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好沉，比起清早雨清楚地大了些，風將寒冷送進任何縫隙。指甲，肌膚，眼睛。
時間感也因此凝上了薄霜，讓不過五點半的城市看起來老了幾個鐘頭。
　　前往由莉小姐的診所之前，我想先去一個地方，關於那個女人還是有些在意。撐開傘
走出忠孝復興捷運站，從百貨公司後方繞進小巷中的小巷。即便這樣周圍還是座落著兩間
氣氛不錯的咖啡廳，和一間潮牌服飾店。我站在其中一座不算新的五層樓大廈前，抬頭望
著頂樓的陽台。
　　傘只遮得住三分之一的天空，雨依然滴上了我的臉頰。沒有電視裡那種回憶的殘影浮
現，就算我和健吾經常靠在那喝著威士忌聊天。
　　健吾預繳了三年的房租，所以出事後房間並沒有馬上被收回去。之後的事他的家人處
理得十分草率，也沒注意到要辦理退租之類的手續。我想房東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房子早就
沒人在住了吧，畢竟連水電費都是設定自動轉帳扣款。這樣也好，原本就打算可以的話想
辦法讓房間暫時保留那樣一陣子。總覺得那跟我的病有什麼關聯似的，雖然那也可能只是
因為在特定前提下的自我暗示罷了。
　　從口袋拿出感應器劃開大門，那是健吾特地給我的備份鑰匙，方便我在不必先行通知
的情況下隨時出入那房間。這麼想起來我套房的鑰匙卻只有一副，一定是因為健吾自己也
鮮少出門的原故，否則他要是提起，我一定也會多打一副給他。嗯，一定是這樣。
　　電梯抵達五樓，背對門的左手邊那間。將鑰匙插入孔中，似乎有種說不上來的氛圍。
向右轉了一圈，鐵閂移動的聲音比預料中來得要響，扎實地迴盪朝樓梯下方淡去。我愣了
愣，才繼續將門完全轉開。
　　挾著淡淡的濕氣，開門瞬間並沒有明顯的壓力流動。也沒有霉味，那讓我想起了高海
拔的檜木林。沙發、音響、書櫃、雙人床…一直到矮桌上掀開的筆電和四處散落的書。外
頭雨聲清晰地滴答，車輪撲唰劃過水坑，而就像只有這裡被按了暫停鍵似的，一切的一切
都靜止在半年前的夜晚。空了的酒瓶，床單皺摺，微開的落地窗，併排靠牆的室內拖。沒
有特地覆蓋白布什麼的，那樣的景色我想健吾不會喜歡，所以現在房裡到處都是厚厚的灰
塵和蜘蛛絲。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就算什麼都不做，還是有許多東西在悄悄累積。
　　不是來打掃的，我打開燈套上脫鞋直接走了進去，站在緊鄰陽台的牆壁前仔細凝視。
那上面貼滿了紙張，各式各樣的紙張。相片、明信片、酷卡…健吾手繪用途不明的草稿，
從雜誌剪下的圖或句子，書的封面，甚至單純的色塊…全都毫無章法的被紙膠帶隨興固定
在牆上。就從這裡開始吧，印象中似乎在健吾的房裡見過那樣的畫面。女人在黑暗中屈身
靠坐，手裡捧著無懈可擊的光。
　　到底涼亭裡的女人是誰？說真的好像也沒那麼重要。關於健吾房裡的印象也只是薄到
不行，像結晶的糖片般脆弱。又為什麼呢？卻能在病了的我身上留下痕跡，讓我搞不清那
究竟是復原的前兆，或只是像重要的紀念日般單純的想起罷了。我希望是前者嗎？長久以
來都沒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只覺得失去感觸的我跟之前是確確實實不一樣了，但哪邊比
較好呢？
　　視線從牆的左上角向右橫移，接著再從最右側掃回左邊。尋找的途中我抗拒不了地想
著，動機模糊了起來，連此刻站在健吾房裡的自己都變得不實在。思緒無法同步，可能跳
過了不少地方，但明顯的牆上沒有我要的東西。轉身蹲在矮桌前，雖然插頭好好插在插座
上，筆電卻無法順利開啟。房裡的燈仍然亮著，所以應該沒有被斷電的可能。四處張望時
瞄見床頭櫃上的液晶鬧鐘。七點零三分，跟由莉小姐約好的門診時間快到了，也差不多該
走了。起身，一道寒風將雨噴上了我的臉，走向陽台把落地窗關好扭上鎖頭。這裡已經夠
凍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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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直人關上了門，夜也墜入了健吾的房間。一塊一塊，穿透玻璃穿過牆壁，不斷朝
房裡嘔去。在地板，在床上，逐漸堆積。那從矮桌滾落，從夜與夜的撞擊中發出聲響，迸
裂成細小的碎片掉進空了的酒瓶。
　　房間，慢慢呼吸了起來。
　　原本被夜狠狠塞滿的地方開始變淡，濃度不再難以接受，醇厚得像為了某些目的而特
別調製的比例。那是為了誰？或為了什麼呢？現在還不到透露的時候。再走幾步，再走幾
步就能遇見了。說不定就在下個轉角。
　　有書在那改變之中被翻開，飄出一張邊緣殘破的紙卡。上頭用原子筆寫著，「For
My Sun」。那是女人的字跡。如此娟秀。
　　而陽台上朝房裡側身窺視的黑影，則正著急著該如何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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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開印著格言的毛玻璃門，跟一位男人碰巧擦身，他手裡的帽子掉落在診所內部與走
廊的交界。
　　「不好意思。」我彎下身撿起毛帽。
　　『沒關係。』男人微笑，接過帽子用兩隻手順勢戴上。
　　直到男人走進電梯，我仍撐著門看著自己的手指。那是很高級的觸感。不只帽子，他
身上的大衣也是。還有那道笑容，好像在哪裡看過。
　　『直人先生嗎？進來吧。』由莉小姐探了探頭。
　　我轉身鬆開門望著由莉小姐，一邊想像她蹲在崩塌的捷運站脆弱無助的樣子。由莉小
姐長得算是聰慧的類型，但還不至於跟有稜有角的女強人扯上邊。所以就算昨晚的事情真
的發生，我也不會感到意外。當然那單指由莉小姐的部分，碎裂的月台什麼的，還是太誇
張了。我走到上次那張沙發椅上坐下，瞥見由莉小姐脖子上貼著的OK繃。我微皺著眉準備
卸下身上多餘的裝束。由莉小姐出聲阻止了我的動作。
　　『等等，直人先生吃過飯了嗎？』
　　「還沒。」我說。
　　『不如邊吃邊聊吧，你的情況還好，應該不需要待在安穩的場所。』她說。『不過這
也必須經過直人先生的同意就是了。』
　　「我這邊沒什麼問題。」
　　『太好了。』由莉小姐繼續低頭整理桌面。『等我稍微收拾一下。今天從一大早就看
診看到現在，除了水什麼東西也沒吃，快餓死了。』她深呼了一口氣，嘴巴鼓鼓地嘟著。
『接觸同一個人那麼長的時間，實在很膩啊。要不是他說該去接他老婆，可能我們今天的
約診就得取消了。』
　　「是剛剛離開的男人嗎？」
　　『對啊。你不認識他嗎？』由莉小姐露出驚訝的表情，看起來好不專業。
　　「是什麼明星嗎？我很少接觸那些。」除了偶爾聽聽喜歡的歌手，藝人之類的完全不
感興趣。雖然這幾年來兩者的界線越來越模糊了，真是令人遺憾。
　　『他是欽曜集團的董事長洛慎司啊。』
　　「欽曜集團？！」原來剛才那個男人就是慎司先生啊。
　　『直人先生沒聽過欽曜集團？』
　　「不，我們公司最近才剛好接到欽曜集團的委託案。」我說。「慎司先生來找妳問診
的嗎？他怎麼了？」
　　『喔喔。』由莉小姐搖搖手指淺笑。『不透露病人的隱私，是身為醫生的基本原則，
直人先生明白吧。』
　　「嗯。」由莉小姐果然少根筋，她這麼說不就表示慎司先生真的是來看診的嗎。這樣
好嗎。
　　『這麼大的集團設計心理測驗要做什麼啊？委託費一定很多。』
　　「喔喔。」我模仿著由莉小姐。「不把工作帶出公司，是我個人的原則。至於價錢方
面，本公司有一貫的收費標準，等由莉小姐有需要我再報給妳囉。」
　　『小氣。』由莉小姐背起黃褐色的單肩包，將椅子靠上。『好了，我們走吧。』
(待續...https://www.facebook.com/louisdayhappy/posts/17891606311313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