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41

作者: Nashooko (N)   2019-08-24 01:2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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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No.41
Meanderers II
  隔天早上,艾波恩在映入竹簾的晨光中醒來。
  或許是晨露酒的後勁過強,也或許是梣谷的自然環境真有它獨特的療癒
效果,又或許是因為映入森林的陽光太過微弱,使他時間感混亂。艾波恩比
平日晚起了些。
  他有點訝異自己居然能睡得這麼沉。畢竟剛開始,他還一度為了能清楚
聽見隔壁傳來的口哨聲、哼歌聲、梳洗聲,甚至衣物磨擦聲而感到煩惱──
雖然希理絲大概只是沒注意,或根本不在乎這種事。但作為一名悋守禮儀的
聖騎士,艾波恩實在不想知道這麼多他人生活起居的細節。
  他不想讓氣氛變得尷尬,也非常清楚:即使他出聲提醒對方,也多半只
會跟瑞斗一樣,得到「沒差啦你就聽啊我又不在意如果太吵害你睡不著那我
可以改唱搖籃曲啊」這種讓他更加頭痛的回應。因此當法師再一次衝進隔壁,
對盜賊大吼要她閉嘴安靜點時,艾波恩只是默默地將鋪在枕頭上的獸毛揉了
點下來充當耳塞,就這麼過了一夜。
  梳洗整理完畢,他走下樓。瑞斗正和基姆利雅用達納蘇斯語飛快地交談。
  「您起來啦客人?」一見到艾波恩,基姆利雅的臉上立刻笑出一朵花。
「我才剛想著是不是該上去叫醒您呢──雖然這是有點失禮沒錯,但我聽你
的同伴說,你們這兩天有很多事要忙,若是耽誤了那可就糟啦──」
  「謝謝您,但這點小事就不勞您費心了。」艾波恩不由得退後一步,讓
距離增加一些夜精靈在他心中的美感。「瑟凡起來了嗎?」
  「一早就去外頭散步了。說是想趁離開前去看看那個浪漫的水池。」瑞
斗指指擺在櫃檯上的旅遊導覽手冊。
  「她一個人去?沒問題嗎?」
  「她應該要沒問題的。」瑞斗說:「她好歹是個冒險者。」
  「說得也是。」
  他們在餐桌旁坐下等待早餐。瑞斗攤開一張地圖。
  「希理絲去處理座騎的事了。等她回來,我會再跟她確認過一遍。總之
我先把剛才問到的跟你說明一下。」
  他拿起筆,在地圖上加了幾個註記。
  「老闆娘告訴我,這附近應該有軍方的小型營地,主要是用來防守跟觀
望戰歌峽谷的狀況。」指著地圖,瑞斗說:「但她也只知道這麼多,詳細位
置並不清楚。從這樣看來,我們主要的歇腳點大概還是只能靠野營。」
  「長途跋涉加上野外露宿的辛勞是超乎你想像的。依我的經驗,繞到這
類小型營地休息兩天,會比一路急行軍還更能達成目標。」
  「你說得沒錯,不過我們畢竟不是軍方的人,要找這些營地多半還得花
上不少工夫。」
  「希理絲小姐也不曉得?聽她的說法,她應該知道路。」
  「這還得再跟她確認。但如果可以,我不是很想花時間在這上面。雖然
目前為止,我們都走得挺順,但考慮到我們到艾薩拉時,還得先跟木喉熊怪
攀關係,再去找克希雷姆的法師塔,時間其實很吃緊。」
  點點頭,艾波恩沉吟片刻。「木喉熊怪那裡確實有點難辦……但既然有
瑟凡在,只是通過的話應該沒那麼困難。我們畢竟沒有要和牠們打交道,就
是借個道而已。」
  「很難講,但預留時間會比較安全。我可不希望自己因為被那些蠢熊怪
絆住手腳,結果千辛萬苦爬到克希雷姆那邊後,只能眼睜睜看他手下的人當
著我的面把門關上。」攤開手,瑞斗無奈地說:「反正我只是先告訴你這些。
梣谷環境我不熟,目前只能評估個大概。實際怎麼走,還要靠希理絲現場判
斷。」
  「她應該也會同意我的看法。山林裡的天氣變化莫測,小心點總是好的。」
  「或許吧。」瑞斗聳肩。「我不把營地列入預定落腳處,也跟部落的態
度有關。」
  「哦?」
  「這也是剛才跟那女的打聽來的:據說戰歌峽谷最近不太妙。雖然還不
到會干擾一般居民的程度,但聽說前線防守的狀況不太樂觀。只是詳情她也
不清楚,軍方也沒特別對一般民眾宣布什麼,就是些耳語。」
  「耳語裏頭有時也參雜了真相。」揉著下巴,艾波恩說:「如果戰歌峽
谷的防守出現缺口,那部落那邊想必也已經開始對這裡展開零星的偵查行動
了。」
  「偵查行動這事其實天天有,我反而比較在意那邊對冒險者的態度。」
咬著羽毛筆,瑞斗思索道:「再怎麼說,艾薩拉理論上還是中立地帶,有冒
險者往來是正常現象。只是經過,還有機會不用跟他們正面起衝突。直接進
入軍隊紮營點,反而容易帶來多餘的麻煩。」
  「在不確定野外有多少危險的情況下,適當尋求同盟庇護才更合理。」
艾波恩搖頭,「你跟瑟凡西諾都還帶著傷。即使你能硬撐,瑟凡也不見得能
跟上。依我看,你們該在允許範圍內盡可能多休養,而不是一路往目標直衝。」
  「我的任務是有時限壓力的。如果可以,我不想浪費任何時間。」瑞斗
瞇起眼,「我剛才說了會看狀況。實際領路的是希理絲,路上也會參考她的
意見。但你好像更傾向一定要多繞這段路。」
  「可能是我習慣謹慎為上吧。」
  「最好是,那叫保護過度。」
  「什麼?」艾波恩愣住了。瑞斗也頓了一下。
  他也沒料到自己居然會忍不住衝出這句話來。但艾波恩這種愛操心又管
太多的個性,總讓他不由自主聯想到某人。
  這讓他非常不爽,煩躁異常。
  「……抱歉我說得有點直接,但這就是我的感覺。」
  抓抓頭髮,瑞斗思考措詞:
  「聽著,艾波恩,人本來就會有私心,這我不否認也沒那麼在乎。我雖
然委託你保護我,但我也不認為若真有什麼緊急狀況,你就該不顧自身安危
衝過來替我擋刀。我對人性可沒那麼多期待。所以我只會對一般狀況有所要求。」
  「你是說,我連基本都沒有做到了?」艾波恩皺眉,「我只是對行程安
排提了些想法。在團隊合作裡,這是很正常的。你的說法是不是太重了?」
  挺起胸膛,聖騎士等著瑞斗的道歉。瑞斗按住下唇,飛快思索該如何處
理這個局面。
  胸口那份煩鬱感正熨著他,像在把他的理性一點一點地燒乾。
  「你說得對,我沒必要講到這程度。但為了接下來的旅途,有些事情,
我想我還是該直接說清楚。」
  努力按住自己的情緒,瑞斗深吸一口氣。
  「對你加入隊伍的理由,我沒什麼意見。作為委託人,對我來說,只要
這個人能確實完成任務,平日也相處愉快,那就差不多了。但你剛才的提案,
讓我覺得你有點把優先順序搞反了。」
  他很煩躁,因為他居然罕見地在完全不打算失控的地方失控了。
  「我明白你當初加入,是因為瑟凡西諾。雖然這跟我的預想不同,但考
慮到你和她交好,我還是邀了你,也算是給自己到艾薩拉的路上多一份保障。
但在討論路線時,你卻因為覺得她可能跟不上,而企圖把步調放緩,完全沒
想到委託人是我,應該以我的行程為主。」
  他很煩躁,因為他打從心底認為:無論瑟凡西諾跟艾波恩之間的關係有
多微妙,或打算採取怎樣的相處模式,那都與他無關,也不該為此產生任何
情緒。
  「你是個有足夠經驗的冒險者,艾波恩。你應該明白,冒險者彼此不該
過度涉入對方任務的細節,也該對其他同伴的判斷有基本信心。然而從你對
瑟凡西諾還有我們其他人的態度裡,我並沒有看到這點。」
  他很煩躁,因為他已經逐漸掌握到了那份情緒的源頭。
  「瑟凡西諾是很傻,但她有冒險者的自覺。說錯話,她會自責;知道要
趕路,就把玩心收起來,或自己找時間出去繞。她的態度很正常,就是把大
家當隊友平等看待。但你似乎沒有意識到:她也是個跟你平起平坐的冒險者。
這連帶影響了你的判斷力。我對這點非常不滿意。」
  空氣中飄著一股溫熱又陌生的香氣。廚房裡的燉湯已經完成,正用香味
向所有人宣告它的存在。那股氣息搧在瑞斗的鼻尖,讓他聯想到鐵爐堡的大
熔爐,而他僅存的理性則在裡頭煮,浮浮沉沉軟爛無力像浮在湯鍋裡的馬鈴
薯。
  他很煩躁。
  真的。
  非常,非常的煩躁。
  艾波恩沉默著,胸口起伏的幅度卻大了些。瑞斗轉過頭,迴避對方的眼神。
  「抱歉,我話說得有點重。但既然這會影響我,我就不得不明講了。」
他說:「我也沒料到會弄得這麼尷尬。我本意不是如此。你就當我是起床氣
還沒消吧。」
  「不,沒關係。」艾波恩垂下眼,「你說得其實有理……」
  「好了,你不用說了。我剛才什麼都沒講。總之是我自己腦筋不清楚。」
揮手打斷艾波恩,瑞斗站起身。「我出去轉轉,順便看希理絲那傢伙又摸到
哪去了。」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出旅館。端著熱湯的基姆利雅向他打了聲招呼,
他充耳未聞,逕自走上阿斯特蘭納寧靜的街道。
  艾波恩無法攔住他。
  坐在旅館裡,他收起地圖,沉默地從基姆利雅手上接過熱湯。熱湯香味
四溢,裡頭還放了不少艾波恩從沒見過的新鮮蔬菜,但艾波恩只是盯著湯碗,
將湯匙在指間扣得死緊,絲毫沒有放進湯裡的意思。
  街道外開始傳來人聲。有兩、三個似乎是前來支援戰歌峽谷的冒險者走
進城鎮。原本寂靜的小鎮,總算有了那麼一點生氣。
  閉上眼,艾波恩聽見那些冒險者閒聊。那些平淡又鬆散的日常對話像是
有種魔力,能讓人看清現實,意識到自己原本陷在多麼不穩,多麼不安,多
麼極端的情緒裡,卻貪婪幼稚地待在谷底望著天空,把那抹藍天那道希望當
作自己的全世界。
  終於,他睜開眼,將湯匙放進碗裡,開始喝湯。
──阿斯特蘭納街道 A.M.10:48.──
  瑞斗在街上走著。
  他並不想如此,也對自己只能保持這種速度行走不甘心到極點。如果可
以,他想狂奔過整條街道,順便一路指天罵地大吼大叫,直接把所有還安逸
地窩在自家床上睡懶覺的廢物吵醒最好。
  但他身上的傷不允許他這麼做。上個禮拜的追逐戰是個爛主意。那天的
一時衝動,使他的傷口再度裂開,疼得厲害。搞得他在強迫希理絲從法師塔
頂挑戰高空彈跳時,根本無法好好享受對方臉上絕望的表情,還得另外分心
思考何時該去教堂換藥。
  ──他一向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尤其是在這種該隨時把自己維持在最
佳狀態,以應付所有潛在危險的時刻更是如此。
  早在那時,他就該察覺自己的思緒已經亂了套。
  沒錯,他是很不喜歡艾波恩這種管太多的個性。可是他不需要表現出這
點。那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在艾波恩面前表現得冷靜謙和,同時把自己偶
爾的失控,以及其他所有問題全部推到希理絲身上。這才是他該做的事。
  然而他卻失誤了。「媽的!」他低聲咒罵。
  瑞斗知道:自己雖然嘴賤,但在大多數情況下,他都能靠理性將這一面
壓住,而不是毫不設防、不分對象地將本性顯露出來。他是很衝動,但也沒
蠢到去對不想交心的人說出內心話。
  先前在黑石深淵時,不管是遇上索瑞森的死亡壓力,還是普拉格狡猾的
戳探,甚至是被拉進地牢中餓上一整個禮拜外加睡眠剝奪,面對這些折磨,
他都撐過來了。
  該殘忍就殘忍,該狠毒就狠毒,該下手就下手。他把一切都處理得如此
完美,只怕連當初把任務交給他的那個王八盜賊頭子,都沒料到他居然真能
走出那個地獄。
  他已經經歷過這麼多事了。
  他沒理由,也不應該,更不能在這時候崩潰。
  近午的阿斯特蘭納沒有半點暑氣。瑞斗走到鎮旁的水塘,朝池裡扔冰箭,
順便把啾啾先生抓出來放風。陽光從細密的針葉林間篩下來,灑在身上讓他
想到麵包上的芝麻粒。
  瑞斗一下子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這種聯想,半秒後才意識到:自己其實
是在懷念暴風城麵包店裡頭楓糖可頌的香氣──幹那明明就很難吃!他忍不
住苦笑。
  如果這只是場普通的進修,他還不會有這種感受。但正因他明白自己再
也回不去那裏,他才發現自己其實意外地念舊,意外地愛撒嬌。才剛踏出自
己恨得要命的法師塔,就立刻患了思鄉病。
  當然,他知道自己失控的原因並不只如此。但事情都發展到這地步了,
承認自己是個念舊狂,總比繼續深入挖掘自己的內心要好。至少這能讓他在
動手時不會突然神經接錯線,忽然想起艾波恩那好管閒事的性格跟某人有多
麼相似,而瑟凡西諾又和自己共同經歷過多少事。
  他不能對他們投射任何情感。
  背後傳來細碎得令人心煩的腳步聲。瑞斗一聽就知道是誰。
  「恭喜妳沒有迷路,平安探險回來。」他懶洋洋地說:「瑟凡西諾。」
  瑟凡西諾尷尬地嘻嘻一笑,「其實是有迷路一下下……不過我遇到了一
位古樹之靈,他教我該怎麼走回鎮上。卡林多這邊的人,都是心地善良的好
人呢。」
  「這句話可以吐槽的點太多,我就不一一反駁了。」瑞斗看了看她手上
的提袋,裡頭裝了不少乾糧跟水袋。「那是什麼情況?」
  「哦,我在街上看到小希,就幫她提了點東西。」坐到瑞斗身旁,她擔
憂地望著他。「我本來想跟她一起回去,可是她說你心情不太好,叫我過來
安慰你……你還好嗎,瑞斗?發生了什麼事嗎?」
  那傢伙看臉色抓風向的能力還真是一等一的。「沒怎樣,只是覺得趁離
開前外出晃晃這點子不錯。跟妳學的。」
  「這、這樣啊……」
  氣氛忽然變得有點尷尬。但瑞斗怡然自得,完全不打算處理這個狀況。
  「……嗯,那個,瑞肯恩?」
  妳還想硬開話題喔?「幹嘛?」
  「嗯……就是,你之前跟我說的那件事……」
  「哪件?」
  「啊!對哦,那個、嗯,我知道瑞斗你不太想談,因為我們之前也討論
過……可是我還是有點擔心,因為瑞肯恩你這樣真的很少見──呃,我不是
說這樣不好哦!瑟凡很高興瑞肯恩你願意跟我談的……嗯,所以,如果你覺
得不舒服的話,就直接跟我說哦?瑟凡不會繼續問的,所以──」
  「我現在『已經』覺得不舒服了。」啊啊啊啊希理絲那機掰人幹嘛把她
趕過來啊!這傢伙超難對話的啦!「所以妳要問就快,我不曉得自己還能忍
妳多久。」
  「啊,嗯,這樣啊?那……」停頓一下,瑟凡西諾小心翼翼地問:「瑞
肯恩你,最近睡得好嗎?」
  「……就這樣?」妳就為了這鬼問題浪費我的耐性?
  「呃?因為,瑞肯恩你在暴風城那時候說過,你一直睡不安穩……」瑟
凡西諾囁嚅著說:「瑟凡──瑟凡可以理解,因為瑟凡也待在那個地方過。
跟瑞斗一起,見到茉艾拉公主,然後……所以,瑟凡知道瑞斗的心裡很痛苦,
痛苦到,就算知道逃跑是不好的,也還是只能這麼做,因為真的很難受很難受……」
  「嗯。」瑞斗盯著水池。「大概就那樣吧。謝謝關心。」
  「可是,我後來想想,這樣是不對的──啊,我不是說離開暴風城這件
事哦?我可以理解的。而且對瑞斗你來說,你一定是已經完全撐不下去了,
才會這麼做的。我是說──雖然我之前說了我懂,我明白,可是,那樣不對……」
  垂下肩膀,瑟凡西諾的聲音忽然變得很悲傷。
  「瑞斗你到底有多痛苦──我其實,一點都不明白。」她輕輕地說。
  瑞斗猛然轉頭看向瑟凡西諾,紫眼中充滿訝異。瑟凡西諾點點頭。
  「那時候,我才進去沒多久,就被關到牢裡了,對吧?」揪著手指,她
說:「牢裡好冷,好臭,本來還在旁邊的瑞斗跟普拉格叔叔也不見了……我
那時真的好怕,完全不知道要怎麼辦,心裡想的都是很可怕、很可怕的畫面。
我甚至覺得你們──」
  說著,她打了個寒顫。
  「……所以,當我拿到普拉格叔叔的治療石,跟瑞斗你做的肉桂麵包的
時候,我真的好高興好高興──」眨著綠眼,她望向瑞斗。「雖然不知道你
們在哪裡,可是只要知道你們都平安,我就放心了。」
  瑞斗沒回答,轉頭靜靜看著在遠處亂游的啾啾先生。普拉格先前在黑石
深淵廚房裡說過的話,突然躍進他的腦海裡。
  「弄兩塊肉桂麵包是很簡單,但那又怎樣?」拿著湯勺,他厭煩地說:
「靠兩塊魔法麵包,她最多也只能知道我還活著的消息,這有什麼意義!」
  「對她而言,這才是最重要的消息。」普拉格的表情非常平靜。「你果
然不夠瞭解她。」
  「她又不是我的誰,對我一點用處都沒有,我為什麼要瞭解她?」他回答。
  「在那之後,我就比較放心了。雖然我還是好餓,好冷,可是……就覺
得安心多了。活著就有希望嘛!」
  點著手指,瑟凡西諾微笑:
  「而且,後來瑞斗你真的出現了──你沒事,過得很平安,而且還跟我
說不要怕,一直鼓勵我,沒有把我丟下……」
  「畢竟我比妳強多了。」瑞斗說:「妳是想追問當時發生了什麼事嗎?」
  「這,是有一點……因為真的很奇怪嘛。」瑟凡西諾搔搔臉,「我們明
明剛才還在跟普拉格叔叔聊天的呀?但等我睡醒之後,就已經被關在牢房裡
了。真的很奇怪……可是我後來看到瑞斗,就覺得:啊──那些事,都不重
要了。因為,瑞斗跟普拉格叔叔都很平安,這樣就好了嘛!
  而且,那時我們要去救公主,有好多好多事情突然冒出來,光是要搞清
楚現在怎麼了,就已經好辛苦了。所以就覺得……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事,但那已經不重要了。把現在要做的事情都做好,這樣就行了。」
  「正面思考。這樣很好啊。」
  「這樣不好!」瑟凡西諾用力搖頭。「一點都不好!」
  她的態度相當堅決。瑞斗吁出一口氣。
  「……妳若真想知道的話,我是能告訴妳一些事。」將手藏到長袍底下,
他低聲道:「但那時很混亂,我也只能靠推測……」
  「我不是這個意思。」瑟凡西諾嘟起嘴。「我是說:我跟瑞肯恩,我們
兩個遇到的事,根本就不能比。」
  瑞斗皺起眉。
  「……瑞肯恩,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已經把任務都處理好了。」抱著膝
蓋,瑟凡西諾小聲地說:「我們兩個,明明都接了救出茉艾拉公主的任務,
是要一起面對所有困難的搭檔。但我進到黑石深淵以後,就只是一直待在那
裡……雖然很冷很餓沒錯,可是,仔細想想,也就只是這樣而已嘛……實際
上,也沒發生什麼危險,偶爾赫爾還會跑出來跟我說話,讓我沒那麼寂寞──」
  「──我是覺得,都被關到有幻覺了,這其實滿危險的啦。」
  散去掌間的微光,瑞斗無奈地說:
  「好吧我懂了。總之妳覺得自己沒在任務中付出多少心力,沒資格說什
麼『我懂你的痛苦,我能體會你的感覺』,對自己當初那副好像很有同理心
的樣子羞愧到不行。是這樣沒錯吧?」
  瑟凡西諾點點頭,不敢說話,邃綠的雙眼滿是愧疚。
  「我沒那麼在乎這個。」瑞斗說:「妳想太多了。」
  「可、可是!黑石深淵那麼危險!瑞斗你一個人在外面,不知道要遇到
多少危險,才能打聽到公主的消息。最後甚至還找到我,把我也救出來……」
瑟凡西諾急急地說:「跟你比起來,我根本什麼都沒做,只會待在牢房裡等
你來救我。看到你的時候還抱著你哭,讓你那麼困擾──瑞斗那麼辛苦,都
沒說話了。我怎麼可以──」
  「我說過我不在意。而且以我來說,妳不要出來礙事還比較方便咧。」
瑞斗這回倒沒說謊。「要潛伏在黑石深淵那種地方,需要不少運氣跟謹慎。
運氣就算了,我對妳的謹慎程度一向都很懷疑。妳能乖乖待在那邊,讓自己
活得好好的,才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盯著瑟凡西諾,他紫水晶般透澈的雙眼閃著光芒。
  「妳不也認為,我能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嗎?」他淡然一笑。「所以,
就彼此彼此吧。」
  他的眼神如此清澈,像是能看透她的所有心事。
  她突然胸口一緊。
  她忽然想起,先前在暴風城時,他知道她跟艾波恩之間的狀況,而特意
邀請艾波恩加入隊伍的事。瑞斗一向討厭生人。放在平常,他是絕對不會這
麼做的。
  她也想起,在鐵爐堡晉見麥格尼‧銅鬚時,他為了不讓麥格尼必須強忍
著失去愛女的悲痛跟黑鐵部族結盟,選擇謊報任務。在晉見麥格尼之前,他
沒有告訴她這件事,只是獨自背負起所有責任,讓自己事後因痛苦與自責而
夜不成眠。
  她還想起,當她在地牢中因恐懼而驚慌失措時,他是那麼溫柔地陪著她,
在她狂亂地尖叫痛哭時摟緊她,告訴她:他會一直待在她身邊。
  「沒什麼好怕的。」
  他在她耳畔低語,細長而優美的手指輕輕劃過她的髮絲,在她的臉頰上
留下淺淺的溫度。
  「我在這裡。而且會一直都在這裡。沒什麼好怕的,瑟凡西諾……」他
說。「我保證。」
  她忽然好想哭。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這麼做。不能再那麼軟弱。
  眼前這個人是這麼好,這麼好。
  她欠他太多太多。
  「嗯,我知道了。」她微笑:「謝謝你,瑞斗。」
  她回望他,深邃的綠瞳中眼波流轉,像梣谷中隨林風晃蕩的滿山碧綠。
  「──好啦,既然如此,那沒事了吧?」收回目光,瑞斗再次望向水塘。
「時間差不多了。妳先把東西搬回去吧。嫌重就留一點下來。」
  「不用啦,沒關係。」瑟凡西諾歪著頭。「瑞斗不一起走嗎?」
  「我想再發呆一陣子。」
  「那是啾啾先生嗎?」看著遠方橘紅色的小點,瑟凡西諾問:「那個,
難道是我給小希的……」
  「對,就是牠。」瑞斗說:「她要負責領路,雜事很多。我就替她接
手照顧了。」
  「咦?啊,也對。小希現在有好多事要忙嘛……瑞斗在這種小細節上,
真的很貼心呢。」
  居然被說貼心,這還真是生平頭一遭咧。「還好啦。而且我最近發現:
養寵物的樂趣其實挺多的。」例如利用寵物逼著某人從法師塔頂跳下去。媽
啦真是超級愉悅。
  「有什麼關於啾啾先生的問題,都可以問我哦?」瑟凡西諾挺起平坦的
胸膛,顯得有些得意。「雖然我懂的沒有小希那麼多,但還是知道一點小訣
竅的唷。」
  「有需要時我會向妳請教的。」瑞斗淡淡地說:「好了,我想一個人待
一下。路上小心。」
  「啊,好……」
  拍拍裙子,瑟凡西諾站起身。她朝城鎮的方向走了幾步,又回頭看向還
盯著水塘的瑞斗。林風揚起她微捲的奶金色長髮,融在樹林裡像映進林間的
夕陽。
  「瑞斗。」
  「嗯?」
  「謝謝你。」
  ──那麼多,那麼多走進孤兒院,拉著她的手出去遊山玩水,在旅途中
陪她唱歌陪她笑,在野外的星空下說故事哄她入睡,再將她平安送回暴風城,
告訴她「明年我會再來」的冒險者。
  ──那麼多,那麼多和藹的笑容,親切的言語。那些人多如繁星,言辭
之間體貼入微,對她呵護備至,卻從未再次出現。一個個許下承諾後便起身
離去,永遠消失在門外如劃過夜空的流星。
  「我真的,覺得很高興哦。」
  每年每年重覆著相遇與別離。反覆許下諾言又打破又黏合又崩壞又拼湊
又掉落又拾起又墜落。
  「謝謝你。」
  對著那個冷淡高傲,尖酸刻薄,總是對一切都不耐煩,卻從不曾在最危
險的時候轉身離去,反而拉著她走出地獄的人,她說。
  不自覺間,她的雙手正緊緊捂住胸口。
  她按得那麼緊,那麼重,彷彿只要一不注意,那顆心就會從胸膛裡蹦出
來,朝某個她從未想像過的地方直奔而去。
  而瑞斗只是背對著她,完全沒有回頭看她。
  坐在湖邊,他靜靜望著遠方,目光朝遙遠湖面上的那個橙色小點筆直投
去。
  柔軟的陽光自古樹濃綠的枝椏間瀉下,無論是光線或陰影都隨著微風的
吹拂輕輕晃盪。湛藍的湖水在閃爍的光線下,映出整片破碎而模糊的淡紫光
影。
  而他紫水晶般澈冷深邃的雙眼,只是沉默地,永恆地看著那片如夢似幻
的紫色湖水,看著那個湖中飄蕩著的橘色小點,在淡紫流光間被映成無機質
般澄澈眩亮的燦爛金色。
  「……我可沒做什麼需要妳這麼認真道謝的事。」良久,他厭煩地嘆了
口氣。「妳是真的很不想讓我安靜一下就是了?」
  瑟凡西諾笑了。
  「才沒有。」她說:「我只是想跟瑞斗你說:我也不會把你拋下的。」
  「啊?」什麼跟什麼?
  「我在暴風城那時有說過呀?不管去哪邊,我們都一起走。」張開雙手,
她認真的說:「我會遵守承諾的!」
  「……我有不好的預感。拜託不要。」
  「咦為什麼呢──?一直在一起,這樣不是很好嗎?」大叫著,她又奔
回湖邊,直接蹭上瑞斗,開始拿手的撒嬌攻擊。「好──嘛──!好──啦──!」
  「求妳快回去!」媽啊我需要安靜!
  死命閃避瑟凡西諾的撲擊,瑞斗神色苦惱。瑟凡西諾卻笑得更燦爛了。
  深夏微濕的山風吹起,把她的笑聲吹到遠方,擺盪在山林間回音反覆盤
旋不止,彷彿立誓要將承諾延伸下去直至永恆。
  永無止盡。
──阿斯特蘭納‧旅館 A.M.11:30.──
  「啊──這邊我膩了。換一個。」
  雙手托腮,希理絲盯著艾波恩,無機質般澄澈眩亮的燦金雙眼眨呀眨地
充滿期待:
  「再講一次納葛蘭那個裂蹄:所以牠跟犀牛氂牛野牛瘤牛有差嗎?牠跟
草原牛頭人高嶺牛頭人河谷牛頭人曠原牛頭人有差嗎?都可以騎所以都沒有
差嗎?都可以吃所以都沒有差嗎?」
  艾波恩用力抱住腦袋,覺得自己瀕臨崩潰。
  原本,他只是坐在這裡思考瑞斗的那番話,順便整理自己的心情。儘管
不完全精確,但剛才那些話確實觸到了他心中的某個地方。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當下無法辯駁什麼,結果就是只能看著瑞斗匆匆逃
離現場,讓尷尬的氣氛繼續延續下去。
  而就在他煩惱著該怎樣向瑞斗解釋,才不致於使雙方都難堪,連帶弄得
整個隊伍都氣氛不對時,希理絲回來了。
  「喔,艾波恩!」
  像是被煩惱的氣味吸引似地,夜精靈蹦蹦跳跳地奔到他眼前。「午安!」
  「午安,希理絲小姐。」他說:「妳回來得不巧。瑞斗他方才正好去找
妳了呢。」
  「嗯我知道。」她點頭,「我有看到他,所以我假裝沒看到他,先回來
了。」
  「呃,這樣啊。」這是什麼神奇的思考方式?「一早就忙著外出張羅,
真是辛苦妳了。先休息一下吧?」艾波恩客氣地說。
  「好啊。」盜賊毫不客氣地坐到他正對面。「艾波恩,我無聊了。講話
給我聽!」
  「咦……」
  「什麼都可以!你去過很多地方吧?之前不是住這個世界吧?以前怎麼
認識瑟凡的?都可以,跟我說!」希理絲雙手猛拍桌子,像是個急著要聽故
事的孩子──不曉得已經幾百歲的那種。「我要聽,我無聊。快說!」
  艾波恩當然是拒絕了。
  不。一般而言,他絕不吝於跟旅伴分享過去經歷,增進彼此情誼。但他
現在面對的可是希理絲!腦子裡裝的全是怎麼胡整惡搞,吹口氣就要拉颱風
警報,成天信口開河胡說八道的希理絲!雖然他很樂意在旅途中跟她維持友
好關係,但說到進一步深交,艾波恩還是敬謝不敏。至少絕不能主動提供更
多材料,讓她有機會加油添醋放辣椒,還敲鑼打鼓大肆宣揚得讓全世界都知道。
  「是喔?好吧。」希理絲一臉遺憾。「那只好我幫你講了。」
  艾波恩只好開始說故事。
  他絞盡腦汁,挖空心思。從自己過去怎樣成為聖騎士、在德拉諾加入野
外調查隊時遇上什麼事、怎樣對藥草及煉金產生興趣等童年回憶開始,一路
說到他怎麼跟隨導師的指導,搭上艾克索達降落在艾澤拉斯、怎樣在外出遊
歷時跟瑟凡西諾相遇、在荊棘谷及藏寶海灣跟哪些人打過交道,最後說到自
己如何重新回到暴風城,與瑟凡西諾重逢並加入這個隊伍。
  為了自己的心理健康跟終身名譽,他可真是拼了老命。
  不幸的是,他的努力似乎還是遠遠趕不上希理絲的反應速度。
  沒錯,她是聽得挺認真的,但她的思緒實在太跳躍,又太容易不耐煩了。
  就跟她明明能用走的,卻偏要兔子般蹦蹦跳跳躍進旅館,坐在椅子上還
不時嘗試能不能只用兩隻或一隻椅腳保持平衡,整個人隨時都像處於過動狀
態一樣。她聽故事時雖然聽得津津有味,卻老是提出莫名其妙的問題,或要
求他改講另一段故事,或試著把兩件事拼起來,好像她不只身體坐不住,連
大腦都活躍得隨時都想從她的腦殼裡蹦出來似的:
  「欸所以那隻小象就那樣掰咧?你很難過嗎你感覺不好嗎?那你現在騎
大象會很開心還是很尷尬嗎?你是因為小時候沒有小象騎,所以長大就要騎
大象嗎?」
  「塔巴克好棒喔──!聽你講那個眼睛好美,圓圓的毛也好摸好可愛喔!
所以為什麼你們飛船不載塔巴克要載大象過來?塔巴克可以騎可以吃又不重,
明明沒有戰象負擔那麼重呀到底為什麼?德萊尼式種族岐視?」
  「你說瑟凡在醫院一看到你就哭了?什麼什麼什麼跟什麼!你到底說了
什麼做了什麼!是瑟凡耶!哭耶!變態!」
  「荊棘谷發音超難的我學好久。你來這邊才三年就講好好,真的好好咧。
他們講髒話你都聽懂了,我都聽不懂所以就背下來再講回去咧。怎麼教小孩
小孩就會怎麼大,大概差不多就是這樣吼?」
  「德萊尼都會珠寶學是因為喜歡亮晶晶嗎?所以跟哥布林很像嗎?哥布
林炸起來很炫,所以你們炸起來也超炫嗎?所以薩格拉斯把你們從阿古斯炸
到德拉諾,又從德拉諾炸來艾澤拉斯,是因為你們炸起來超炫超漂亮想再看
幾次嗎?下次你們要帶衰其他世界的話我可以也去搭飛船嗎?」
  艾波恩簡直絕望。
  更令他絕望的是:明明他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一旁的旅館老闆基姆利
雅卻完全沒有要伸出援手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邊用溫柔的目光注視他們兩人,
臉上盈滿笑意,一副「年輕真好」的表情。
  「雖然跟她不太一樣,但我年輕時也是好奇心挺旺盛的呢?」掩著嘴,
她呵呵輕笑。「若不是這樣,我也不會跟林精還有古樹之靈……哦呵呵,不
好。我說溜嘴了呢。呵呵。」
  艾波恩明白了:絕望沒有底限。
  「──啊對了,艾波恩艾波恩,聽你講到現在我發現一件事咧!」
  甩甩及腰的紫色長髮,希理絲輕快地說:
  「你要知道嗎?你想知道嗎?雖然你不想知道我還是會講,可是我很有
禮貌所以我隨便問一下。」
  「……請說。」
  「你啊,是誠實的。」瞇著金眼,她露出饒有興味的笑容。「你是好人。」
  「謝謝妳。」揉著太陽穴,艾波恩回答:「希理絲小姐妳……很有特色。」
  「嗯啊我知道。」希理絲咯咯笑道:「希望好人以後也過很好。很累的,
加油喔!」
  我現在就已經非常累了。用力撐住額頭,艾波恩痛苦地想。
  「啊唷,我的姐妹,妳對他攻勢這麼猛烈呀?」基姆利雅還在呵呵笑。
「妳這麼大膽,我不就沒機會了嗎?」
  「欸沒有耶。他很好可是太高我不愛。」希理絲一本正經。「可是他很
誠實,問了就答。妳問他喜歡哪一型,他應該會講喔。」
  基姆利雅兩眼放光。艾波恩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而且心知這八成很快
就會實現。
  此時此刻,他已經不覺得解決先前和瑞斗間的尷尬氣氛有什麼困難的了。
不過是簡單開個口打聲招呼的事而已。跟那些不用開口就會自己黏上來的麻
煩比起來,再輕鬆不過了。
  基姆利雅拉開椅子蹭到他身邊。希理絲端起旅館櫃檯上的糖缽,坐到一
旁桌上,帶著副看好戲的表情開始吃糖。艾波恩在心底哀號:
  ──瑟凡西諾,瑞斗!哪位都好,求求你們快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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