很多事情，說了外婆的事，舅舅的事，倒是沒特別提
到繼父。
有些事情她聽過，有些事情她是陌生的。
媽媽說，她從小就沒得過父母的寵愛，身為老二，不像大姊那樣長相出眾，百依百順，又
不像弟弟是家中唯一的男丁，這個二女兒就像是家中多餘的存在一般，無論她做得再多，
都得不到父母的關注。
她不滿意父母給她的選擇的先生，她想要自由戀愛，也想要證明父母的話是錯誤的，才與
于建行結婚。
于建行長得一表人才，個性又溫柔，是個老師，沈淑環認為她就算不會像大姊那樣順遂一
輩子，能夠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也是好的。
但是她卻過得很不好。
于建行的父母不好相處，經常苛扣于建行的薪水，一個高中老師明明有四五萬的薪水，卻
因為公婆的要求，拿了至少三分之一回家，他們又有房貸車貸，邱頌然還要上舞蹈班的課
程，養家餬口都不夠，她只好生了孩子就馬上回到工作崗位，才能勉強貼補家用。
辛苦工作十幾年，她的身體也熬壞了，然後于建行就這麼殘忍走了。回到娘家的這兩年，
她每天都被外婆外公冷嘲熱諷，痛苦不堪。
「我到底是哪裡做不好了，他們要這樣嫌棄我？」沈淑環說。
邱頌然垂下眼睫，這也是這麼多年以來，她想要問媽媽的。
她知道，這輩子她根本不會得到媽媽的一句對不起，她太專注於自己的苦難，以至於根本
看不見自己製造出來施加在別人身上的苦難，媽媽複製了一個努力做盡一切，討好媽媽的
女兒，在自己的女兒邱頌然身上，讓她一同受苦。
或許讓她一同受苦，沈淑環的心情會好受一點吧。只是現在她對邱頌然的控制與壓迫已經
不管用了，她深知自己的價值並不是建立在討好任何人身上，自然也不會想要勉強自己去
取悅任何人。
「妳沒有做錯什麼。」邱頌然替她攏攏被子。
「那為什麼我過得那麼不好？頌然？為什麼妳恨我……慧慧恨我，就連妳爸爸也恨我……
」沈淑環好不容易平穩下來的情緒又再次翻騰，淚水不斷在眼中打轉。「我為這個家付出
得不夠多嗎？」
「我和慧慧不恨妳……」邱頌然無語的嘆了口氣，「我們不是來陪妳了嗎？」
她還是說了個謊。
她過去當然是恨媽媽的，在自己不受寵愛，被百般嫌棄的時候，在自己受傷絕望，卻又得
不到關心的時候，但是現在已經不恨了，她對於這部分的感情不再執著之後，她也看出了
母親的可恨之處，背後有許多脆弱和無奈。
她已經不恨了。
她把這份不滿放在其他地方，人生就這麼短短幾十年，她不想一直困在那個地方，她讓自
己往國外去闖，去做很多過去想做但是不敢做的事情，當她必須要利用更多的心力去拚搏
，去努力才能活下來之後，漸漸的許多缺憾便被自己淡忘了。
例如媽媽控制她壓迫她，或是對吳子勝的執著。
「慧慧從來不認我……我明明對她這麼好，但是她卻從來不叫我媽媽……是不是她也像她
爸爸一樣，覺得外面的女人比較好？」
「不是的。」因為邱靖慧生母那邊的事情牽涉比較廣，邱頌然沒有跟她解釋太多，「妳不
要想太多。」
「我都想過……如果妳不回來，我就去死一死，反正得了這個病……留在世上也是痛苦，
沒人在意我的死活……」沈淑環抽抽噎噎的，話都說不全。
「妳別想太多，妳還年輕，我們只要把病養好，一切就都會好的。」邱頌然嘆了口氣。
邱頌然從未這麼貼近自己的母親，她卻不知道怎麼安慰這樣受傷的她。
隔天醒來後，沈淑環又像以前一樣安靜沉默，彷彿昨夜的眼淚不曾存在。她理了理枕邊的
被單，手指輕輕撫過衣角，仿佛這樣就能將軟弱一併抹去。
病房裡，儀器滴滴作響，窗外的晨光映照在她平靜的側臉上，所有情緒都被埋進了寂靜裡
。她絕口不提那天的脆弱和無助，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邱頌然自然也就不多說。
或許成人的世界本就不允許他們隨意崩潰，他們只能學著應付著痛苦，騙一日，便能堅強
再走過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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