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太甜了。
他們壽喜燒總是太甜，上次已經請他們做淡一點，仍然甜的膩口，我已經是很喜歡甜味的
人，還是覺得至少要再兌三分之一的水，這次忘了吩咐吃起來到有點香港食物的感覺。坐
在最靠左邊面對牆壁的位置，前方周圍的牆上掛著日系風格的布，像獎旗般的掛在牆上，
但其實寫著寫著歡迎光臨、乾杯、啤酒之類的日文。桌上的調味料所剩無幾，七味粉不見
了，衛生紙也消失無蹤，但我今天用不上，若是吃燒肉我恐怕得去別桌偷。背對著門口我
看不見店裡進進出出的人，夾起陶鍋中的豆腐搭著飯吃著，一邊看著手機上說著美國升息
對世界有何影響，背後酒客的喧鬧聲中，有個聲音引起了我的注意力，讓我不得不暫時忘
記中美貿易戰。
「一共是三百四十五元，現金還是支付寶？」
「支付寶。」
「收到了，我們明天最後一天哦，有空的話請再過來。」
這間不是很道地，生食也異常難吃的日本料理如果關了，那我以後該怎麼辦？這是我心中
的第一個念頭。
當時我剛從天津調到常熟，對於魚米之鄉我沒有特別感受，一落地就被車接到工業區，說
是工業區其實附近空地居多，宿舍獨自高聳，周圍道路規劃的很不錯，如果外面霧霾不多
是個適合慢跑的地方，放下行李後公司先前帶我的學長請我吃的第一餐就在這。
「他們的生魚片超難吃，千萬不要點。」
「但今天Dandy來了耶，點個生魚片拼盤阿。」
「反正我不吃，再幫我點個炸竹輪。然後我的沙拉不要醬。」Rowan絕對是我們之中最挑
食的人，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事情。
「噢，這生魚片未免也太扯的難吃了吧。」但我還是又夾起了一片鮭魚，好歹他是鮭魚。
「阿我剛剛不就說了...」
在宿舍與商圈的中間，走路約五分鐘的位置，對面就是五星級飯店，兩家類似居酒屋式的
日本料理互相開在隔壁，四周什麼都沒有，我問為什麼不到隔壁那間吃，得到的回答都是
「那家聽說不好吃。」但事實上從來沒有人試過。這條路我們總是走在靠右的位置，左邊
有樹叢樹蔭，但久未修剪不適合並排聊天。店門口是木頭的裝潢，門口掛著帆布靛色的門
簾，進門右手邊櫃台後面擺著大大小小的日本酒，不過沒人寄酒，大廳有三個四人桌，一
個單人桌，正前方的吧檯沒有坐位，冰櫃內只有去骨後的鮭魚跟鮪魚，還有未料理的章魚
。整間店以偏黃色的木頭打造，地板是灰色的磁磚，桌椅和裝潢是同一個配色，桌上是深
色木頭的餐具及同色系桌墊，筷子用藍白色海浪花紋的布套包裹著。右手邊通過一個小通
道有三個包廂，我們偶而會在那聚餐，喝著機場帶回的威士忌然後笑著說誰又是今天月會
的爐主。
開在這樣一個奇怪的地方，他的生意一直都不錯，即使不是最正統的日本料理，也累積了
固定的日本客人，當然和我們一樣是派駐在附近工廠的台幹。廚房的炸工普通，偶而皮會
跟豬排分離，更不用說豬排的肥瘦品質不穩定；刺身看起來並不是不新鮮，但鮭魚沒有油
脂味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即便如此，他們的咖哩是很值得稱讚的，況且比起放眼望去的中
國小店或是中式的連鎖店中，他們的料理並不標準化，從偶而會有點焦脆的牛肉包金針菇
尚可以看出來，更有一點廚房阿姨的心意，頗有台式日本料理的感覺。店裡的員工不多，
一位帶著眼鏡的廚房阿姨，看起來與阿姨很像的收銀，留著武士頭負責切生魚片的師傅，
及最活潑話最多的老板娘，而我是在上次她在結帳時去尾數少收我五塊錢時才發現。
難怪今天進門時，老板娘跟武士道在大廳的座位上聊天，桌上擺著小菜，朝日也喝掉了幾
瓶。吃了一會桌上的水空了，老板娘來幫我加水，我見店內客人走的差不多了，便想確認
一下我剛剛聽到的事情。
「是的呀，我們明天就要暫時關起來，政府說這邊一帶消防不合格，要我們限時整改。」
「這樣阿...那你們什麼時候會再開呢？」
「我們也不知道，當初我們資質很齊全的呀，經營許可是政府批的，現在說不合格就不合
格！」
「哈哈，你們要是不做了我以後不知道要去哪吃晚餐了。」
「我也很捨不得這邊的客人呀，我零八年就開始做日料，這個點也開了快十年了，說真的
也不想要這邊的客源流失...」她用客源這個詞時我心中想，果然還是老板娘阿。
「你喝啤酒嗎？反正我們也懶得搬了，想著這兩天把他們都消滅呢，還是你要喝清酒？」
老闆娘拿了兩瓶麒麟，幫我們各倒了一杯，在我面前坐下陷入了她的回憶之中。
那年我剛畢業，在家裡還不知道要幹什麼的時候，到家裡隔壁的日料店打工，那時候這邊
都還沒開發呀，那時日本人也多，路上也不流行把店弄得這麼漂亮，店裡店外放幾張桌子
，賣賣快炒麵條燒烤是最多的。可能是做得不好吧，店裡面的生意其實一直不是很好，所
以我們老板常常把當天剩下的食材料理完請大家吃，這觀念其實當時沒有的呀，沒用完的
食材往冰箱扔了就是。那時候常熟的河魚腥味很重，大多都要重口味料理後大家才肯吃，
哪有人會吃生魚片呀，那時候也是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哇沙米，要吃的時候我還心驚膽顫的
呢，但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生食可以是這種味道，讓我對日料有了更多的憧憬。後來
店倒了，我想了想就把店頂了起來，當時我女兒才兩歲，跟著我在店裡跑來跑去，可能也
受到一點日本人的影響，現在還在日本念大學呢，偶而讓她幫我帶點調料回來，但她現在
也越來越少回來了。
「那市區跟這邊哪裡先開的呢？」
「這邊是後來才開的，當初業主跟我們簽了約的呀，誰知道現在變成這個樣子。」
「我說阿，政府這真的沒啥道理，限時整改還得店家出錢，消防跟我們店家有啥毛關係。
」武士道大哥在後面桌子忍不住出了聲，我看他一個人在那也怪怪的，於是也請他到我這
桌，幫他倒滿了一杯。「你再去拿兩瓶過來吧。」老闆娘說，於是武士道大哥起身又去冰
箱又拿了三瓶。
「對了，之前店門口不是有兩隻小貓嗎？他們去哪了？」
先前店門口忽然養了兩隻小貓，大概都剛斷奶，一隻黑白花紋，四隻腳像是穿了黑襪子一
樣，臉上正中央有個蝴蝶狀的黑，另一隻是普通的虎斑，兩隻都不像是有特別品種，更像
是普通的野貓。反正周末我也沒特別的事情，就在店門口陪他們玩了半個小時，虎班不親
人，黑襪貓一開始盯著我看不敢靠近，對我有些許有敵意，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對我腳上的
帆布鞋很有興趣，一直扒著我的鞋帶不放，在我跨下鑽來鑽去。
「他們都是後面的一隻母貓生的，住在我們店裡很久了，生了幾窩都送人了，剩下這兩隻
，虎班送給我一個朋友，現在過的比人都好呢。」
「黑貓呢？」
「黑貓有一天跑出去玩就沒回來了。」
「真的假的，他長得很有特色耶，該不會被別人抱走了吧？」
「不曉得，總之有天中午吃飽飯跑出去玩，就沒回來了。」
「老闆娘妳看起來很喜歡動物的樣子呢。」
「是的呀，我家還有三隻貓。」一邊拿出手機秀出他們家的三隻肥貓一一說明來歷跟個性
「最早這邊店剛開的時候養了一隻小黃狗，非常非常聰明。」武士道說。「有多聰明你知
道嗎？他是會守夜的！」
「守夜的意思是...睡這嗎？」
「小花呀，通常睡我們店裡，那時候我住附近，關店之後他會送我回家，然後再自己跑回
店門口，直到我們隔天來開店，他才放心的到後面去睡，可乖了！」老闆娘說，動物肯住
店裡，某種層面也有招財的感覺呢。
老闆娘與武士道一一說起店裡養過的貓貓狗狗，老闆娘顯然喝多了，口齒開始不清，說起
日本料理的種種，更是一句話也不讓人插嘴「我的調料都是請人從日本帶回來的，以前有
個客人，現在是好朋友了啦，他大概一個月回一次日本 ，像這個七味粉跟咖哩塊阿，一
次都是整箱整箱的帶回來呢。那個土豪有什麼資格批評我們的醬油！」武士道比我大一歲
，從中餐到日本料理也有七八年經驗了，多次想表達他對料理的態度，老闆娘總是打斷他
，「你別說，你有什麼資格說！」「你就跟著我好好幹就行。」後來老闆娘開始忘記自己
說過什麼，不停的重複一樣的話題，我多次與武士道交換眼神，微笑，「好啦好啦，讓妳
說！」
或許是晚了，又或許是老板娘累了，說夠了後開始趕大家走，店裡準備打烊，老板娘不停
的把我推出門外。
「小哥，我們加個微信吧！」武士道說著一邊拿出手機要輸入我的手機。
「他不能喝酒，你別跟他加微信！」
「我們又沒說要喝酒，到時候我們開店了也能即時通知他呀。」
「總之就是不行加，你快點走，別跟他喝酒阿他身體不行的。」
「好好好不喝不喝，但微信還是可以加一下啦...」
「妳快走就是了！明天再來，我們把冰箱的東西清光，為這裡辦一個送別！」此時我已經
被推到了店門外的馬路上，老闆娘轉身回到店裡，又撥開門簾出來向我招手，「明天記得
來哦！」說完進門跟武士道扭打成一團。
隔天我沒去店裡，道別一直是我的弱項，以後假日的三餐該怎麼辦呢...想著想著在網路
上訂了一箱日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