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我是個計程車司機。
不管從哪個角度去看都不算是個稱頭的職業。
以往參加同學會的時候提起工作，一般都會給人一種稍微吃驚甚至嫌惡的表情。
更進一步，他們或許會覺得有些同情，要不就是毫不留情的拋出丟臉這種讓人
尷尬的氛圍出來。
畢竟就讀於國立大學不是？同學們大都有著稱頭的職業，會計師、藝術家、視
內空間設計師、廣告業主管──
他們身邊幾乎毫不例外都有著看似了不起的伴侶。一年能出個幾次國渡假，經
常在FB發表美食或者旅遊之類的分享。
好吧！從來都沒有否認過我討厭這種場合。
離開學校以後，向來獨來獨往的我幾乎沒跟任何一個同學聯絡。
這些年來我不拍照，不在任何景點打卡，也幾乎不在個人公開的版面上。
幾乎是徹底的，我像是在這個朋友交集圈的縫隙裡苟延殘喘的活著。
儘管在這裡我無意提起那波折不斷的學經歷過程，可總而言之，從小到大如何
嚴格去看我都算不上是一個笨拙的孩子，甚至還可以說是聰明那一類的傢伙。
是個曾經被捧在掌心呵護，站在鎂光燈下被受期待的人。
換言之只要不貪心的話，三萬塊起薪的工作滿街都是。
但，無論如何我就是選擇了服務運輸業，僅僅只是選擇而已。
所以即使真的知道在別人眼中，在很大部份朋友的眼中──
我都是個沒有出息，精神衰弱、無能且毫無社交能力的人。
即使我也這麼看待自己，我不在乎。
因為我知道我是。
然而極其幸運的是，我並沒有任何所謂的經濟壓力。
當一個別人眼中的「小黃」司機，只要付出相對的時間和努力，通常也能獲得
不錯的報酬。
12小時的工作時間裡，一天大概能夠掙個三千塊現金左右。
很危險而且辛苦？這種事不管誰都知道，但我心裡除了覺得幸運之外，從來未
曾抱怨過什麼，至少不覺得委屈。
僅僅選擇而已，愛好自由的我在車上的時候，大部份時間拿來跟自己獨處，同
時閱讀大量的書籍。
別得行業，大概不能如此隨心所欲的任性吧。
打從很多年前開始，我就已經習慣走在跟所有人都不同的道路上前進。
旁人詫異也好，震驚也罷！每每出人意表的特立獨行，讓我覺得自己有著某種
程度的墮落。
所謂放棄？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而現在既然已經無法從新開始，那麼也只能在很有限的能力裡，不給身邊的人
帶來麻煩。
我是個蠻極端的人，情感上是極其纖細的。
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我會毫無保留的大笑，也會徹底崩潰的大哭。
可以一連吃著泡麵過好幾個月，也會偶爾在心血來潮時，花個幾千塊吃頓大餐
滿足自己。
心情不好的時候，離開地球表面消失個幾天也是常有的事。
回過神來，我發現眼眶正在掉淚。
聲音哽咽著。
「怎麼了麼？」說話的人聲音很柔，她是任職於長榮航空的空姐，幾乎每天都
會搭乘的常客之一。
她毫無疑問長得非常漂亮，年紀不用判斷就知道比我年輕不少。
她叫LISA，是我極少數記得的名字之一。
「沒什麼。」習慣了淡然，今晚的我不想跟任何人聊天。
我努力做好我的工作，努力著。
我從來就知道自己有點糟，可是徹底攤開來後才發現簡直糟到了極點，而無能
為力這點讓我很不好受。
不管如何還是要將孩子養大不是？以後，還有好久好久以後，她只能依賴我了。
偶爾，很偶爾我會沒有壓力的跟任何乘客聊上幾句。
畢竟從表面去看，誰也不會實際去在乎什麼。
因為彼此只是司機與乘客的關係，所以我們沒有任何理由去了解或隱瞞彼此，
當然也從來不會是朋友。
儘管我會針對不同國籍的客群播放不同的音樂，遇到想聊天的乘客也會湊上幾
句。車裡除了保持乾淨之外 ，音響設備也做了一定程度的改裝。
但那只是因為我很用心在看待這份職業，從來不超速，也幾乎從來不違規闖紅
燈什麼的。
讓車上的每個乘客安全舒適的抵達目的地，是每一次出發的方向。
坦白說計程車這份職業能夠接觸的層面非常寬廣，每天面對各式行色的人們，
他們嘴裡談論的話題，年齡職業、穿著打扮、情緒甚至國籍語言都不盡相同。
如果稍微帶著不懷好意的話，豔遇或者一夜情的機會也不會少。
總之能夠觀察的很多，能夠發現驚奇的部份也不少，人始終還是得透過實際互
動才能看見更遠的視界。
透過這樣的方式我覺得也還不壞。
載完每天固定的熟客以後，心情極糟的我依照慣例跑到便利商店去買一堆罐頭
，然後散步到公園招來一堆流浪狗和貓兒來吃。
是矯情還是想讓自己覺得「我其實是個蠻有愛心的人」？或許都有，但那根本
一點兒都不重要。
沒有知道的是，我經常會自言自語，或跟聽不懂人話的牠們掏心掏肺的聊天。
「我覺得當計程車司機也不錯啊！對社會也是有貢獻的吧？」
狗狗急迫的吃著食物，吃完或沒吃到的狗兒會掙著眼睛看我。
「所以，我也很努力對不對？」
沒有回答。
然後，眼淚再度忍不住掉了下來。
掉下來的時候，我忍不住拿出手機傳line給諭：
「知道妳早上要出門，回來的話告訴我一聲，中午或晚上我們一家人好好吃頓
飯吧。」
手機的另一端很快已讀，但諭沒有回應。
天亮了，滿身疲憊的我只想休息。
平常我是個不管在任何狀況躺在床上三秒就能睡著的人。
可是我知道今天自己會失眠。
好多年，好多年沒有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