靨靨投明，天將亮時星辰微稀，微微的光亮自山洞的布簾裡透了過來，打在少女的臉上，
更喚醒了姬乃。
雖是回憶，但是姬乃卻也利用深夜稍作了休息，或許這一日，她也正累著。
揉揉惺忪睡眼，少女打了大大的哈欠，她真不該讓自己睡在廳裏頭的，雖然春天是狼群活
躍的日子，但是越來越像人類後，她就越來越懶散了。
看了看她手上的花圈，少女滿意地笑了笑，接著做著那一晚都還沒有做好的成品，只差一
點點就要大功告成了，她得更努力才行！
人總是說著要「知恩圖報」，所以她昨天吃了人家小女孩的兩個大包子，雖然味道普通，
而且又因為她太怕而放在地上惹了些髒汙，但是她還是得還人家「二包之情」嘛！
想著想著，少女又開心地替花圈多插上一些小花兒，往山洞裡看，家人們都以原形的姿態
在石頭上打盹，除了娘親躺在床上，大家還是喜歡以前的習性，但那又沒甚麼關係，反正
修煉成妖也不是一定得拋棄原本習性嘛！
當狼又不可恥，只是想比其他家族更厲害一點，活更久一點，少女全家都花了上百年的時
間努力換來的，又有何不可呢？
少女笑得特別燦爛，忙碌的手停不下來。
今日是她最後一次偷跑下山的唯一機會了吧！今日那個離家辦事的老爹回來，絕對不可能
再有機會偷跑了！
想到這裡，她加快了速度。
晌午，少女已然到達了村莊，而她依循著女孩的氣味，找到了她的家，雖然混雜了一些討
人厭的臭小鬼味道，但是少女仍然十分快速的蹲在女孩的窗邊，輕吠兩聲，她引起了房中
女孩的注意。
因狼的動作本身就輕敏，所以進屋時並沒有任何人察覺，女孩被這兩聲吠給吸引住了目光
，大大的笑容從嘴角上勾起可愛的輪廓。
「狗狗！又是你啊！肚子又餓了嗎？」
呸！呸！呸！她才不是狗哩！她可是道道地地的狼啊！不要隨便亂降級嘛！
白狼咬著花圈，放到了窗子邊，她現在可不能說任何一句人話，要不，肯定會把小女孩嚇
得魂飛魄散呢！
「哇！好漂亮啊！你要送我的嗎？謝謝你！」高興地又蹦又跳，小女孩將花圈掛在頭上，
轉了轉圈，對著銅鏡照啊照的。
「昨天啊，哥哥讓你咬了口，回家一直哇哇大哭，一點都不像男子漢呢！」左右調整著，
她希望花圈下的自己能夠露出最可愛的一面。
對嘛！對嘛！什麼男子漢，小毛孩一個！臭小鬼！
「爹爹的朋友看到了，還說這傷口有妖氣什麼的，反正就說了一堆我聽不懂的話啦！真是
受不了哥哥，哪有那麼痛呢！」她似乎已經忘了昨日的自己似乎也哭得唏哩嘩啦的，還在
一旁調侃著自己哥哥。
心頭一驚，妖氣二字讓白狼微微抖了身子。
「咦？你不用怕啦！那個叔叔啊，昨天還問了我事情呢！我跟他說你是我的好朋友，陪我
玩的，都是哥哥亂丟石頭，你才會咬他，叔叔聽完之後就坐上馬車回家去了，所以你不用
怕喔！」摸摸白狼的額頭，昨日的害怕她已經忘得無影無蹤。
呼！好在那個人回家了，看來是個不簡單的人物啊！算了！沒關係，反正她應該也是最後
一次偷偷下山了吧！要等到爹爹又出遠門，可能要幾十年之後囉！到時小女孩也變成老太
婆了，不知道還認不認得自己？
那日，為了避免再次受到哥哥的摧殘，小女孩偷偷帶著白狼往後門出去，兩人在附近的草
地上玩耍了好一陣子，一直到夕陽西落，女孩才依依不捨的回了家。
變回人形後，少女跳上了樹枝，目送了女孩。
這是不被允許的，因為突然的變身是爹娘千交代萬叮嚀，絕對不可以在人類面前做的表現
，但是她還是想以人類清楚的視力目送著個未來可能看不到的朋友。
啊！爹爹要回來啦！她的輕鬆快活日子就這樣消失了，少女有些哀怨，也有些無奈，但是
少女仍嘆了口氣，轉身回家去。
今天得快點回家，因為得走上與平常不同的路徑，她最好是在爹爹回家之前到家，但是為
防萬一，她絕不要被抓個正著，直接繞個小路從山洞的小隙縫回家去，那小縫除了她之外
，沒有家人知道，或許是只有她的體型才能穿梭自如的關係，這一路通往到她房間，一點
都不難呢！
打著如意算盤，少女的步伐愉悅。
這頭的少女卻拉著姬乃，往另一條路走去，姬乃困惑著，少女淺淺露出微笑，這笑好苦、
好澀，痛到讓人心都為之一震。
山洞的布簾不見了，多了濃重的血腥味，就連入口，都有著被打回原形的狼屍體，讓姬乃
瞪大了雙眼，訝異不已。
怎麼了……少女離家之時，這山洞裡的狼妖們都還在做著自己的事啊！為何一回來全都變
了？
跟隨著少女的牽絆，姬乃走入這充滿血腥的洞裡頭，每一頭狼的死樣慘烈，甚至有些手腳
都不知蹤影，讓姬乃的步伐變的沉重且痛苦。
她都感覺到這麼痛了，那麼，少女的回憶呢？看著面無表情的少女，姬乃突然替她流下了
淚水，她頓時能體會到歌詞之中的悲愴。
半晌，武器的敲擊聲乍現，滿天紛飛的光芒、碎片，是姬乃熟悉的咒語，每每在修練場上
，她總是看得到家人們的練習，如今，在實戰上，她是見到第一次。
女子半摀著胸口，大量的鮮血流出，早上還笑臉迎人的母親，如今卻虛弱的靠著牆上，而
另一頭正拿著十呎巨劍的男子，是姬乃熟悉不過的臉龐……。
是爺爺！那就是牆上掛著的英姿煥發的第一代伏妖師首領！一旁的小男孩，雖臉上還有著
稚氣，但是這絕對不會錯的！
是她爹！藤野宮！
而在女子身前捍衛著的男人……唯一與她印象最貼切的這個人，讓姬乃的淚水再次滾下。
咲也……為何是咲也……？
「為何趕盡殺絕？」咲也吐了口鮮血，感覺到他應該也是身受重傷，雖攻擊的人是一大一
小的伏妖師，但是以藤野家兩代首領的威力，要滅一族妖怪是絕對不難的事情。
「吾等為世人除魔伏妖，倘若汝不侵村，吾絕不干涉，然，汝以犯，人妖有別，吾等將替
天行道。」用語有些饒舌，有聽聞爺爺文武雙全，但是姬乃此刻擔憂的卻是爺爺的敵人。
只見咲也狂笑了三聲，用銳利的眼神反擊著。
「哈哈哈！說來可笑，狩已家的狼群禁止進村莊，你們不查明真相，反而趕盡殺絕，老天
真是瞎了眼！」扔下刀，他的攻擊就算不需要武器也可以執行，千年的修行絕非一朝一夕
可破。
「既然老天無眼，就讓我替他開眼吧！」
「汝資質尚佳，若為馴服，必成大器，可惜，可惜。」
咲也將女子捍衛於身後，女子擔憂的握著他的手。「咲也……」
「別擔心，如今生不能同眠，但死也要同穴。」回握著女子，女子抿著下唇，在哭花的面
容下露出了微微的希望，點頭，她允了他。
然，正在他們被情勢所逼，步伐往後靠了去，這一撞，便碰上正巧從隙縫中準備探頭出來
的少女，女子連忙假裝體力不支，將她推回隙縫之中。
透過隙縫，少女看到了房間的不對勁，眼中的淚水立刻滑了下來，摀著嘴巴，讓自己不出
半點聲響。
「出招吧！」發動起妖力，咲也的臉上露出了圖騰，嘴中也冒上了尖牙，這是姬乃完全沒
看過的可怕景象。
正當姬乃的爺爺準備唸出咒語時，女子突然大喊道：「慢著！」
兩人立刻停下了攻擊。
女子吃力地靠著牆邊，看來她身上的傷已經拖不了多久了，閉上眼半秒後，她苦苦地笑了
聲。
「大師，是我，是我錯了，怪我一時妖性難改，在下山尋覓食物時，過於飢餓，看到小孩
就撲了上去，才會造成如今無法彌補的過錯……殃及全族，我死不足惜，但是咲也是無辜
的，你剛剛也看到了，他才剛從外地回來，就是因為希望帶領狩已家的狼群走向正道，他
去村莊裡做工換取酬勞，買了一些種子回來，就是希望我們能學會自力耕生，不再狩獵…
…」微微挪動身子，她從咲也的布包中拿出她所說的種子，捧在滿是鮮血的手上證實她的
所言不假。
「所有的錯都是我一人，請您降伏我吧！我甘願受逞罰。」
「不！妳不要自欺欺人！我們方才才說好生不能同眠，但死要同穴，妳絕不可以讓我一人
獨活！」寧願玉碎，也不要瓦全，若要他一人活下，絕對不可能！咲也痛苦的看著她。
「咲也，你是狩已家最早修煉成妖的，你與伏妖師同路，都希望能與人類為友，為天下求
取更多和平，絕不要為了我一人的過錯而誤了前途。」
「夫人聰慧，只可惜誤入歧途。」
「住口！我與妳夫妻幾百年，怎會不知道妳的為人如何，這些年來妳妖性早除，若是此等
說詞，我絕不相信！」吶喊著，咲也對她的信任絕對不會減少一分一毫。
女子苦笑著，她對於咲也的愛意感動。
「大師，罪婦與咲也也算是夫妻一場，可否讓我們私講兩句，讓我說服夫君走向正道好嗎
？」她的痛苦轉向乞求。
漠然，他轉身，但是藤野宮卻還是拿著沾了血的刀子，深怕一個突襲，他隨時都可以反擊
。
女子向咲也朝了手，咲也悲痛的蹲下身去。
「不要讓我獨活好嗎？」他寧願死，也不想要為了自己而活下去。
女子靠在他的耳邊，吃力地說著：「你不會獨活，別忘了我們的女兒……求求你，為了她
，活下去好嗎？」
她微微挪了身子，讓咲也能看到縫隙中的淚人兒，他的黑瞳頓時陷入焦灼，痛楚瞬間從瞳
孔蔓延到了全身，拳頭上的筋因緊握而冒了出來，而利齒也因緊咬而令嘴角滑出鮮血，奮
力一擊，咲也將悲憤全數打在地上，痛不欲生的大聲吶喊。
這一喊，嚇壞了藤野宮，手上的刀子落到了地上，而姬乃的爺爺也在此時轉過身來。
此刻，姬乃已然泣不成聲，有些後悔來看這段悲慘的回憶，她痛苦的捉著衣角，另一手牽
著少女的手也緊了許多。
「思詳如何？」
女子踢了踢腳，將落在地上的刀子撿了過來，藤野宮看了害怕地尋找別的武器，再次沾上
自己的血，雖然他對自己伏妖技術還算是滿意，但是實戰對十歲的他而言，果然還是太殘
酷了些。
「咲也，能成為你的妻子，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氣，我命不久矣，就讓我早些解脫吧！就
用我的命，來宣示對大師的忠誠，你一定會成為名垂千史的馴服妖。」牽著咲也，她將刀
子握在他的手中，指向自己的心窩。
咲也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情淚，在女子的臉頰上留下一吻。
「這輩子，我最開心的事情，就是成為妳的夫君。」又是一吻，他站起了身子。
「從此刻起，我是你藤野家的馴養妖，一生將效忠於你，奉主人之命行事，直到死亡。」
一字一句，都是用血淚換來，咲也的眼眸直凝望著妻子，不肯放過任何一秒，他要將摯愛
記在心裡，用刀，刻入他的骨子……
說罷，刀子的尖端刺入了女子的身子裡，悶哼了聲，女子淡淡的笑靨乍現，隨後閉上了雙
眼。
「不！！！」
這聲尖叫並不是來自於少女，而是來自於姬乃，就在她想上前制止咲也的同時，眼前影像
全滅，眼前一黑，她跌坐在階梯之上，而手上則還是牽著少女的手。
她的淚水，依舊止不住。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三杯兩盞殘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
　　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
　　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
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又是這首曲子揚起，完完全全徹底地唱入她的心坎裡去，姬乃啜泣涔涔。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們藤野家對不起妳啊！」姬乃潸潸的說著，淚水已經讓她哽咽。
少女微微扯高嘴角，淡淡地說：「當初，爹為了保留我這條命脈，所以殺了娘成為馴服妖
，我在他們離去之後，葬了全家族之後，就離開了山上，為了不負爹娘期望，逃避藤野家
，我遠赴中國，在中國以人類的身分，一換再換，活了四千餘年……」
四千餘年？不可能的……爺爺離開人世不過幾十年，她怎麼可能活了四千餘年？難道……
姬乃瞪大了雙眼，雖悲傷不減，但是多了一些訝異。
「沒錯，我活了四千餘年，因為四千餘年後的我，本想要忘卻這一切的恩仇，但是我實在
無法忘懷，於是我回到家鄉打聽到爹的下落，原來在娘死後的幾十年，爹一直都在計謀著
，用計轉為妳的馴服妖，所以他就沒必要對藤野宮絕對忠誠了，以他一己之力殺了藤野家
的好幾位德高望重的伏妖師，但最終他也不支倒下，而妳痛不欲生的自刎了。」訴說著事
實，她的心情似乎已然沒有更多的波折。
計謀……所以那些好感是假的，那些陪伴也是計謀之一？她只是這場棋局中一個棋子罷了
，不是帥也不是將……只是一個不起眼的……隨時會死的小兵？
姬乃失落的癱了身子，當她以為人生的轉捩點到達時，當她以為自己總算可以脫離那永遠
只有床單跟房間的自己時，竟然這麼一句話就打破她所有的美夢……
少女蹲了下身。「我使用了迴咒，這個狼妖與生俱來的力量，因為年代久遠，所以我回來
消耗了我畢生的妖力，只單憑意志力留下一個元神，就是希望回到這個時候，來讓爹重新
抉擇一次，但是既然命運讓妳我先相見，我決定把這個選擇權交託給妳。」
就像是當初看到階梯一般，她可以選擇攻擊或是往下走……反正結局必定都是死亡，那麼
靠她一個人的消失，能換取少量的死亡，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所以妳的意思是……妳死了？」
點點頭，少女又給了她一個微笑。
「是的，狩已家全家族只剩下一個人，那就是我爹，狩已咲也，妳可以選擇當作不知情的
回去，也可以選擇回去殺了他，但是……如果可以，我希望妳能走出第三條路……」
說到這裡，階梯突然發出了一點震動，比較下層的梯面竟開始崩裂，而燭光也開始晃動著
。
「怎……怎麼回事？」姬乃害怕的抓著少女，但是這一抓，其冷無比，少女如同回憶時的
影像，緩緩的透明了起來。
「時間……看起來要到了，我的元神快支撐不住了。」扶起姬乃，她倆相依站起。
「快走吧！等洞口合起來，就出不去了。」指著頭上逐漸縮小的洞，她悠悠的說著，貌似
不想要再次移動身子。
「妳呢？」扶著牆，姬乃含淚望著她。
「我本來就已經不在人世，完成最後任務我也該安息了，快去吧！狩已家最後的命運我交
託給妳了，去做妳最後的選擇吧！」
揮了揮手，少女像是與她道別。
本想要伸手抓住少女，豈料兩人中間的階梯裂了開，距離瞬間便遠得讓姬乃無法觸及。
眼看著階梯一階一階的碎裂，姬乃的步伐也只能往來時的出口快速的跨著，看著少女飄著
的身子在黑暗中慢慢遠去，姬乃的淚水又一次湧了出來。
最後一階，她猛然回頭，洞裡除了黑還是黑，再也看不到半點光亮，少女消失無蹤，留下
的只有滿心的悲痛，與那首痛徹肺腑的曲子。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三杯兩盞殘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
　　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
　　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
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