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那天的浪，吞沒了我們的開始
夏日的陽光落在東北角的海岸線上，鋪天蓋地地傾灑著光。浪聲與海風交織，熱氣
中帶著
鹽味，灼燒著腳掌也烘暖了靈魂。那是一年裡最燦爛、最年輕的一天，黎昕後來無數次在
夢中重返這片沙灘，卻從未再見過她第一次出現時的模樣。
她站在沙灘上，腳邊擺著還沒組裝的衝浪板。白色罩衫迎風微飄，一雙腳踩進金色沙粒裡
，有點手忙腳亂地看著手中的板繩。像個闖進另一個世界的外來者，卻不顯突兀，只讓人
覺得好奇——
她怎麼會在這裡？
黎昕本來只是例行來海邊練板，卻被那抹身影牢牢吸住目光。她看起來不太擅長這種場合
，卻努力想裝得輕鬆自在。
他走過去，揚起衝浪板輕輕敲了敲地面，引起她注意。
「新手？」
她回頭看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得出來？」
「太明顯了。」他笑得毫不掩飾，「板子還沒繫好，怕你一下水就飛走。」
她低頭看了眼，真的還沒綁好，連扣環都裝錯邊。她嘆了口氣，舉手投降：「你要不要直
接報警抓我這個危險分子？」
黎昕笑出聲，接過她的板蹲下身動手幫忙。「先別報警，救你一次。」
「謝啦。」她輕輕鬆了口氣，「我叫沈喻，喻言的喻。」
「黎昕。黎明的黎，昕陽的昕。」他把板繩扣好，「好了，不會再炸板了。」
他們開始聊天，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海浪邊。她站在浪花初吻腳踝的地方，腳趾陷入沙裡，
指著遠處的水面：「所以你們這些會衝浪的，是怎麼不怕被海吃掉的？」
「其實不是不怕。」黎昕看著她，「是怕了之後，還想再下水。」
她微微一怔，低頭笑了笑，「有點浪漫。」
那天他教她怎麼站在板上，怎麼踩浪、怎麼平衡。她摔了五次、喝了兩口海水、膝蓋磨破
，但笑容從沒消失過。
太陽西下時，她裹著毛巾坐在沙灘上，眼睛被夕陽染成金棕色。他靠在她旁邊，看著她認
真盯著海平線的樣子，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脫口而出：
「如果我們從今天開始交往，會不會太快？」
她驚訝地看著他，沒回話。
他摸了摸鼻子，試著笑得自然一點：「開玩笑的。」
「但也……不一定不可以啊。」她低聲說。
他愣住。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把臉埋進毛巾裡，「就覺得……你好像哪裡很熟悉。」
黎昕心跳忽然加速。他沒想過會這麼順利，這麼突然，這麼像命中注定。
那一刻，天光收斂，星辰隱現。他看著她的眼睛，覺得自己大概真的會愛上這個人。
—
那晚他們沒有再說出交往的話，卻一起牽著手走過沙灘、買了宵夜、聊到凌晨。
三天後他傳訊問她願不願意開始一段正式的關係。她秒回：「我一直在等你問。」
戀愛來得毫無預兆，如夏季暴雨——說來就來，但誰都沒撐傘。
兩人墜入愛河的過程幾乎是童話。每一則訊息、每一次見面、每一次擁抱，都是發亮的記
憶。
黎昕在交往初期給了沈喻最溫暖、最純粹的陪伴。他會為她拍照、記住她喜歡的食物、凌
晨送她一杯熱可可。
沈喻則像陽光下靜靜盛開的花，不吵不鬧，只在他身邊靜靜綻放。她把所有信任與柔軟都
交給了他，從沒懷疑過他的真心。
可故事太過美好時，反而讓人不安。
像波光太盛的海面，總會藏著不為人知的暗流。
起初，他們的戀愛如熱浪般洶湧。黎昕習慣把愛寫在行動裡，帶她衝浪、看電影、半夜騎
機車去山上看夜景。他總說：「愛你這件事，我一點都不想藏。」
沈喻從未懷疑過這份熱情。她會在他沒注意時偷偷把兩人合照存成手機桌布，會在他送來
早餐時笑得像個剛偷到糖果的小孩。那段時間的她像活在夢裡，連陽光都像為她們灑下。
他們在一起滿一個月那天，她寫了一封手寫信給他。信封上貼著一張小海報，是她那天從
咖啡店拿回來的——一張關於衝浪旅遊的宣傳單，畫面是一對情侶拿著衝浪板在海邊的模
樣。
信裡寫著：「希望我們能一直這樣，一起探索這個世界」
他當晚回了訊息：「妳知道嗎，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是帶妳去世界各地衝浪。」
但之後，他卻沒再提起這段話。
—
戀愛的第二個月開始，變化悄然生長。
有時他會回訊息慢了，有時週末臨時取消見面，有時在她講話時心神不寧地看著手機螢幕
。她問他怎麼了，他總笑說：「沒事啦，最近工作煩。」
她相信了。她一向溫和，不太會質問什麼。她甚至說服自己，這樣的他只是忙，只是累，
還是愛她的，只是愛的表現方式改變了。
直到那天。
她下班後路過一間熟悉的甜品店，看到玻璃窗內的他，對面坐著一個長髮女生。兩人靠得
有點近，在笑，在聊天。他笑得很自然，像當初跟她初次認識時一樣。
她沒走進去。她只是站在街口，像一棵風中站不穩的樹。她想他會發現她，轉頭來招手、
介紹朋友、解釋誤會。
但他沒有。他沒看到她。
那晚她什麼都沒說。他傳來的訊息她照常回，語氣如常，心卻早已崩裂。
—
又過了幾週，他的冷淡與敷衍已成習慣。她開始失眠，開始寫信但不寄出，開始對朋友說
：「我們很好啊。」
然後是那一晚，她終於問出口：
「你是不是，不只愛我一個人？」
黎昕沉默了很久，沒有說「不是」，也沒有說「我錯了」。
他只是說：「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那一瞬，她懂了。
原來，愛一個人到極致的痛，不是被否定，也不是被背叛，而是看見對方不再努力。
—
分手那天，她沒有哭。她只是平靜地說：「你以為最傷人的是你變了，其實不是，是我還
一直在等你變回來。」
他沒回話。
她笑著告別，轉身離去，像是輕輕放下了一段潮濕而沉重的愛戀。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放
下的不是愛，而是她自己。
—
那一夜後，她像消失了一樣。社群帳號關掉、電話不接、朋友也聯繫不上。黎昕試圖找她
、問她朋友，但得到的回應永遠是：「她最近狀況不太好，別打擾她。」
他開始焦慮，開始後悔。他試圖重拾那段愛，但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只會讓他明白
自己來不及。
直到三年後的一個清晨，手機跳出一則新聞推播——
【社會新聞】年輕女子疑似輕生身亡，現場無遺書，警方初步排除他殺。
他點開照片，那張熟悉的臉幾乎讓他站不起來。
沈喻，27歲，時間終止於某個凌晨五點的天台。
—
他發不出聲。那天他坐在老家門口的樓梯上，一直坐到天黑。他再也沒有夢見過她的笑容
，沒有回音，沒有機會說一句對不起。
直到某晚，他在夢裡看見那片海，那一天的她，那身白色罩衫——
她站在浪邊，對他說：
「為什麼來了這麼晚？」
他想奔跑、想擁抱她、想告訴她：「我回來了，我會改變一切。」
可下一秒，他驚醒在自己的床上，滿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