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姐夫迷上鋼筆，姐姐也喜歡寫字，以為這就是轉機了。
姐姐小時候，媽媽曾經送她到書法班學了好幾年書法，她可以把字寫得很漂亮，不像我，
怎麼寫都像是小孩子的字。寫鋼筆對她當然沒有問題。
記憶力很強的姐姐，還問媽媽，爸爸以前在扶輪社是不是有一年有送一隻還不錯的鋼筆，
可以給我嗎?我想要送給書豪，因為他正在收集老筆，而且刻上扶輪社logo和日期的筆，
應該像紅酒一樣挺有價值的吧?!(誰知道)
媽媽說，我找找看，找到的話當然可以給妳。你要好好經營妳的婚姻。
姐姐說，我知道。
姐夫也跟他的弟弟聊起鋼筆，那時姐夫非常著迷老鋼筆。
有一個週末，姐姐、姐夫以及姐夫的弟弟到大安區的 小品雅集 鋼筆文具專賣店找筆和墨
。途中姐夫的媽媽傳line到家庭群組說，家中找到爸爸退伍時同袍送的幾隻老鋼筆。原本
，姐夫的弟弟買完墨之後，自己搭捷運回家，姐夫和姐姐開車回基隆的眷舍。
姐夫遂決定回去拿地不愛寶而出土的老鋼筆。也送弟弟回家。
到家之後，姐姐留在車上，姐夫和弟弟下車。
拿了鋼筆，姐夫的媽媽送姐夫到門口。姐夫的媽媽站著只到姐夫的肩膀，踮起腳來，在姐
夫的嘴唇右邊三分之一處給了一個吻。像是情人。
姐夫的副駕駛座車窗上有隔熱紙。連八國聯軍都不知道的女人，怎麼會知道隔著隔熱紙，
車內會看不到車外呢?
後來的有一個周末，姐姐依然回婆家，姐夫正在房裡睡覺，姐夫的媽媽把她叫進廚房幫忙
。與其說是幫忙，不如說是曉以大義。
她說，書豪跟妳結婚之後都寫不出論文。
她說，書豪跟妳結婚之後都要拿一部分薪水出來支付和妳的家用，我們家沒那麼多錢。
(我們/你。二元對立，暗示著勢不兩立)
她說，如果爸爸(我丈夫)說要離婚，我一定二話不說立刻答應。
(姐姐心想，姐夫一定會給妳錢，讓你依然環遊世界。可是能用錢解決的人和事都是最簡
單的)
姊姊回答，這件事情應該由書豪自己跟我誠意的談，而不用勞煩媽媽。
姐姐依然尊稱她為媽媽。像是戒嚴時代向民族救星行禮一樣，儘管已經知道那個人是個沒
讀過什麼書的軍閥。
時勢所逼。
姐夫的媽媽說，書豪是我兒子，我養了三十年，他的個性我非常清楚。
姐姐問，那妳知道他會去哪裡嗎?
姐夫的媽媽愣住三秒鐘，他會去哪裡?(彷彿有一個藏著金銀財寶而她竟然不知道的地方)
姐姐說，我不敢說。
姐夫的媽媽說，你說沒關係。他是我兒子，如果他做錯事，我當然會責備他。
姐姐太天真了，果然是書讀太多。她跟姐夫的媽媽說:
他會去買春。(同治皇帝也會去買春)
姐夫的媽媽愣了五秒鐘，妳怎麼知道。
如果妳的枕邊人去買春，妳會不知道嗎?(彷彿姐夫的媽媽不懂世事，問了一個蠢問題，而
姐姐最擅長的就是把問題丟回給學生深度思考，但姐夫的媽媽沒念過大學)
姐夫的媽媽冷靜了三秒鐘，說，他從來沒交過女朋友，醫學系七年也沒交過女朋友，偶爾
去用錢滿足一下男人的慾望也沒關係吧!
同治皇帝也不是一出生就得梅毒，但其實，姐夫一開始就被母親閹割了，不需要擔心。或
者，姐姐覺得，姐夫的媽媽提醒姐夫要記得避孕，也是另一種貼心，不要把病傳染給別人
家女兒。
傳染給自己的母親沒關係。
姐姐遂無言。把一盤一盤的晚餐端上餐桌。
她獨自一個人去日本旅行，帶回來一瓶京都限定的墨水「伏見之朱塗」，模擬伏見稻荷神
社千鳥居的顏色。同時也帶回了一支鋼筆。
我沒有去過京都的伏見稻荷神社，但在許許多多的遊記看過層層疊疊的千鳥居蔓延直向山
上，那墨水的顏色印在紙上，乍看之下像極了猶未乾的血，觸目驚心。
姐姐在日本的那一夜，用新買的墨水抄了張國榮的遺作「紅蝴蝶」:
曾要我意決/並沒話別/走得不轟烈
由過去細節/逐日逐月/似殞落紅葉
難以去撇脫/一身鮮血/化做紅蝴蝶
遺憾自問未比起妳決絕
歌詞和那墨水竟有一種巧合到天衣無縫的哀傷。一種哀愁的預感。
回國之後，她看到姐夫將她留在他景平路464巷家中的東西放回她房間。還留了一封信:
「我並不恨妳，也並非不愛妳，只是錯的人在錯的時間遇到，本來就不會長久」
姐姐用紅筆寫在便條紙貼在旁邊，成為一種沒有寄出的回應:
「一種似是而非的投降書。我並不知道誰有資格說誰恨誰?你應該要恨我什麼?恨我告訴你
媽媽，她養了30年的資優生模範生竟然會去嫖妓?還是恨我拿了你12萬?還是恨我沒有幫你
還家裡300萬的債務?你在我生命中引爆大規模的戰爭，然後你粗暴的結束這場戰爭之後說
，我不恨妳?
我好像看到另一種時空與人物錯簡，並失去教化的日本新聞:安倍晉三及其往後的日本首
相在每年的二戰終戰日在國際媒體前冠冕堂皇的說，對於發動二次世界大戰造成的苦難我
們感到很遺憾，但我們並不恨盟軍在我們日本本土投下兩顆原子彈。
然後全世界都對當下日本的彬彬有禮擊掌稱讚。」
但在此之前，意志被閹割的姐夫及其強悍貪財的母親施加在姐姐心靈上的暴力，早已成為
日夜糾纏的夢饜。
姐夫說，妳利用我對情愛的無知騙我結婚，離婚也是剛好而已。
姐姐說，我是相信你信誓旦旦的承諾以及自許任何困難都能克服的信心，所以跟你結婚。
我騙你結婚，所以我當初預期貪得什麼?
(姐夫遂語塞)
姐夫並不知道他媽媽一找到機會就私下套問姐姐的薪水和存款。但姐姐並沒有跟她說，她
差點就拿出十萬塊給她買名牌包，而她並沒有買過名牌包給媽媽。
有一次，姐姐背著她的agnes b.包包和姐夫的媽媽逛林口三井outlet，姐姐看到agnes b.
的專櫃就進去逛逛，姐夫的媽媽問她，你平常喜歡買名牌嗎?(是用我兒子的錢嗎?)
姐姐回答，沒有阿，就喜歡這一個牌子的風格而已。而且這個牌子和很多家族企業傳承好
幾代的品牌比起來，算是很年輕的。不過他們雖然以配件為主，也發展了甜點事業，甚至
有自己的酒莊。但他們的紅白酒我都喝過，還好而已，果然太年輕了。
我猜想姐夫的媽媽只想聽前面的一句「沒有阿，就喜歡這一個牌子的風格而已。」後面那
麼長的一大串對於一個到了法國只知道買名牌卻連法國引以為傲的紅酒傳統都不知道的女
人應該顯得太深奧，甚至她可能覺得姐姐講那麼多是在諷刺她的無知。
因為姐夫的媽媽最喜歡表面光鮮亮麗的東西，卻不知道內容物是什麼，也沒有耐心去探究
。像是她總是投給國民黨一樣。但是她不知道傳說中的國民黨創史精神早已經在民初四大
家族的手中灰飛煙滅。
她當然不知道民初四大家族。她當然不知道法國葡萄酒。她當然不知道世界上發生的事。
她當然不知道原子彈爆炸。她當然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對別人家的女兒造成如此深沉的痛。
她當然不知道自己的模範生兒子會去哪裡。
所有的詞彙在姐姐的日記和後來日子裡面都失去意義，必須重新定義。
從日本回台灣之後，她決定對姐夫提出聲請夫妻剩餘財產分配的訴訟。姐夫在逼迫姐姐離
婚時，曾經信誓旦旦的說:你不簽字大不了上法院啦!外科醫師沒有在怕上法院的。
第一次收到調解的通知單，姐夫氣急敗壞的傳訊息跟姐姐說，法院的通知單一直寄到醫院
，讓我很困擾。我就知道妳就是要錢。
調解當天，姐夫竟沒出現，而是他的媽媽協同舅舅大陣仗的出現在法院。冷眼看著姐姐。
好像要代夫，不對…..是代子出征一樣。
外科醫師不是沒在怕上法院的嗎?
我沒來由地自以為是的重新解釋「魯冰花」的歌詞: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叫媽媽
當然是地上的娃娃，男人若在年幼時期就被閹割，一輩子的靈魂與意志便停留在年幼時期
，由於自卑，就必須更加盛氣凌人，或者藉由狗眼看人低來掩蓋自卑。得等到死去的那一
天，才得以取回自已那來不及長大的命根子，來不及長大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