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聽見風的聲音-玉井神社<二>

作者: praymoon (祈月)   2019-02-23 00:49:01
《聽見風的聲音》──玉井神社<二>
#4
一睜開眼,安寧就感覺自己姿勢很是奇怪。
手腳動彈不能,還整個往後凹折,似乎被綁了起來,躺的地方硬梆梆的,硌得她難受。
視野模糊得很,依稀間能看到明亮的天空,隱約有嘈雜的人聲四面八方傳來,她拿肩膀揉
了揉一隻眼睛,突然,一坨東西闖進她的視野,打在她的臉上散落開來。
竟是一坏泥土。
人聲忽然大了起來,安寧發現,她正躺在一個大坑之中,而坑邊的人們不斷地朝她身上潑
土,並喃喃唸著她聽不懂的咒語。
她不斷地閃躲,卻因為手腳被緊緊綑綁,而只能無助地閉緊眼睛,淚水湧出,恐懼籠罩了
全身。
然後,她聽到自己說:「やめてくれ!(請住手)」
可她甫一張嘴,就吃進了不斷撒來的沙土。
每一坏土的落下,都令她的恐懼更增一層,這股恐懼讓她開始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幻象,「
俺のせいじゃない!(這不是我的錯)」
她內心一驚,這才發現自己發出的聲音竟是男人的聲音,說的話也是男性用語。
然而沒等她繼續細思,她仍不由自主地繼續喊叫,可無論她怎麼撕心裂肺地吼,坑邊的人
們都沒有任何停下手的打算。
她意識到,這些人是打算活埋她呀!
令人毛骨悚然的奇怪咒語聲四起,由小自大,逐漸變得震耳欲聾,安寧吃痛掙扎,那緊繃
的繩索勒得她手腳幾近斷裂的刺痛,部分甚至已經失去知覺。
她不斷地粗聲哭吼道:「许してくれ!!!(饒過我吧)」
「俺は死にたくない……!(我不想死)」
她絕望地重複著這句話,嗓子都叫啞了,直到那一方天空被最後一坏土給完全掩蓋,只留
一片黑暗。
『俺は死にたくない……』
安寧胸口驟然一輕,驚醒過來,大口大口地喘氣,心跳得極快,血液卻是冰冷的,彷彿被
冰水澆上了全身。
她蜷曲身子,抱住自己,直到那股寒意逐漸退去。
又是那道聲音──自她上水清寺以來就用日語不斷地在她耳邊呢喃。
她自小就能聽見不同於世間的聲音,那些聲音或哀怨或輕吟,帶著回音,令她不至於與現
實的聲音搞混,因為聽多了,也不怎麼在意,一如往常地全當耳旁風。然而在夢裡,發出
那道聲音的,竟然是她自己。
那是個男性的嗓音,原先聽到的很虛無飄渺,而夢裡卻是實實在在地飽滿著絕望的情緒。
早晨的山裡寒冷,她裹緊了昨晚阿悔讓給她的毯子,躡手躡腳地拉開拉門,雖看阿悔蜷縮
在榻榻米上,只用一件外套禦寒,卻沒有還給他毯子的打算。
外頭天色微熹,但還是跟平常見到的天空不太一樣,仍然灰暗許多。
安寧走到那供奉著武士刀的祠堂面前,果真又有新的供品出現,經過體力透支的一晚,她
實在是有些餓了,卻忍住了想拿起來吃的衝動。
雙手合十,她輕輕用日文道:「『大人,您如果有什麼願望,我一定盡力替您完成,但小
女子也希望您能大發慈悲,讓我們能成功離開這座山。』」
久未使用的語言,可能有些錯誤,不曉得對方能不能聽懂,只好從口袋拿出銅板,當場擲
筊起來。
卻一直擲不出聖筊。
直到日上三竿的時間,她才作罷,準備回本殿睡個回籠覺,畢竟,不知還要在這裡困多久
,多保存些體力也是對的,這也無怪乎阿悔這麼愛睡覺。
「『我不想死……』」
「『好痛苦……好寂寞……』」
又是那些聲音,夾雜著幽幽的風聲。安寧豎起耳朵,這次不是夢中那男性的嗓音,而是孩
童般尖細的嗓音,說著稚嫩的日語。
她尋聲往拜殿走去,夾雜著本坪鈴被吹動而發出的輕微聲響,那聲音像是害怕被發現似的
輕輕低語著,她越過兩旁的石燈籠,停在拜殿前那口爬滿了苔蘚的古井邊上。
「『救救我……』」
似乎就在這裡了。她伸頭朝古井窺視。
忽然,古井內猛地吹來一陣強風,迷了她的眼,灌入她的身體。
再次睜眼時,安寧已經走在路上,雙手在身後反折,被牢牢綁住,跟著一群人走在崎嶇狹
窄的山道上。
這些人有男有女,穿著輕便的日式服裝,作農民打扮,裹著頭巾,長長的袖子挽起,前方
的人拉著套在她脖子上的麻繩前進著,她的視線很低,估計主角是個孩童,因為腳步跟不
上,前方的人便不停拉扯著她那條頸繩,令她有些喘不過氣,而似乎也已經哭了很久,說
話都發不出聲了。
「『道神大人會喜歡這個孩子嗎?』」一名女性有些戰戰兢兢地用口音很重的日語道:「
『最近的地震實在太多了……如果這個孩子再不滿意的話……』」
「『別亂說話!』」一名男子粗著嗓子罵道:「『所以就說不要讓女人來幫忙獻祭了,只
會碎嘴!』」
「『好了,別瞎嚷嚷。這孩子看到女人會比較安心點,不然道神大人也會嫌這孩子吵的吧
?』」另一名男性溫溫地緩和氣氛。
那男性湊近安寧,安寧卻看不清他,他的那張臉像是迷霧一般,只見他稍微彎腰,揩去安
寧臉上的淚水,「去了道神大人那裡,就要乖乖的喔!」
一行人抵達目的地時,因為安寧始終沒有抬頭,又被許多大人圍繞,看不清這裡到底是哪
裡,只聽到不停有人唸著奇怪的禱詞,並拉著她不斷跪拜。
接著,眾人圍著她,將她推到一口看起來極深的井前,剛才的女人抱起了她,又在喃喃念
著些什麼。
她被抱得很高,高過了井口,短短的兩條腿在半空中不停晃蕩,她哭鬧掙動起來,但女人
抓得更緊,幾次餘光瞥見井中幽深,理頭似乎並沒有水。
她忽感一陣恐慌,更加劇烈地掙扎,女人手臂卻抱得很緊,對幼小的孩童而言,簡直是力
大無窮,既沒有讓她掙脫,也沒有鬆開絲毫。
人們奇怪的歌謠戛然而止。寂靜如死的空氣中,只有她嚶嚶哭泣的聲音。
接著,所有人齊刷刷跪下,神情肅穆地向她多次跪拜,高聲唸道:「『謹將神妾,獻予道
神大人--!』」
接著,安寧便覺天旋地轉,頭下腳上地被重重扔下--
她看見,井口的女人拿著似乎是從她頭上遺落的白無垢綿帽,面無表情地望過來。
似乎會死。她渾渾噩噩地想。
那一瞬間,有些意外的是,她最後的念頭居然是想拿回那頂漂亮的帽子,只因為媽媽說她
戴起來很漂亮、很漂亮--
--安寧驚醒,身上一股重壓驟然減輕,讓她渾身一跳,竟高過了井口,一頭向前栽倒。
「哇!!!」
千鈞一髮之際,她使盡全力勉強扒住了井口,上面的青苔很滑,差點抓不住。
「妳在幹什麼?!」
身後一道男聲宏亮有力,傳入井口變得轟轟作響,安寧被嚇得手上一鬆,整個人往下滑去
--
然而在滑到一半,就有一股力量將她攔腰提起,粗暴地將她扔回了地面。
「妳這小屁孩真的不怕死啊?」難得看吊兒郎當的阿悔沒有笑著,「稍微不注意妳就幹了
蠢事。已經不是三歲小孩了吧?」
「我……」安寧「我」了半天說不出話,許是被剛才的情形嚇著了,饒是再嘴硬也辯不出
個所以然。
她驚魂未定地被阿悔拉到淨水池,已經顧不上什麼禮儀了,捧了水就洗,又任他把自己拖
進本殿,還讓她翻自己包包裡的巧克力棒出來,拆好包裝塞進她手裡。
「我……我看到了一些東西。說不定能幫助我們出去。」吃了幾口,她才終於回過神,「
你不想知道嗎?」
「沒用的,這座神社裡的東西拒絕溝通,我來這裡除了被困住什麼名堂也搞不出。」
「可能是我多管閒事,但……這座神社,似乎在向我們求助。」
「……真的假的?」阿悔閉眼沉默了半晌,再睜眼,無聲地笑了笑,「什麼感覺都沒有。

「就說你是個蹩腳師傅了。」安寧揶揄。「祂們說……」她停下來,想了片刻,「好像什
麼要求也沒說。」
「妳他媽才是蹩腳師傅吧!」他用食指猛戳安寧的額頭,不偏不倚的點在眉心上,用力頗
大,讓她不斷往後仰。
「痛!」安寧拍開他的手,摀著臉。
撤開手後,她無意間往本殿裡的大桌一瞥,桌前竟站著一個人。
她嚇得往後摔倒。
「怎麼了?」
「人……有人……!」她顫抖著舉起左手正要指,才剛剛伸出食指,右手就過來用力一拍
,力道過猛,又嚎了一嗓子,「阿悔,你……沒看到嗎?」
「我什麼也沒看見呀。」
「靠,你這個蹩腳師傅!他……他是半透明的樣子,好像是……鬼……你不要過來--!
」安寧嚇得往後不斷倒退,最後直接奔向大門,連門都不拉直接撞開,鞋子也沒穿地倉皇
而逃。
阿悔看向祂--正確地來說,是把臉轉向祂,慢慢地往後退出本殿,來到廊前,這一縷幽
魂似乎無法邁出本殿,也不再追出去,靜靜地望著安寧離去的方向。
「大大,既然您的目標不是我,為何不能放我走呢?」阿悔笑嘻嘻道。
然而那縷幽魂並沒有理他,一身的日式軍服,頭戴軍帽,腰間一柄武士刀被他緊緊握著。
「果然還是語言不通不能溝通嗎?或是您不想跟我溝通?」因為對方不理他,他只好自言
自語,「那些東西……連您也鎮不住嗎?」
終於,那魂魄悠悠地轉頭過來,蒼白的臉望向他。
「俺は神じゃない。(我不是神)」
說罷,那魂魄便漸漸地透明化,消失了。
「原來能說話啊!還以為大人您這些年都沒能修行呢!居然也是能溝通的──」阿悔才感
到欣慰,下一刻卻臉色一變,「不對,既然能溝通,那為什麼不說到底要什麼啊?!我不
想再待在這裡了!」
#5
跑出神社後,安寧拿出手機,從昨天開始就一直莫名地打不開,她有些後怕,如果這時候
在山裡迷失更危險,只好灰頭土臉的折返,經過拜殿前的古井時,她離得很遠,走得很慢

「妳這小孩還是會怕的嘛!」阿悔的嗓音遠遠傳來,但卻不見人影。
「你在哪?不要嚇我!混蛋!」
安寧邊罵邊繞到拜殿後,腳步很輕很慢地接近本殿,阿悔正坐在被她毀壞的紙門上,不知
道哪裡找來一沓沓白紙和毛筆,在上面書寫著。
「……你明明在這裡,怎麼看得到我害不害怕?」
「說了呀,用心眼。」
安寧想翻白眼。
「小鬼頭,還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嗎?」阿悔突然問。
「當然呀,我叫風安寧,不叫小鬼頭。」安寧邊抬槓,邊環顧四周,剛才那個日本軍官似
乎不見了。
「很好,風安寧,別忘了自己叫什麼。」阿悔持續在那些紙上塗塗寫寫,讓人很難相信他
真的是瞎子。「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不曉得,最近沒有節日吧?」
「陰曆十五,月圓之日。」阿悔淡淡一笑,「陰氣最重的時候。」
「……啊?所以?」
「今晚可能會群魔亂舞喔。」阿悔撓撓自己蓬亂的頭髮,「你會繼續看到更多不該看到的
東西。所以……」
「……你想做什麼。」
「借力打力,利用祂們的力量,把這個空間打出一個破口。就能出去了。」
「這種事情能辦到嗎……」安寧也坐了下來,往外看去,雖然現在天正亮著,但卻沒有比
晚上亮到哪去,這個世界好像一直是昏昏暗暗的。
「能。我困在這裡這麼久,就是在等今天。」
「那你怎麼不早說?」
「小孩子問那麼多幹什麼?」阿悔笑著搖搖頭,臉色有點蒼白,「來,往這張紙上面吹一
口氣。」
安寧看了看,是寫有自己名字的一張白紙,她依言朝上面吹氣,「這樣嗎?」
「嗯!」阿悔滿意地笑笑,拉緊了自己的襯衫袖子。「現在去睡一覺,很快就到晚上了。
」他朝安寧擺擺手。
「我不要……還有你為什麼沒寫自己的名字……?」才說著,安寧就感到一股睏意襲來,
「咦……」
意識遠去前,她看到阿悔仍然在笑,笑得意味深長。
──本殿內,殿門深鎖,安寧坐在中間,手裡緊緊握著一柄形狀優美的武士刀。
外面有人語傳來。
「『神社總算建好了,希望辻中先生能安息。』」年輕女子的聲音說。
「『噓!瞎說什麼呀?辻中先生已經是神了,應該稱呼他道神大人。』」一道較為年長的
女音輕斥,用帶有口音的日語道:「『聽說呀,日本政府已經傳來消息,撫卹了當時鑿路
軍隊的罹難者家屬,還罰了不少有罪責的軍官呢!道神大人在日本的家眷也得到撫卹,甚
至還受到表揚呢!因為他才是災難發生時最勞心勞力去救援的英雄!』」
「『這麼說,大人一定很高興。』」年輕女子輕輕地笑,笑聲悅耳,「『真是太好了。』

「『是呀!』」年長女子也笑了出聲,「『道神大人一定也會繼續守護我們的。』」
安寧握緊了拳頭,靜靜地聽著兩名女子的腳步聲遠去。
雙手幾乎要掐出血來,跪坐著的膝蓋止不住地顫抖,安寧其實不用呼吸,所以她沒有發現
自己正在哭泣著。
穿著軍褲的膝頭上落了兩滴透明的眼淚,她聽見自己以男性的嗓音,很用力、很用力地咬
牙道--
「家に帰りたい、帰りたい……(想回家、想回去)」
作者: zirconium117 (一日同學A,日日同學A)   2019-02-23 03:42:00
作者: yanghala (墨燃)   2019-02-23 05:07:00
推推
作者: bakcheia (bakcheia)   2019-02-23 06:47:00
作者: jack12872 (炎煉凡爾斯)   2019-02-23 08:04:00
許して好像不應該是簡體? 還是推推
作者: moooon ( 打滾中~~)   2019-02-23 14:39:00
作者: alliuen (lonely cat)   2019-02-24 09:26:00
覺得好看!
作者: Vicente (不然呢???)   2019-02-24 13:47:00
Push
作者: iforlove (阿姨)   2019-03-07 20: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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