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是姬乃在藤野家稱得上最幸福的時候了,至少,這時候的她生活是有意義的,不在
是病塌上的弱不經風女子。
然,美好的光景總是似水無痕,落了幕以後的幸福,是多了諷刺的睥睨。
「呵,且不談你那三腳貓的功夫,也不秤秤自己幾兩重,竟然敢一妖侍二主,是有幾條命
可以讓你訂下契約?」調侃著,藤野宴輕蔑地笑著。
咲也佯笑,或許是在藤野家裡已經習慣了惱一惱,老一老;笑一笑,少一少吧!所以他頂
著藤野家第一個式神的光環活到現在,仍以這般俊美樣貌呈現在人世間,想必,是與眼前
的這位有所不同的氣度。
「宴的意思是……我是藤野家最無用的一人,只能配上三腳貓的小妖怪囉?」哂哂,姬乃
露出了小小的臉蛋,她鮮少會出現在藤野本家外的地方,所以讓藤野宴倒抽了口氣。
陪著笑,他對於自己的不小心感到有些愧疚,當然,這份愧疚絕不會多一分一毫放在那隻
妖怪的身上。
「姬乃別這樣說,宴哥哥沒瞧見妳呢!怎麼今日會參加天祭?」諂媚,要他挐班作勢一點
都不難,只要能哄入姬乃心懷。
全世界都知道,這個掌上明珠就像是一個沒有鎖匙的寶物,只要拿婚約當上鎖匙,那麼,
藤野下一代頭目便是唾手可得,富貴榮華指日可待。
只可惜,在他裝腔作勢的同時,卻只換來姬乃一雙冷眼,強文假醋的模樣,直叫她作噁。
「宴再說咲也的不好便是笑話姬乃的無用,所以別再瞧不起姬乃了好嗎?姬乃也是初學,
雖雕蟲小技難登大雅之堂,但姬乃也會更努力的。」句句溫柔,但也句句如刀刺入他的心
坎,明明就是毫無殺傷力的溫柔語調,卻彷彿要他走在萬刀劍山上。
「是是是,宴哥哥會注意以後的言行,姬乃的努力我絕對欽佩呢!」唯唯諾諾,他不容許
自己的行為有半點讓姬乃有負面情緒出現。
淺笑,姬乃笑而不答,這只是一個警告,溫柔的告示著他不要再有第二次,不管是式神還
是馴服妖,咲也都不是他可以當笑話的對象。
一切看在心底,活了大把年紀,咲也也看的出來姬乃的用心,緩緩地靠近,他拉近了兩人
的距離,在馴服後,他少以式神的身分出席,換句話說,藤野宮把他送給了女兒,降了一
級卻也成為女兒最有力的貼身侍衛,代替藤野家保護著這一朵最燦爛卻也最脆弱的花兒。
「咲也,你應該不需要天祭了吧!你都已經是式神了,怎麼還要來?」看著排列在岩石上
的妖怪、人類學徒,身前有著一個木盆,她雖好奇,但是也充滿疑惑。
「嗯,我天祭過了,所以不需要,只是家規中有一條,馴服妖得參加每一次的天祭,所以
今日才跟妳一同前來。」就像是聚會一樣,妖界中最低階的妖除了封印妖之外就是馴服妖
,接受過天祭後,馴服妖或者是擁有伏妖師資格的人類徒弟,即可以血伏妖。
「如果妳不習慣的話,隨時躲進我的披風裡吧!」小小聲的悄語落在姬乃的耳根邊,一時
她還未理解其中含意,但是不用一眨眼的時間,她就頓時領悟了。
就在那血祭的喊聲開始之後……。
「天祭始,吾等願以伏妖為己任,以血為證,以命為憑,生生世世奉其魂!」站在岩石上
的藤野宮揮舞著旗桿子,在手背上割了刀,讓鮮血緩緩滑入手中的碗裡。
「諾!」
站立於他跟前的妖怪、學徒們也如法炮製,拿起小刀,將在手背上狠狠地割上一刀,大量
的鮮血湧入盆內,頓時在祭典上引起大量的刺鼻血腥味,姬乃摀住了鼻子,將自己的臉孔
埋入了咲也的披風之中。
這預料之中的事情,卻依舊讓咲也高揚了嘴角,輕拍著姬乃的背做安撫,但這個動作也讓
一旁的藤野宴看得很不是滋味的瞪了他一眼。
藤野宮用勺子,將眾人的血融合後,再分派於碗中,領著大家喝下了這一碗熱騰騰卻也腥
味四溢的血水,成功地完成了天祭。
這刺鼻的血味,讓姬乃有些反胃,正當她藏在披風下的臉蛋露出了厭惡的神情時,不遠處
傳來了陣陣狂妄之聲,那不該來訪的大人物突然到來,替這安靜的儀式帶來了許多喧嘩。
「哈哈哈……不錯!不錯!一眼望去盡是人材輩出,又有了許多生力軍啊!」笑聲迴繞在
山谷之間,雄厚的嗓子笑的低沉。
「二叔。」離開了咲也的披風,姬乃禮貌的鞠了個躬,她有著最好的教養,是從小就有著
公主的教育,無庸置疑的,她就是藤野家的公主,掌上明珠。
看了看姬乃,藤野陽二發出了讚嘆的笑聲。「久不見,姬乃變得更美麗動人了啊!果不其
然,如妳娘重現人間。」
姬乃淺笑,記憶中的母親已經模糊,除了父親書房中的掛畫中,她幾乎想不起母親的臉龐
,不過藤野陽二這麼一說,卻讓她的心裡軒起小小波動,能與母親相像,她感到高興。
「大哥,怪不得妳把姬乃給藏起來了,就怕這容貌給誰瞧上,對你寶貝女兒下手吧!?」
調侃著藤野宮,雖知道姬乃日前足不出戶的原因,但是他大刺刺的個性絕對是三句不離玩
笑。
藤野宮並沒有搭理他,默默地將碗交給一旁侍從,那本是咲也的位置,如今卻換了個人,
他顯得有些不習慣。
反觀是進行天祭的眼尖徒弟,一眼就認出了藤野陽二,用手肘撞了下隔壁的男子,輕聲的
問道:「那人不是千妖斬的隊長,陽二大人嗎?」
一旁的男子露出了訝然的神情。「什麼?千妖斬的隊長大人嗎?」
或許是太過訝異,他的音量明顯的大上許多,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引起一片喧然。
「哈哈哈哈……」笑聲雄厚,藤野陽二自信滿滿地笑著。
「千妖斬不過是個名稱罷了,將來各位的前途無量,定當能有千妖斬的作為甚至不少萬妖
斬呢!哈哈哈哈……」話語與他的行為不太符合,那是屬於自負的驕傲。
「呵,爹是本家二當家,這點小功勞自然不會隨便掛在嘴上的。」
藤野宴隨之抬高了下巴,冷冷地眼角餘光看了咲也,示意著要他認同同為千妖斬隊員的他
。
在眾人擁戴與驚呼下,兩父子的光輝更加耀眼。
「當初爺爺是以解救蒼生之名乞求上天憐憫,二叔這般千妖斬,似乎違背了藤野家最初的
宗旨啊…….。」淡淡的姬乃不同於眾人的喜悅,靜如止水的眼眸下,似乎還埋藏了一些
些憂傷。
「非也、非也,姬乃,或許是妳從未入過世面,二叔我生到這等歲數,還真未看過好妖,
稍有上進之心的妖,皆願成為馴服妖,其餘的,當真是遇百殺百,遇千殺千。」話語狂妄
,他絲毫不被姬乃的言語影響到其情緒。
藤野宴靠了過來。「姬乃涉世未深,之後多跟宴哥哥去闖蕩闖蕩,定當可以開開眼界!」
「人分好壞,妖亦然,二叔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可能連這般道理都不懂的。」如果說
她說話略嫌無理也沒有關係,她只是看不慣如此殘虐草菅而已。
「姬乃,妳今日言語怎會如此?怎可以對二叔這般無禮?」藤野宮原本祥和的面貌微變,
眉頭微微的糾結。
他上前的腳步被藤野陽二伸手做出了制止。
藤野陽二笑了笑,伸出右手讓斷掉的食指顯露在姬乃面前。
「姬乃,妳小時總是問我食指去了哪裡,現在妳也大了,是該知道事實的時候了。」
手掌一出,喧嘩聲再次四起。
「當初妳二叔跟妳一樣仁慈,在追殺小妖時,一時心軟,在牠的苦苦哀求下決定放牠一條
命,豈料一轉身,小妖便伸出觸手襲擊,這隻食指就是在反擊時被切斷的,但二叔一點都
不覺得可惜,至少可以給我們本家人知道,伏妖師最大的弱點就是自己的仁慈。」摸摸姬
乃的頭,他的笑容不減,這是支撐他理念的最好證明。
姬乃不語,或許是已經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回話的機會,這個斷落的食指已經侵蝕著她的
所有想回話的慾望,放棄了爭論,她微微低下頭去。
「對不起……二叔……。」雖然她無法反對,心裡卻依舊無法認同,但是她仍對她的失言
感到羞愧。
持續摸著姬乃的髮梢,對藤野陽二而言,她永遠是個孩子。
「傻孩子,二叔怎麼會怪妳?」
天祭結束前,姬乃乖乖的站著,沒有繼續說任何一句話語,默默的,他看向了咲也,那張
臉孔下,她找不到情緒,找不到任何一絲是喜悅或是不悅的表情,同為妖,他的思緒又是
什麼呢?
後來沒多久,天飄下了點點的雨滴,聽藤野宴說,每年天祭都會有小雨落下,不知是否是
老天爺也有要說的話,但是卻說不出呢?
看著天,姬乃讓雨滴默默地停留在她的臉蛋上,沒有躲雨,在藤野家門外,是她看不清的
世界。
咲也沒有離開她的身邊半步,沒有聲音環繞在兩人身邊,一起在微寒的祭壇裡,呼吸著稀
薄的空氣。
* * *
為姬乃披上披肩,藤野宮看了會兒。
「爹?」看著轎子的簾子遲遲未闔上,姬乃不禁疑惑詢問。
「姬乃,妳當真不要在家等爹嗎?」愛女心切,雖在她這等年紀時,所有家人不分男女都
已經是出色的伏妖師,但對姬乃而言就像是初生之犢般,每一場小戰鬥都充滿了危機。
淺笑,她自然知道藤野宮的擔憂。「爹,雖我無法習得藤野家最強的招式,但是你已經把
最厲害的武器給我了,不是嗎?」
瞧了眼咲也,他微微扯著嘴角,在藤野宮面前,他似乎連動作、表情都謹慎了起來。
長嘆息,他悄悄的放下了簾子。
是啊!該是給她出門見識的時候了,既然她有心學習,如今也學會一招半式,最重要的是
,他無法再一次承受姬乃離家出走的刺激,藤野宮瞭解到自己應當著實把這女孩當成一個
藤野家人看待,而不是只是個關在家中的金絲雀。
跨上馬背,他同行的兩排弟子也一一上了馬,等候著他的指示。
「出發!」
一聲令下,眾馬齊奔,引起了飛揚的黃土,又是一次征討的出發,透著窗子,姬乃看著身
後逐漸遠離的藤野家大門,或許對別人而言,這只是再稀疏平常不過的場景,但對她而言
這一切正在心裡鼓譟著。
看著姬乃的笑靨,藤野宮微微轉了目光。
這是上天的安排嗎?給藤野家這麼特別的一個孩子,但她身上既然仍流著藤野之血,那份
伏妖的慾望是無法被止住的嗎?
加了鞭,他加快了速度,這件事應當說是好抑或是壞?他不懂,但既然是藤野家的隊伍,
就只有一個共同的目的地,那就是有妖的地方。
看著披肩下的嬌小身子,這路上風塵僕僕,又搭上了白雪皚皚,對一個毫無出門過的女子
而言,或許太過。
「冷嗎?要不要喝杯茶?」轎子裡燒不了柴,但是他的妖火要弄出杯熱茶對他而言絕非難
事。
搖搖頭,雖然天氣又因雪更冷冽了些,但是仍澆不熄她滿心的欣喜。
「咲也,說說你第一次伏妖的經驗吧!」這是她的第一次,所以想跟咲也同享那次的喜悅
。
「嗯……我第一次伏妖是好久之前了啊!一代的藤野家的事情了,沒甚麼有趣的。」他是
一代傳下的式神,所以淪為馴服妖這事有微微地刺著姬乃的心裡。
「是什麼妖呢?咲也第一次伏的妖。」
遠目,咲也淺笑。
「狼妖。」鎮定的說著,他的臉上除了笑臉,依舊不流露出半點情緒。這笑不假,但卻看
不出開心。
狼妖……
這簡單二字,震住了姬乃。
這輩子她最不可能遺忘的日子,便是從爹手上接收咲也的那一刻,藤野家少了一個式神多
了一隻馴服妖,那重要時刻,藤野宮將咲也的馴服方法全數告知了她,包含了咲也成為式
神前的真實身分。
狼妖,他是第一隻成為式神的狼妖,這世上最稀有的馴服品種……只因狼本性是群居,不
會背叛自己的同伴。
「對不起。」她最近很常道歉,或許她入世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學會說話,不然她總是因
著不小心的失言而傷害到了最親的人。
咲也擅自替她倒了杯茶,集妖力握於杯內,他加熱了茶水,遞給姬乃。
「不用道歉,馴服妖跟式神,本來就該滅除妖的本性,適當的時候,降伏同族的妖,也是
不無可能。」說的輕鬆無遲疑,看來他已經在很久之前就已經認清了這一切。
漠然,對這類型的話題他已免疫,不需要更多的關心,他現在不是式神,已被降為馴服妖
,但他仍得遵守著這個規矩。
靜靜的喝著熱茶,姬乃不知該說什麼好,嗜殺對現在的她而言是絕對做不到,何況是自己
的同類,若要她殺了一個陌生人,她都下不了手,那麼,當時咲也是以怎樣的心情去伏了
那隻狼妖的呢?
有些埋怨自己的不小心,這或許是這麼長日子以來,咲也不肯提的痛吧!抿著下唇,她的
頭微微低下。
「別擔心。」投以微笑,他看穿姬乃的心思,這小丫頭又自己胡思亂想了吧!「妳的第一
次絕對不會像我一樣,我想,妳絕對是可以成為身為藤野家驕傲的伏妖師。」
雖這次,她只是隨行見習,但是她的特別,絕對不只是「收藏」的價值,只有咲也知道的
,她身子裡所埋藏著的強大力量,比起藤野宮,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為何笑?」發現咲也的笑容持續了一段時間,而且凝視了自己許久,姬乃顯得有些不自
在。
搖頭,咲也笑而不答。
良久,轎子在石頭路上顛了顛,轉彎之際,姬乃身子抖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