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現在醫學科技那麼發達，電視上很多女星也都是很晚才懷孕。於是她也甚重其事的叮
嚀姐夫，你們現在養不起孩子，因為你要幫家裡還車貸房貸，我還要在家裡當家管，也要
出國旅行，所以要記得避孕。
但姐夫並不敢跟媽媽說，他們當初決定結婚，就是希望有小孩，一個像姐姐和姐夫那樣聰
明的小孩。
只好委屈妳四五年了，姐夫跟姐姐這樣說。
姐姐彷彿必須吞下更多更多的不知名膠囊，沒有隔音的膠囊旅館。所有的膠囊都濃縮祕密
，卻可以輕易打開。
婆家那個木板隔成的新房，像是頤和園玉瀾堂的贗品。被囚禁在玉瀾堂裡的光緒皇帝可以
昆明湖的湖水拍在牆上的聲音，卻無法望見那一碧萬頃的昆明湖，那也是王國維自沉的昆
明湖；姊姊在木板隔成的新房可以聽見外面那個家庭的談笑聲，婆婆說她的好姐妹又去哪
裡玩，想要找她去；園藝社去哪裡社遊；她買了很貴的廚具，可是妳也不會表達一點心意
孝敬我。光緒帝也會每天跟老佛爺請安，並稱呼她「親爸爸」，表示權威，暗示牝雞司晨
。像姐夫的媽媽。
慈禧太后連光緒帝是否臨幸她親自挑選的皇后，或者晚上跟珍妃夜夜纏綿，都瞭若指掌。
而姐姐住婆家的時候，只要和姐夫稍微晚一點睡，姐夫的媽媽當然知道。因為那是玉瀾堂
的贗品。在此之前她不知道的是，她的模範生兒子，會到色情護膚店讓按摩女子貼近他的
身體，握緊他的陽具，然後幫他完成一個男人的慾望。只要付2200元，甚至更多。
姐姐好想知道，如果姐夫的媽媽知道姐夫的爸爸也會因為厭倦了身邊這個不再青春的身體
，沒讀過什麼書的大腦，不再緊實的陰道，若是他也拿著擔任保全工作的薪水，像他的模
範生兒子一樣，下了班有時晚回家，跟姐夫的媽媽說，今天忙到比較晚。姐夫的媽媽會不
會說，男人總有慾望，花錢發洩一下不打緊的。
而姐姐不習慣也難以一時半刻自然地稱呼一個像是慈禧太后的女人「媽媽」，每回到婆家
，她越來越常待在房間裡，連翻書的聲音都要很小心，連走路的聲音都要很小心。姐姐和
姐夫的蜜月旅行從原定的法國改成中國，就去了頤和園，也看到了玉瀾堂。光緒皇帝當年
被慈禧太后囚禁在玉瀾堂，四面堆起磚牆，那間新房是木板牆，只留一扇很高的氣窗。隔
牆隨時有耳，可以聽得見彼此的聲音。
但他們是共同生活幾十年的家人，即便被當成搖錢樹也很心甘情願，但姐姐不是女兒，是
媳婦，儘管婆婆說會把姐姐當女兒對待，慈禧太后也沒有真的把光緒皇帝當成兒子對待。
他只是她妹妹的兒子，更何況姐姐是別人家的女兒。
別人家的女兒總是死不完的。
姐夫跟他媽媽說，他想要離婚。從這時起，姐夫的媽媽便開始提防姐姐。玉瀾堂贗品不只
是以木板砌成，還混雜了不再單純的愛情。
好幾次，姐夫的媽媽都問姐姐，書豪的論文寫不出來，你不要打擾他。
可是我沒有打擾他，我也寫過論文，而且一直在寫論文，我也跟他說我的指導教授如何規
定我的進度，按照進度寫一定很快寫完。
感覺像是在說，都是因為和妳結婚，所以我們家書豪才寫不出論文。
可是，結婚是雙方合意的。
(姐姐在日記裡這樣寫，我到底是嫁給一個男人，兩個人共同經營一個家庭，是一個家庭
的女主人，抑或是後宮女人之一，而那個男人的母親才是後宮的統帥?當他決定不要這個
婚姻時，必須先跟媽媽報告，然後女人就必須無所怨言知所進退?)
都是因為和妳結婚，我的論文才寫不出來，要被醫院不續聘了。
那時他們蜜月旅行，到了紫禁城後門對街的景山公園，明思宗殉國處。明思宗死前遺言說
: 皆諸臣之誤朕也。
都是妳害的。
他們也去了清東陵。姐姐一直想去清東陵，清朝皇家陵園，慈禧太后和乾隆皇帝都葬在那
兒。然而都被盜墓了。她說，小時候看過了戲說慈禧，也到圖書館亂找書把那些史事當故
事書看，好像跟她很熟。她去過了慈禧太后生前的家，也要去她死後的家。如今終於抵達
了，可是不知道要如何稱呼她。就像她稱呼姐夫的媽媽為「媽媽」心裡很不知所措。
玉環飛燕皆黃土，帝王將相皆黃土。閑愁最苦。看了姐姐的日記和遊記，似乎結局早已在
那時預言了。誰叫姐姐去旅行那麼喜歡看別人的墳墓呢?
姐姐和姐夫蜜月旅行去的清東陵不只葬著慈禧太后與乾隆皇帝，還葬著同治皇帝。短命的
同治皇帝，慈禧太后的親生兒子，只活了十九歲。後無子嗣，慈禧太后為了繼續垂簾聽政
，把妹妹的兒子過繼成為自己的兒子，就是光緒皇帝，苦命的光緒皇帝。
為什麼姐姐這麼喜歡問到底，甚至去看這些歷史舞台上的人物的墳呢?
同治皇帝死於梅毒，由於他喜歡微服出巡，到煙花柳巷。而他的母親也睜隻眼閉隻眼，除
此之外，雖名為皇帝，國家大事都由慈禧太后主導，此時，清朝出現了迴光返照的同治中
興。
姐夫的家中，從姐夫開始工作之後，也像是同治中興一般，看似漸入佳境。姐夫的媽媽常
去逛costco，總是說她去買了costco的高級牛肉干貝等食材，塞滿了冰箱，彷彿這輩子就
寄望這個兒子念陽明大學公費，不花到家裡一毛錢，畢了業還能幫家裡還貸款，怎能輕易
放手。
確實不會輕易放手。
有一次，姐姐、姐夫，以及姐夫的媽媽去costco，姐姐走在後面，姐夫和他的母親並肩走
著，並且牽著手。姐姐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像闖入者，或者想要買東西卻沒有會員卡而
跟著不認識的一對情侶一起進來的電燈泡，只能走在後面。
每回姐夫回到家，總是鑽進去他媽媽的臥室好久，不知道在談什麼，或許在談錢夠不夠出
國吧!姐姐從來不知道那個主臥室長怎麼樣，那個主臥室是套房，而姐姐和姐夫在婆家用
木板隔出來的房間只是雅房，膠囊旅館一般的雅房。每回姐姐要上廁所，要洗澡，要刷牙
，都得披上外套，或者換一件衣服走出房間，小心翼翼地坐在馬桶上，好像跟別人共享一
種體溫。沒有對外窗的浴廁，潮濕的地板，上面鋪上防滑墊，為了防止姐夫的奶奶滑倒，
而防滑墊孔洞底下的濕氣像祕密，卻瞞不過姐姐靈敏的嗅覺，時常讓她作嘔。
姐姐有時問姐夫，你跟怎麼去你媽房間那麼久，講什麼阿?姐夫說，沒有阿，上廁所而已
。
姐姐沒來由地想到電影「末代皇帝」，已經十歲的溥儀還貼著奶媽的乳房喝奶。那畫面多
麼詭異。不只是孺慕之情，更多了一點不可言說的性啟蒙與性依戀。
為了讓長大了的溥儀戒斷母奶，紫禁城裡的奶媽被驅逐。
然而，在有著玉瀾堂贗品的中和景平路464巷，一條死巷中，被驅逐的卻不是奶媽，而是
姐夫曾經許下諾言的妻子。
要辦夫妻財產分別制之前，姐姐還傻傻地深信姐夫說的話，辦了夫妻財產分別制，姐夫就
願意與姐姐好好經營婚姻，姐姐覺得沒差，她與他結婚跟本也不是為了錢，是因為姐夫很
聰明，可以聽懂姐姐說的一切抽象的形容。
能用錢解決的事情都是小事，從小，爸媽就這樣教育姐姐。所以千萬不要讓自己成為一個
能用錢輕易解決的人。
要辦夫妻財產分別制之前，姐姐還特別跟姐夫說明這個制度的意義，從結婚之後到分別財
產制生效時，姐姐是有權利要求分配財產的。但姐夫有什麼財產呢?頂多薪資而已。那時
，姐姐希望辦妥手續之後，可以和她單獨吃飯，談好往後要如何相處與經營一個家庭。希
望辦妥手續那天，就是婚姻撥雲見日的時候，可以單獨道姐姐的套房住，好好討論往後的
相處模式。
姐夫都說，再看看。
姐夫的媽媽跟著去律師那裡委託好朋友的律師女兒辦手續。辦完手續之後，也一起回到婆
家。
姐姐問，要不要去我住那裡過夜。姐夫不語。
姐姐問，要不要我們一起單獨吃晚餐。姐夫說，我媽已經煮了，而且我表姐今天要來。
表姐懷孕了，而且她有妊娠糖尿病，要問我一些問題。
吃完了晚餐，房間裡，姐姐問姐夫，我都答應你辦了夫妻財產分別制了，你可以答應我至
少一個要求嗎?至少我們到我住的套房好好討論一下接下來的相處模式。
姐夫遂躲到他媽媽的房間。很久。
姐姐去洗手間時，姐夫的媽媽問她，妳今天要住哪裡?
姐姐說，跟書豪討論一下。我們有一些事情要談。
姐夫的媽媽強硬的語氣說，有什麼事情不能在家裡討論，妳也告訴奶奶說妳會住在家裡(
可是我丈夫結婚時跟我說可以不用住在這裡。)
更加強硬的語氣說，你如果不想住這裡，你就回你那裡睡，書豪住家裡。你如果想住這裡
，就去洗澡。就這麼簡單。
姐姐說，可是我沒帶睡衣來。
姐夫的媽媽厲聲說，我騎車載妳回去拿。書豪上班很累，妳不要叫他跑來跑去。
惡狠狠地對姐姐說，書豪跟妳結婚之後，有多久沒有在家裡過夜了，妳知道嗎?
似乎姐姐搶了她的禁臠。
毫無轉圜餘地。
這時挺著大肚子的姐夫的表姐，就在旁邊。
姐姐覺得顏面盡失。而姐夫依然躲在媽媽的房裡。
姐夫的媽媽載姐姐回她距離兩公里的套房拿她的衣物路上，問她，書豪還有沒有衣服在你
那裡。姐姐說，沒有。
姐夫的媽媽說，書豪有免疫方面的疾病，妳不要讓他太累。
同治皇帝也不是出生就有梅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