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三杯兩盞殘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
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
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
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秋野靜子的纖纖玉手抖動了下，看到這一頁，她突然感覺到這首曲子正響在她的耳中，環
繞不去……那一字一字的文句在手上，但是腦海卻像電影一般演繹著這一幕幕……。
這曲好熟……這詞好痛……，她曾在中文讀物中讀過，是宋朝的李清照作品＜聲聲慢＞，
但是向來不喜愛文學作品的她，竟然只看過一次就把整闕詞都給牢牢記住，倒背如流……
。
「靜子！靜子！」拉拉秋野靜子的手，水野銀想拉回她的思緒。
半晌，秋野靜子沒有回覆，緩緩地流下了淚水……。
歌聲充滿了悲傷，那個聲音聽起來應該是十幾來歲的小姑娘，或許還比她小上幾歲吧！但
是這曲這詞，一點都不像是少年不知愁滋味，愛上層樓的感覺，就像是訴說著她的故事，
一句一句都讓人痛徹心扉。
一聲聲，慢如逐字般的歌聲環繞著，黑暗裡，姬乃幾乎是憑著直覺跟著歌聲前進，她手上
握著的血符發熱著，她害怕，但是這歌聲彷彿想要告訴她，告訴她一些她應該知道的事情
，驅使著她的身子前進，不聽使喚的肢體自行走動著，姬乃的意識薄弱，進洞前的那幾番
煎熬與思量瞬間化為烏有，就這樣，她一層一層的往下邁進。
歌聲緩緩逼近，像是咒語般的蠱惑著姬乃前進，明明是伸手不見五指，但姬乃卻仍可以找
到正確的方位前進，彷彿有股力量吸引著她……前進……前進……
走下階梯的最後一階，姬乃突然醒了過來，她的瞳鈴大眼開始四處張望，她不知道自己已
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這階梯到底多長，眼前微弱的一盞光牽引著她，帶著微微的害怕，
她繼續往前移動。
然，歌聲在她踏出的第一步後停歇，四周頓時亮了起來，這些光並不刺眼，而是一盞一盞
的燭光，自石牆上燃起，那排列整齊的蠟燭，在黑暗之中形成了一條長路，一路攀延著，
就像是漆黑中的一條金龍盤旋，除了路，什麼也沒有。
「該不該回頭？」小聲地問著自己，看了看後方的階梯並未消失，她若現在回頭，應該是
還來的及，回到大家的身邊……
「要走了嗎？回頭了嗎？」淺淺的，那好聽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回卻不是以歌聲而是以
問句來吸引姬乃的注意力。
「誰！？」進入緊戒狀態，姬乃手上的符紙舉高，但是環顧四周，卻沒有半點異常現象，
讓她連要攻擊都不知道往哪裡攻擊去。
「害怕了嗎？要走了嗎？回頭了嗎？」再一次，她又做出了詢問。
鎮定自己，姬乃做了個深呼吸，微微將拿著血符的手放了下來。「妳是妖還是鬼？為何要
喚我來此？」
「我是妖，正在感傷自己的身世，所以以歌來追弔我死去的家人、親人，妳並非是我喚來
的，而是妳自己選擇來的，妳可以選擇大喊，叫門外的藤野首領進來殺了我，也可以對階
梯施放出血咒，但妳卻選擇走下來，妳可以告訴我嗎？為什麼決定要走來？」一個反問，
她把問題丟還給姬乃。
為什麼要來？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可以在伏妖師隊伍中現身，還知道來者身分不善卻一點都不畏懼
，反而像是看戲一般的在一旁觀察著，而她也變成了演戲的一角，順著她的意一步一步的
演下去。
「妳想……殺了我？」默默，她意識到這空蕩的走廊上，她是多麼的孤軍無援，而她在明
，自己卻在暗，怎麼想都不會是好事。
「為何妳會覺得我想殺妳？」又是一個回問，這聲音聽起來不像是戲謔，也不像是調侃，
反而讓人感覺是發自內心的疑惑。
不殺她……？
那是想抓著她去威脅伏妖師嗎？姬乃開始有些懊悔，若自己成為家人的負擔，那麼與她當
初離家的本意不就背道而馳了嗎？
想到此，她的血符又舉了起來，她當時只是覺得女子可憐，若見到女子，或許可以聽她的
哭訴，或許可以給一絲安慰，但既然是陷阱的話，那麼，她就該離開此地。
踏上階梯，她打算走上回頭路，只是抓在手上的血符進入備戰狀態，隨時可以發動攻擊，
那是姬乃的自保，她可以用一張血符滅了這個妖創的幻境，也絕對可以傷了妖，但是她不
想，既然做不成朋友，道不同不相為謀，那麼，她走就是了，她不想要為了自己的害怕，
徒增一名亡靈。
當她的回頭路走上數步後，原本黑暗的階梯上，突然插滿了蠟燭，一根一根就像是給她帶
路般的，照亮所有階梯。
「妳不攻擊嗎？妳好善良，真的，是藤野家最善良的一個人。」這是稱讚，由衷地稱讚，
女子的聲音每一句聽起來都不像虛言，真真切切的用聲音來表示著自己。
姬乃沒有答話，只是繼續走著回頭路，當然，不時她會轉頭，雖然她不想要攻擊，但是自
保工作還是不可馬虎，她沒有幫手，也沒有咲也會在下一秒抱起她逃脫，現在的她是孤軍
奮戰，為自己所選的路而負責著。
「妖全該死」這句話她不贊同，但是現在的姬乃絕對開始想信爹爹說的，伏妖絕不可太善
良……今日她的善良與害怕害了她走上危險之路，但既然是她自己走進來的，就要用自己
的腳走出去才行……。
「妳慢慢走，不要急，跌倒摔傷了可不好。」好聽的聲音叮嚀著，就像是在她耳邊一樣的
喃喃。
「當妳看到階梯時，我也在選擇，我有兩條路可以選，一條，是直接對妳發動攻擊，殺了
妳或是跟妳同歸於盡，另外一條，就是妳走進階梯，走進我的回憶，讓妳一起跟我經歷我
的痛苦……」
「回憶？」再看到出口的光亮時，姬乃停頓了下來，看了看，距離出口只有十個階梯，不
用一會兒，就可以回到她的同伴身邊，但是她卻被聲音再次吸引而停下腳步。
「我不殺妳，只要妳跟我一起回憶好嗎？我好苦好苦，這些年來，我都不能跟誰說，只能
靠自己的力量一個人活著，陪我一下好嗎？」
聲音帶著滿滿的憂愁，讓姬乃軟了心，但是這回她卻板起了臉孔。
「我不想陪伴一個連臉都不肯露出來的人，一切都像是妳在掌握著，我的生死彷彿都在妳
一念之間。」
默然，階梯全部亮了起來，篤地，從出口傳來一片片如雪花的亮光正緩緩地飄過來，聚集
在姬乃的眼前，最終，形成了一個妙齡少女，微微的對她投以微笑，但是小酒窩裡，卻有
著這年紀不該有的蒼傷與悲愴。
「我不在這裡，但是現在是以元神與妳見面，若妳覺得妳倍感威脅，妳可以一直捉著血符
，若途中我向妳發出攻擊，妳不妨直接打滅我的元神，讓我永世不可超生。」她沒有露出
真身，反而露出最脆弱的元神，姬乃看了看，默默的收起了血符。
少女疑惑的揪著眉。
「妳不怕了嗎？」
「怕，但是我相信妳。」
嫣然一笑，少女捉住姬乃的手，輕輕的，柔柔的，帶一點冰涼感，她粉色的和服下冒出亮
眼白光，兩人騰空飄起。
風從和服下吹了出來，迫使姬乃閉上了眼睛，微微的寒意讓她回握了少女的手。
「別怕，等等我的回憶就會歷歷在目的重現在妳眼前，途中請妳不要說話……」
默默地點了點頭，就像是小雞吃米般的，她微微的睜開一絲目光，但是又被狂風給吹閉了
上。
半晌，烈風緩了下來，曙光從她長長的睫毛中透了進來，霞光萬道，亡賴的孩童們正嬉鬧
，這吵雜之聲，讓姬乃悄悄的睜開了雙眼。
只見孩子們正拿著木頭與石塊，對著一隻可憐兮兮的小犬投擲，並戲謔道：「笨狗！敢偷
吃我家的包子，看我打死你不！」
一名年約七歲的小女孩在一旁大叫著，嚇的淚水都滾了出來。
「別打了！哥哥，別打了！是我自己給牠的，別打了！」
哭喊聲顯然入不了將小犬團團圍住的孩童耳裡，手上的石子越丟越大塊，最終一名小男孩
，直接的拿起牆角的破磚瓦，往小犬身上扔去。
姬乃本想上前制止，但是一想到答應了少女不能說話，她便把嘴給摀上了，默默的在一旁
繼續看著。
這一擲，正中了小犬的額頭，流出了鮮紅的鮮血，牠總算忍不住的露出利牙，往調皮的幾
個孩童展開攻擊……。
牠非犬，而是狼，在雪山之上稀有的雪狼……純白的絨毛上，沾了牠額頭上受傷的血，雖
然是還擊，但是牠仍只是輕輕地咬幾下，給頑劣的孩子們些許教訓罷了。
自小便是爹娘手上的寶，看到自己腿上一點點血液流出，孩子們立刻嚇得大叫，一個接著
一個的逃回屋裡去了。
只見白狼大口大口的喘氣，看了一旁那害怕但是還未逃跑的小女孩，讓她不禁全身打起了
哆嗦。
良久，小女孩小心翼翼地走近，伸出顫抖的手，用帕兒替白狼擦拭去額頭上的血漬。
「小狗狗……對不起……都是我害你的……對不起……疼不疼啊？」她懊悔著自己無法阻
止哥哥們的惡行，含著淚水向牠懺悔著。
白狼收起利齒，微微地靠近，在她天真無邪的手前停下，女孩有些害怕，但是卻沒有收手
，白狼舔著小女孩的手背，那個因為制止哥哥們沒成功反得到了一個反手攻擊而留下的紅
腫。
「呵呵呵……好癢、好癢呀！別舔了……呵呵……」女孩呵呵地笑了起來，這個笑容卻也
勾起白狼貪玩的心，顧不得頭上的傷口，白狼開始跟女孩嬉鬧了起來，直到華燈初上，落
霞孤霧方才停下。
女孩搖著手跟白狼道別，也將懷中那已經壓壞的最後一顆包子送給了白狼，目送走女孩，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夕陽之下，牠才搖搖尾巴，搖身一變成了少女的模樣。
是她！真的是她！
姬乃心中大喊，往右邊看去，那緊握自己的手依然握著，跟自己一樣呈現半透明的少女給
她淺淺的笑容。
是她的回憶，所以她也是狼妖了？
莫非她就是咲也所說的第一個降伏之妖有關？
好多的疑問一時之間湧了出來，但是礙於不能出聲，姬乃只能將疑惑默默地藏在緊皺的眉
頭之上。
少女摸摸額頭，嘟著嘴不悅。「臭小鬼！打那麼大力，不過是吃你一個包子嘛！更何況又
不是你給的！哼！果然還是女孩子比較可愛！」
額頭上並沒有殘留半點痕跡，看來她的妖力也算是不淺，在一瞬間就把斗大的傷口給復原
了。
但是嘀咕後，她又興高采烈地咬著包子，往回家的路上踏去。
「走吧！」少女推推姬乃，她聽話的點點頭，跟上了腳步。
少女來到了山頂，那是一條乏人問津的路，雖時為春天，但是山上卻也還是布滿了涼意。
她的喜悅延續著山路帶到了山頂，這裡並沒有一個適合少女住的「家」，那只是一個山洞
，雖為妖，但是狼的本性本就是喜歡露天居住，尤其是喜歡與自然形成的防護為家，所以
除了簡陋的家具跟一些能遮蔽風雪的布簾，就再也沒有了，或許是一般人走進來都以為這
是個已經無人居住的廢墟。
只見少女往洞裡叫道：「娘！娘！我回來了！」
她把最後一口包子放到嘴裡去，咬著咬著也抹抹嘴，希望不要殘留太多奇怪的氣味，只見
少女大刺刺地用袖襬抹去嘴角上的油漬，再用舌頭舔了舔，調皮地迎接母親的到來。
本以為會是個中年婦人，但是走出來的，卻是位親切的女子，高挑的身材與亮眼的外表，
讓人無法想像已經是生了這麼大的女兒的婦人，若兩人相站在一起，稱之為姊妹都不為過
。
只見她看到了少女，微微的皺起了粉黛，湊近她，靈敏的鼻子嗅了嗅。
「妳又跑到村子裡胡鬧了？」
吐吐舌，她的伎倆永遠會在娘親面前原形畢露。
「娘啊！人家才不是去胡鬧，我可是想去看看而已呢！真是冤枉，何況我還有聽您的話，
到有人的地方，都是以原形去的啊！絕對沒有嚇到人的！」拍拍胸部，反而是她被嚇到比
較多一點，人來人往的大街，好幾回都有些走路不長眼的差點踩到她。
「妳露出原形還可以買包子？」嗅覺告訴了她，食物的氣味，而懷疑卻是因為這養了好幾
百年的女兒，再熟悉也不過了。
靈活的眼珠子四處轉動著，少女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反駁了，包子她確實吃了，而且還一
次吃了兩個。
「不是買的，是一個小女孩看我可愛，送給我的。」她很誠實，她從不說謊，又或者說，
是她不會說謊。
「小女孩？」
「是啊！是啊！那小女孩好可愛呢！天真浪漫又單純，給了我兩個包子吃呢！但是她哥哥
就可惡了，看到我吃了妹妹的包子，不聽因由就狠狠地打了我一頓，還叫一群臭小鬼丟我
石子呢！」說到氣憤處，少女還不時跺跺地面。
「打妳？妳沒咬人家吧？」雖說天下父母心，但是這個娘總是比較怕自己的孩子傷了別人
，受欺負了還得先問問有沒有因為反擊而誤傷他人，這讓少女更不悅的嘟起嘴，彷彿可以
吊上幾斤豬肉了。
「娘啊！妳怎麼就關心那些小毛孩啊！」不依，她絕對不依！
「我說妳啊！活了也有六百年了，還跟小孩一般見識不成？他們是幾歲的人類小孩，是能
把妳傷到哪去？反倒是妳，妳現在的妖力不穩，隨時一個攻擊可以要了別人的命啊！妳要
娘說幾次才懂？」一串話接二連三地說著，她苦口婆心。
「娘啊！妳也知道六百年啦！妳生我也六百年了，換算成日子也有二十一萬天了，妳幾乎
每日唸一次，我也聽了快二十一萬次了！」不耐煩的抖著，少女的頑性暴露。
「我有反擊，但是我也知道輕重的啊！只是輕輕地一口而已，真的只是輕輕的，只流一、
兩滴血而已，算是替他們爹娘管教管教他們，讓他們以後不敢欺負弱小的動物！」雖然她
稱不上什麼弱小的動物，但是動物本來就跟人一樣有生命的嘛！今日若非她是妖，早就死
在那顆奪命磚頭下了吧！
女子聞言，猛然敲她額頭一下，痛得少女哇哇大叫。
「啊！娘！您幹嘛打我啊！」
嘆息，女子面有難色。「妳就是不聽話，妳可別忘了，妳不如爹娘，還只是個初出茅廬的
小妖，根本未成氣候，妳的攻擊每一下都會留有妖氣的啊！現已不同於往日，人類已經祈
求上蒼給予伏妖的能力，若然被不明事理的伏妖師捉到，還以為妳在攻擊人類，可是會滅
了小命的啊！更嚴重些，還可能賠上一整個家族的呀！妳總不會想我們全家修行這麼長的
日子，全部毀於一旦吧！？」
「哪有那麼誇張……」抿抿唇瓣，她總覺得娘的威嚇過於誇浮。
「有！娘說的都是真的，妳真的得小心！」加重語氣，女子抓緊了她，希望她能重視這個
問題。
肩膀被娘抓得有些泛紅，少女這才猛然點頭。「好好好！娘啊！我知道了啦！以後絕對不
會亂攻擊人類，求求妳快放手吧！不然我還沒被降伏，就先被妳捏死了！」
女子鬆了手，沉重的對話好像就在此打住，接下來的閒話家常，姬乃默默地用眼角看向那
握緊自己手的少女。
看著自己的記憶，她拉起苦澀的笑臉，不同於眼前這個調皮天真的少女，同樣的臉，卻有
著不同的心情，一個是樂天開朗，另一個則是佈滿了陰霾，就算同樣可愛的臉蛋，但是身
旁這充滿了憂鬱的傷感，讓姬乃不得不替她感到感慨……然，時間一點一滴的流失，而她
也一點一滴地往下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