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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瑣講究如紅樓一夢/成四平
蒂妲史雲頓（Tilda Swinton）在影壇一直以冷與硬的中性風格，殺出自己的演技空間，
相對於同屬「冷」門教派的其他三大當代女優，蒂妲比凱特布蘭琪多了一層理智，也少了
一份傻氣；比伊莎貝雨蓓多了一絲脆弱，也少了一份殺氣；比梅莉史翠普多了一份嚴峻，
也少了一份和氣。從《歐蘭朵》奇幻時空變性漫遊者，到《納尼亞》沒心肝、狠心腸的奇
幻時空權力掠奪者，在在凝結著觀影者的目光。但如此寒流，吹進義大利導演Luca
Guadagnino的《我愛故我在》，瞬間被米蘭的溫暖給解凍，冷熱相交的獨特美感，讓美國
女性影評人協會頒給該片「年度最美麗的電影」的頭銜，這遠比「金球獎最佳外語片入圍
」，更適切於這部以美感征服歐美影癡的佳作。
從開場螢幕上打出巨大字體的「MILANO」便昭告了《我愛故我在》對復古靈感的追尋，無
論是聽作曲家John Adams的音樂，華麗中透著神秘、聖潔裡滲出詭異，急切的音符甚至一
度搶走了畫面的說故事主導權，或是繁瑣講究如紅樓一夢的夜宴場景，又或是蒂妲一套套
格調出眾的戲服，導演似乎也非常得意他的精雕細琢，三不五時運鏡會停留在一枚造型突
出的戒指，或一處奢華的起居室裡，這種接近炫耀的手法，不禁讓人從腦海置入屬於台灣
版本的華服男女，就好像孫芸芸、高以翔等時尚客，也會隨時在《我愛故我在》的畫面中
穿梭。
《我愛故我在》以非常傳統的敘事手法，講述一個非常傳統的豪門怨婦的情節，如果硬要
將該片歸類到「藝術片」的範疇，也僅能以其卓越的藝術指導涵括之，因為其劇情是極端
通俗易懂的，與坊間一般聞之色變、催眠腦細胞藝術片大相逕庭。
觀看《我愛故我在》不容錯過片中呈現義大利分明的四季景致；一開場的層層冬雪修飾了
所有房屋與人格的線條，包裹在單調的雪景下，是精雕細琢一絲不苟的祝壽晚宴，因為為
家族掌門人爺爺將宣告新的家族繼承者的名字，但厚雪掩埋不了每個人的本性，只能壓抑
；愛攝影的孫女不願再畫畫，但無法在父權代表的爺爺面前，為自己對攝影的喜好「出櫃
」；身為家族新一代繼承人的長孫，卻有勇氣坦承自己在賽車場上的失敗，且如此拜倒於
初次交手的對手：一名廚師的圍裙下，輸得心服口服，絲毫不在意在體育比賽中敗掉了男
子氣慨，反而對於勝出的廚師留下對兄長般的傾慕，加上他對爺爺所屬舊時代的緬懷，以
及對母親俄羅斯血統異鄉的耽美，都偷渡了男同志性向。
蒂妲在早春時分打開女兒誤留下的卡片，讀取了女兒不可宣揚的禁忌之情，其中幾句借用
歌詞道出渴愛族群的心聲：「有伴也好，單身也罷；橫豎要勇敢，總是得堅強。」卡片上
黑色字體寫著「LOVE」，立刻為片名「I AM LOVE」點了題；蒂妲帶著惶恐閱讀的鏡頭，
是一個美麗的經典畫面。如果連女兒都有追求愛的權利，身為母親的該有多妒忌，因為能
與傭人和諧相處的她，自己也不過是藝術愛好者老公的收藏品，在義大利豪門光環下，他
連保留俄羅斯原名的自由都被剝奪，於是在與廚師的廚藝互動中，萌生了看似美味關係，
實際上是情慾流動的戀苗，春光亮開了她藏愛的密室。張愛玲昭告過「通往女人靈魂的通
道是陰道」，其實食道跟陰道也是開通的。
夏天的《我愛故我在》主戲移到度假小鎮聖雷莫，蒂妲前一眼看到東正教教堂的招牌洋蔥
屋頂，瞬間喚醒了她的俄羅斯鄉愁，下一眼又看到心儀的廚師如天啓般現形，她原本只是
追求自由的腳步忽然轉為追逐愛情的蹤跡，跟隨廚師來到鄉間，一幕她褪下針織外套，美
呆的橘色洋裝露出稜角分明的背，這背後的丘壑流動起伏的慾念，遠比正面的臉在蟲鳴風
聲、花搖草枝擺間激動的歡愛場面更有戲。導演刻意聚焦在蒂妲往後盤起的頭髮上，那漩
渦狀的造型，跟驚悚名導希區考克高峰之作《迷魂記》，女主角金露華貫穿全場的髮型如
出一轍，只是《迷魂記》裡原本是男主角詹姆斯史都華追蹤漩渦狀金髮的金露華，現在卻
變成蒂妲一路窺探廚師更衣秀男體的畫面，導演一方面向影壇前輩致敬，一方面又凸顯女
性自主追求愛情的現代意圖，設計頗為巧妙。
片尾肅穆的秋決在一場喪禮後展開，蒂妲最後一瞥豪門圖像，老公、婆婆、兒子、女兒、
媳婦，一整個家族的怨念滿溢，她與淚眼相對的女兒掙扎遙望，雖然難捨奢華的闊太太生
涯（外遇中的女人其實沒那麼在乎家人，何況都搞出人命了，總要換來一些甚麼更珍貴的
來彌補），但她不能多想，她得跟著心跑；當懷孕的媳婦站出來摸著自己的肚子，呼喊眾
人的注意，暗示自己是新的女主人的那一刻起，一切改朝換代，當女兒再回首，母親已從
廳堂消失，這一場豪門恩怨乍然而止。雖然影片沒拍出來，但可想見新的冬雪即將再度覆
蓋優雅的米蘭，新的愛恨又將在冬眠中呱呱墜地。
想來戲中這一碗俄羅斯傳家湯 ，不知加了甚麼食材、甚麼香料，怎麼喝來倒像一盅《紅
樓夢》蓮葉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