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斷臂 3 神功懾眾
一個聲音接口問：「殺人救人不能抵銷？不對罷，南霄門與北霆門自古
以來殺了對方多少人，今日賣唐皇面子，就此息戰，從前殺的人數可扯平了
？」南霄、北霆門人中不少認得那是擲酒給黎紹之的豪客之一，伏牛山黃蕭。
冷雲痴對那人更是不屑一顧，亦不往康浩陵那頭瞥一眼，淡淡道：「康
浩陵再救北霆門一千一萬個人，依然欠了四十四條命的血債。」
黎紹之歎道：「老黃，我承你的情，不過你還是閉嘴罷，你這不是挑撥
本門與南霄門關係麼？」黃蕭語塞，摸摸鼻子轉開了頭。
崖上又有一個聲音響起，這次是個女子，問：「然則冷前門主如何才滿
意？」群豪只見一個負著雙刀的婦人盤膝坐在樹頂，面色陰戾，玉色裙襬上
繡著點點血跡，形象生動，就如剛剛殺人濺血。
冷雲痴聽了這聲音，倒現出幾分敬意，點頭道：「刀針雙絕的璇娘子也
到了。大姑是咱們刀法道的同行，冷某久仰。」卻不答璇娘子之問。
璇娘子道：「老身無門無派，不敢得罪北霆門，但有件事，老身很有興
致。康浩陵加上那少女，兩個人加起來也死不了四十四次，再說那少女有大
軍保護，北霆門只能對付康浩陵一個，於是所有罪孽都在他身上了。這樣一
來，冷前門主是不是要請黎門主將康浩陵慢慢剮了，抵四十四條性命之數？
老身算不清，應該剮多少刀才好呢？」
她陰惻惻地說來，彷如自己想親身提刀去剮康浩陵。群豪知道此人「刀
針雙絕」的厲害之處不在一招斃命，而是她從刺繡中化出的凌虐功夫，忽近
忽遠，慢刺細剮，倏忽近身便剜下你一片肉，教敵人只能在冤鬼纏身般的恐
懼中逐漸失血，待她享足殺人之樂，方始出刀結果敵人。群豪聽她此言，不
知她究竟是慫恿冷雲痴殺人抑或譏諷他，只聽出一身雞皮疙瘩。
冷雲痴道：「冷某曉得璇娘子技癢，然而這是本門門戶內事，不勞璇娘
子動手。」
康浩陵聽著冷雲痴一次又一次地按實自己的死罪，連連冷笑。他從前武
技平庸時，便不曾將冷雲痴放在眼內，今日揚眉吐氣，更無顧忌，見黎紹之
亦無大動作，方才的焦躁也平息幾分，尋思：「黎老兄一當上門主，整個人
的精神都不一樣了，他既叫我走，一定有辦法，只是還不想頂撞師父而已。
幸好我方才沒有誤他的事。」又想：「北霆門雖能出動那麼多江湖人來追殺
我，今日看來，不服冷雲痴的英雄還是不少。」
司倚真站在崖上唐軍之間，雖知康浩陵藝無敵手，芳心仍是忐忑，暗忖
：「冷雲痴淪落至此，黎大俠決計不會當眾再給他難堪，這場僵局宛如死結
。眼下除非有位大人物現身，武藝尚在其次，份量名望卻須遠勝納寶寨、璇
娘子等人，方能阻止冷雲痴繼續逼黎大俠表態。」瞄了守在十步之外的彭子
義，心想：「唐軍只能平息南霄北霆的鬥爭，不能壓服冷雲痴藉口復仇而殺
康大哥之心，卻也不妨試試。」
當下移步，低聲問彭子義：「彭將軍可有保全康浩陵之計？」
彭子義道：「計是沒有，但我絕不讓康少俠受損。哪怕他只少了幾根頭
髮，我到郭尚書面前也只能以死謝罪。可是……可是……」
司倚真忙問：「彭將軍有何為難？」
彭子義道：「哎呀，要是底下打起來就好了，康少俠定能不傷一人而抵
擋到我派兵下崖接應。現下大夥站在那兒一個勁地說話，我不便有所作為。」
司倚真又問：「可否暗派人手下崖？」
彭子義搖頭：「地形開闊，冷前門主會瞧見的。司小娘子知道北霆門跟
我軍的關係，但是這谷中眾目睽睽，我軍一踏上河灘，北霆門就只好假意向
我軍動手。咱雙方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事情就更麻煩。我要是亂了朝廷
的部署，更加罪該萬死了。」
司倚真靈機一動：「那便想法子讓北霆門動手。嗯，冷雲痴若下令弟子
攻擊康大哥，黎大俠必會撤銷號令，不妨，但凡馬隊向前一衝，彭將軍即可
派兵去救。」正盤算怎樣在旁觀群豪中引起鼓譟、激冷雲痴下令，忽聞崖下
又有怪事發生。
原來冷雲痴與璇娘子對答之後，河谷靜了一會，陡然間一道光芒從北霆
門馬隊身上橫掠而過，眾人凜覺，紛紛尋覓光芒來源。崖上的豪客也東張西
望。
只見那光芒又是一閃，這次閃在冷雲痴面上。
冷雲痴短眉驟然豎起，兩道冷電目光射向崖上一株蒼松之旁。眾門人隨
之向崖上怒望，旁觀豪客裡居然有人膽敢唐突冷雲痴，若非有唐軍監視，北
霆門人此刻已攀上去將那人亂刀分屍。
黎紹之按兵不動，虎目橫視，他武技的總和是今日谷中萬千豪傑之冠，
連康浩陵也在硬功上遜色於他，乃是以迴空訣勝之。他有恃無恐，最是淡定。
只見松樹旁挺著一對亮晃晃的雙鉤，鉤柄繫著紅纓，握在一個鬚髮皤然
、青袍蔽舊的老者手中。老者面紋溝壑縱橫，說不清已有多大歲數，卻竟瞧
得出五官清俊，蔽袍塵積也掩不住他氣質的軒舉疏蕩，宛如魏晉狷介名士風
流重現。
然而，這樣一個人物，說是退隱的武林耆英或者是真，卻又有哪一位武
林耆英會如此難耐寂寞，突然向北霆門挑戰？
黎紹之面露驚愕，低呼：「啊喲，我見過他。」拍了一下腦門，卻想不
起在何時何地見過。驀地心中似有感應，回頭望向冷雲痴，只見素日鎮定的
恩師面容錯愕比自己更甚，身子微掙著要坐直，卻碰痛了雙腿傷勢，楚老三
等人連忙攙扶。
冷雲痴深吸一口氣，挺直身軀，高聲道：「今日決戰竟蒙寄淵子青睞，
冷某不勝榮幸！」
康浩陵和黎紹之同時一震。康浩陵驚呼：「蒲寄淵？」黎紹之則大叫：
「真是蒲寄淵？」
與此同時，北霆門裡年歲與黎紹之相仿的弟子亦起了一小股騷動，他們
想起了二三十年之前，在一處樹林裡，本門與南霄門人結陣互襲，黎師兄便
是本門派出的頭挑好手。當時突然有個狀貌落拓的中年書生無意間闖進，無
視兩派戰火，昂首虎步、直入直出。那個書生的形影與崖上的老者很快地重
疊在一起，唯一有別的，是那書生神情憂悵，更有些自暴自棄的邋遢，這老
者則灑脫萬分，衣著雖落魄，卻教人不敢輕視。
黎紹之望望師父，又瞧瞧崖上老者，腦中那片迎戰南霄門的舊日情景裡
，依稀還有個陌生少年，似乎是為蒲寄淵挾持，自己當時忙著跟妘渟的妹子
妘苓叫陣，妘苓受傷後場面一度混亂，那個莫名其妙的少年似乎還試圖逃走
……後來怎麼樣，想不起來了，究竟有沒有那樣一個少年，可也說不準了。
要緊的是，誰想得到妘苓後來會變成康師弟的老婆呢？
妘苓已逝，除了崖上的老者，沒有人說得出當年蒲寄淵是不是挾持了甚
麼人，除非那個人親自到場－－翻疑莊主江璟與迴空訣絕詣的遇合，正是從
他被蒲寄淵因故擄挾而起。
那老者目光在康浩陵身上掃了掃，懶洋洋地並不回答冷雲痴。群豪竊竊
私語，站在老者近處的人不免打量他，雖見老者氣質脫俗，卻來歷不明，不
知冷雲痴怎麼對他如此禮遇。蒲寄淵隱世不出，知道他的多為一流高手，若
非機緣巧合，也不能得知他名頭。
冷雲痴道：「寄淵子『凌雲木指』百世無匹，以指刻石猶若等閒，怎麼
改使雙鉤了？」
此言一出，群豪中年事較長的大驚，登時議論滔滔，那老者附近霎時間
空出了老大一塊地方。
那老者皺眉道：「誰說我改使雙鉤？」
康黎二人更是怦怦心跳，老者如此回答，那是承認自己是蒲寄淵了！
只聽蒲寄淵道：「這是順手向不知哪個雜碎功夫的傢伙借的，圖它光芒
耀眼，不這樣閃幾閃，怎能引得諸位注目？」說著雙肘一抬，雙鉤向崖下射
出，勢若重弩，劃開滿谷春風，疾速越過數箭之遙，如兩道閃電直刺大地。
爾後但聞一聲輕響，雙鉤整支射入河灘，兩條鉤柄紅纓如同兩條赤蛇，迅速
沒入碎石之間！
河谷爆出「轟」的一聲驚嘆，河灘遠處沒瞧見這一手之人不知此處發生
何事，紛紛奔跑推擁靠近，卻還能在河灘上瞧見甚麼？
康浩陵內心翻騰，竭力壓抑，胸間翻來滾去只有三個字：「迴空訣！」
－－磁進之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