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芹怡死去以後，我沒再去看過她一次。並不是遺忘了過去，而是因為打從心底害怕
，害怕去看過芹怡以後，自責會讓我執著不前一輩子，也害怕那年的後悔又會浮上心頭。
在芹怡每年的忌日裡，我會買上一小束鮮花去漁人碼頭，然後放在當年我找到她的木
棧道上，而今年也是如此。儘管不敢去見芹怡，但我對她的思念依舊沒有變過，那年還穿
著高中制服青澀的我們，仍然活在我的心裡，一起痛過、笑過、愛過、恨過──
芹怡對不起，我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來紀念妳，很想妳卻也無比痛苦，但比起當年的妳
，我的難受是不是渺小的多了？
『妳在哪裡？』抹掉眼淚，我接起電話。
『漁人碼頭。』只希望我低啞的聲音不要洩露了我的傷心。
『我去找妳。』最後吳培仲只說了這句就掛上電話。
擱下手機，我仰首望向平靜的淡水河面，陰暗的天空搭配鹹膩的冷風，今日的天氣很
應景，好適合像我這般心碎的人緬懷過去。
從我上次感冒後，吳培仲最近時常會打電話給我，雖然就是幾通簡短的寒暄電話，但
我隱約能感覺得到他想說的其實不只那些，只是基於某些原因讓他沒法開口，然而在芹怡
忌日的今天，他突然說要來找我，應該是想對我說些什麼吧。
一邊想著，我的淚又肆無忌憚地落下，如同當年看到吳培仲和梁子芸擁抱的芹怡，獨
自坐在這木棧道的階梯上哭泣，不知道那時的芹怡心裡是怎麼想的？但如今的我就只能猜
測了，關於這個再也找不到答案的想法。
失去的痛楚讓回憶變得更加鋒利，每想念一次都是遍體鱗傷。
不知過了多久，迎面而來的空氣逐漸風乾我的淚痕，我的情緒好不容易平復了一點，
看著眼前寬闊的遠景，我的掙扎好像也變得不堪一提。
今天我是搭公車來的，還特地穿上了我很喜歡的小碎花長裙，因為我想芹怡大概也會
喜歡。碼頭裡刮起的風忽大忽小，我的裙襬隨風飄逸，而後我才聽見風聲裡還夾雜著搭搭
的聲響，那是鞋子踩在木棧道上奔跑的聲音。
我依舊坐著，轉過頭來淡定地看著停在我身旁的吳培仲，還不停喘氣，他沒有說話，
只是在整理好呼吸之後，從我身邊坐下。今天的吳培仲穿得很灰暗，黑白的格子襯衫再配
黑長褲，我想他大概是去見過芹怡了。
「……每一年妳都這樣嗎？」我們之間沉默了許久，直到吳培仲先開口說了話。
「嗯。」
和芹怡有過回憶的地方太多太多了，但只有這裡能讓我放縱地思念她。在這裡我能從
日出坐到日落，也不會有人特別注意我，一邊寧靜地閉上眼聽海風，一邊細數我和芹怡之
間的過去。
吳培仲沒再多說什麼，只是把自己的連帽外套脫了下來，然後搭上我的肩：「這裡風
很大，小心又感冒了。」
「……」我望了吳培仲一眼，在他的眼底看見了以往的溫柔，我沒有再推卻他的好意
。
幾年不見，吳培仲早已變得更加成熟，而他的溫柔依舊守護著我，試圖用行動來證明
一切。
「那年，芹怡就是在這裡跟你告白的……」拉住吳培仲的外套，我說。
那年吳培仲在這裡找到了我們，我藉故留下他和芹怡，接著芹怡就向吳培仲告白了。
如今再想起來，這些記憶就好像昨天一樣。
「嗯。」吳培仲往後靠著背，接著才繼續開口：「我還記得，那時候芹怡還問了我是
不是喜歡妳。」
聽到吳培仲的回答，我驚訝地回過頭，因為我從來不知道他和芹怡之間竟然有這一段
對話，而且我也沒有想過芹怡竟然會這樣直接問了吳培仲。
「那你……」
「我否認了。」吳培仲垂下頭，我看不見他的表情。
「……」我說不出話。
「芹怡自殺的前一天晚上，她有打給我。」吳培仲的嗓音越沉越深，我知道至今再回
想起有關芹怡的事，我們都一樣地疼痛。
「她說……叫我不要放棄妳，要好好照顧妳……。」吳培仲語帶哽咽，那份心酸直達
我的心坎。
淚水又在眼眶裡打轉，我將頭轉回前方，下意識地抿起嘴，努力想稀釋內心的悲傷。
芹怡直到自殺前，都還一直掛念著我和吳培仲，我的心臟好痛、好痛──好像千萬隻螞蟻
在我心上啃咬。
「今天來找妳是想問妳當初為什麼一聲都沒說就搬家，甚至還換了手機號碼……」
「雖然我知道大概是因為芹怡……我也掙扎了很久到底該不該找妳，但又害怕我的出
現只會讓妳更難受……」吳培仲問著我，我卻不敢回頭看他。
「……對不起。」我安靜半晌，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就只好說了句對不起。
「……」見我只簡短地說了聲對不起，吳培仲似乎也不知該答什麼才好。
「那天……我看到妳上了一個男生的機車，是以前補習班那個助教嗎？看起來很像…
…」果然小杜送我回家的那天，被吳培仲看到了。
「嗯，是小杜沒錯。」我沒有否認，也沒有解釋。
聽見我斬釘截鐵的回答，吳培仲沒有再接話下去。其實此刻在我心裡，最令我在意的
是前幾天安安所提到的吳培仲的『前女友』，只是矛盾如我，明明在乎得不得了，卻連一
句話都問不出口。
「那妳還喜歡他嗎……？還是我應該這麼問妳，妳喜歡我嗎？」片刻之後，吳培仲又
忽然對我啟口。
我可以感覺得到此時在我身後的吳培仲向前坐起，說話的聲音近在咫尺。
「……我……」我欲言又止，對於將承認自己真實的心意而感到害怕。
空氣在當下凝結，我始終無法坦然地開口，告訴吳培仲我好喜歡他，我真的很喜歡他
，甚至因為沒法跟他在一起而痛苦不已──為什麼我的心意總是無法順利地傳達給他呢…
…？
「……對不起，是我太急了。」發現我在發抖，吳培仲偌大的手掌覆上我冰冷的手背
。
「不該逼妳的，我也清楚地知道芹怡的事對妳來說是多大的傷口……對不起……」
吳培仲將頭沉重地靠上我的背，那瞬間我幾乎能真切地感受到他每一寸艱難的呼吸及
力不從心，就如同當年他來找我家樓下找我的時候一樣，我們就站在彼此面前，卻無法義
無反顧地相擁。
「我……很累了，不知道自己還能等多久……」吳培仲悶悶的聲音從我肩後傳來，而
他的手掌依舊覆在我的手背上。
輕闔上眼，一滴灼熱的淚從我的眼角淌落，憂傷散落一地，難以拾起。
我們宛如兩條在回憶裡擱淺的金魚，在芹怡給的兩個獨立玻璃瓶裡游來游去，找不到
彼此。
到最後寂寞地死去，沒有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