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姐姐-14

作者: new1111 (new1111)   2017-10-18 02:57:29
姐姐終究把360塊還給他,連同聖誕節禮物一起送給他。
那個週末,姐夫在林口院區,跟姐姐說他不回中和的婆家。我在LINE對話記錄裡看到,姐
夫對姐姐說:
你要回去就自己去,欠我的360塊記得放我桌上。如果你要回去,那我就不回去了。另外
妳上次把我家的直立式熨斗弄壞了,記得跟我媽道歉。
他不回家也無妨,姐姐想,既然他一直提360元,那就回婆家把錢放在房裡他桌上,也看
看婆婆有沒有什麼事情要幫忙吧!姐姐便自己搭計程車到婆家。
到了景平路464巷,姐姐忘了跟計程車司機說要倒車進入,否則那巷子很難出來,若是倒
車駛出巷子,立刻會遇上恆常塞車的景平路,景平人不平,也是一種不祥的修辭法。下車
時心裡對司機感到一陣抱歉。好像應該在巷子口就下車,走進去那條死巷。
姐姐逕自用鑰匙打開大門,姐夫的媽媽看到姐姐進門,臉色微微一變,彷彿來了一個不速
之客。阻止姐姐進房,說,書豪在睡覺。
(那不是婆家為我們準備的房間嗎?為什麼要阻止我進房?)
姐姐依然進房。姐夫睡夢中說,你出去。彷彿水火不容。但姐姐並沒有做出對不起他的事

莫非他自己於心有愧,做了見不得姐姐的事?
就在姐夫的媽媽正在廚房準備晚餐時,把姐姐叫進去廚房幫忙,或者說,曉以大義。要她
考慮跟姐夫離婚。也就是在那時,姐姐跟姐夫的媽媽說,他會到色情按摩館。
那一晚的晚餐,吃得極尷尬。
姐夫和姐姐在同一張餐桌上,彷彿陌生人,姐夫也沒有正眼看她一眼。逕自跟母親交談,
說他現在在全國最大的肝移植團隊,很忙,論文都寫不出來。姐夫的媽媽說,要不要回家
寫,不要太累。然後又說起她哪一天要跟好姐妹建華秀足秀麗秀子等阿姨去宜蘭台東花蓮
玩。
吃完飯,姐夫便把手提袋與衣服拿到弟弟的房間。
那個晚上,姐夫弟弟的朋友到家裡。姐姐餐後一直待在房裡,一直等不到姐夫進房。
姐姐敲他弟弟的房門,是弟弟的朋友應門。說沒看到姐夫。
姐夫的媽媽後來也把客廳的燈熄了,逕自回房去睡,並沒有對於兒子深夜未歸有任何疑問
。姐夫的手機關機,而姐姐也不敢去問姐夫的媽媽。
姐姐一直在房內等到很晚很晚。一面低聲用電話跟朋友說這一切。直到三點,姐姐遂自己
摸黑出門,搭Uber回自己的租屋處。那一晚下大雨,從姐夫家回到姐姐的租屋處,也不過
8分鐘。
隔天,姐夫傳LINE給她,說,妳的教養跟我們家差太多了,我們不匹配。
「我們不匹配」這一句話,他每回爭執時總是提起。只是換句話說,妳配不上我。
後來好多情境觸發她想起這件事。她總是覺得,姐夫的媽媽一定知情。
只要在一個人的空間,沒有人填滿周圍的空隙,她總是想起這件事。然後腦中不停設想在
同一個屋簷下,說好從此是家人,並且許諾「相知相惜,莫忘初衷」的姐夫,究竟是如何
和他的母親同謀,想要逼姐姐從玉瀾堂的囚室裡,自沉於昆明湖。她從以前一直在尋找一
個可以安心待著的家,難道家的面貌就是如此?
每回她只要一件事情沒有做好,耳邊就響起姐夫的聲音,妳配不上我,妳的教養跟我家差
太多。然後被自卑感與自責淹沒,不斷在腦中修正那些沒有盡善盡美的細節。甚至想修改
自己的人生。
每回她讀到〈岳陽樓記〉的「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總會把「景
明」看成「景平」,像是不由自主的文字接龍一般,春和景明,景明人不明;恆常施工的
景平路,景平路不平;景平路464巷,景平人不平;鄰近的捷運景安站,景安人不安。然
後被那些噩夢纏繞。姐夫依然只是說,精神科就在眷舍旁邊的情人湖院區,都已經幫妳繳
健保費了,妳不會自己去看精神科嗎?
文字接龍後來成為情境接龍。
春和景明,景明人不明。鄰近的景安捷運站,景安人不安,過了景安捷運站便可以上64快
速道路,到林口很方便,為什麼涵涵你要讓書豪多繞10分鐘送妳回永和的租屋處?景平路
464巷,景平人不平,464巷,是六四,預言在共產主義包裝之下的資本主義,牆裡主政的
那個暮年微胖婦女,略識之無,已知用火,甚至擅長用瓦斯爐,竟還能千里長征到西安當
背包客,把雜糧做成的粗食窩窩頭當成珍饈。而後將光緒皇帝囚禁在中南海的瀛台。景平
路464巷,姐夫的家,當初說「歡迎涵涵成為我們的家人」的那個女人,現在恨不得將她
丟進死巷底的井中。
一切書上的情節成為斷簡殘編,再蒙太奇般的重組,拼成景平路464巷延伸到基隆情人湖
眷舍二樓的深情承諾與愛恨交錯。
姐姐很喜歡的那首「口是心非」,等再久也不會自由。
有一回,姐姐在婆家用直立式熨斗燙裙子,那台看似高級的直立式熨斗,姐姐以為可以把
裙子燙得又平又直,卻一直無法將裙子的摺線壓平,姐姐於是把直立式熨斗當成傳統熨斗
用,將裙子鋪平燙。沒想到燙到一半機器停止運轉,姐姐以為機器過熱,自行停機,便停
止使用,把水倒掉,問姐夫的媽媽要歸位到哪裡。
過幾天,姐夫的媽媽特地打電話給姐姐,以質問的語氣,問她是不是把pansonic直立式熨
斗弄壞了,我要燙書豪的醫師袍,結果發現妳用過熨斗之後我就不能用了,這台熨斗之前
才修過,現在又弄壞了。那語氣像是純抱怨,又像是希望姐姐接著說,那我買一台新的給
你。或者希望姐姐低聲下氣的並惶恐的說,奴才知錯了,老佛爺饒命。
姐姐確實嚇到了,以為自己弄壞了一個稀世珍寶,立刻上網查,那一台直立熨斗要多少錢
。要是姐姐還活著,以姐姐的收入,那一台直立式熨斗要買幾台就有幾台的。然而,從小
到大,我們都習慣用傳統熨斗,只有傳統熨斗才能把百褶裙的每個摺子燙得又直又平。姐
姐國中的藍色水手制服裙和高中的藍白制服,都是爸爸或是奶奶用我們家那台傳統熨斗幫
她熨的。彷彿要熨得那樣平直,心裡也才會服貼。
後來,姐姐到中國教書,也買了一台傳統熨斗,但每回她燙衣服時,總會聽到姐夫的媽媽
的聲音,彷彿是沿著電線,越過台灣海峽,從熨斗的蒸氣孔傳來,對她說,妳是不是把我
的直立式熨斗弄壞了?那是我專門買來燙我兒子的醫師袍的,妳怎麼弄的?
總會傳來姐夫的聲音跟她說,你把我媽的熨斗弄壞了,記得跟她道歉。360塊記得還我。
姐姐並不是故意把熨斗弄壞,用LINE問姐夫的媽媽,修那個熨斗要多少錢?我出就是了。
其實那一台直立式熨斗也不及姐姐薪水的十分之一。但當時姐姐在日記裡寫,她的心彷彿
也被高溫燙傷了。
被高溫燙傷的不只是這一次。而更常使人受傷的是冷凍的低溫,或者溺水般的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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