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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episode.cc/read/ArtificialkidsN/my.180715.214037/94
──暴風城‧軍情七處　A.M. 7:42.──
　　抱著整疊文件，雷吉克吃力地用身體推開門。辦公室的門把高度對哥布
林一點都不友善，更別提他手上還抱著那堆行政公文。
　　但雷吉克甘之如飴。軍情七處出錢大方，付錢爽快。對一個哥布林來說，
沒有哪個職場能比這裡更美妙的了。在閃亮亮的金子面前，哪有什麼問題是
不能解決的呢？
　　「嘿，肖爾。」他進入辦公室，朝裡頭的黑髮男子搭話：「咱們門口那
堆東西是怎麼回事？」他指的是今天早上送來軍情七處的大紙箱。「我剛才
看過了，裡頭塞的就是些舊報紙跟爛木頭，全是沾滿泥巴的垃圾。」
　　「我想也是。」馬迪亞斯‧肖爾安靜地說。「畢竟重點不是裡面的東西。」
　　他的手上拿著兩張紙。一張雪白，一張陰黃。雪白的信紙上寫著幾個字。
陰黃的短籤上一片空白。
　　「亞歷克跟梅麗還沒找到對吧？」他平淡地說：「不用找了。就是兩個
蠢蛋而已，白費力氣。」
　　「我還以為你很關心他們呢。」
　　「我關心他們的成果，不關心他們。」馬迪亞斯轉身，將白色信紙扔在
桌上。「既然沒有成果，那也就沒什麼好關心的了。」
　　雷吉克拿起桌上的信紙：紙質光滑，略帶厚度，上頭沒有一絲折痕，有
剛裁切完的新鮮氣味。信紙上只寫了一行字：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人不犯
我，我不犯人。
　　雷吉克「哈」地笑了一聲：「小孩子玩意。」
　　「但很有勇氣。以從沒碰過這些事的人而言，這已經堪稱完美了。」馬
迪亞斯感嘆地說：「憑良心講，我還真覺得有點可惜。不，應該說非常可惜。
我真的覺得很遺憾。」
　　「敢對軍情七處下挑戰書的確實不多。」
　　馬迪亞斯搖搖頭。「這是放在我家門口的。」
　　「你家？」
　　「寄到軍情七處的是這張。」馬迪亞斯將另一張黃色短籤遞過去。
　　雷吉克接過短籤反覆翻看，輕輕晃了幾下，又嗅嗅氣味，接著皺起眉頭。
「怎麼可能？」
　　「我也很懷疑，但能確定的方式只有一個。」
　　馬迪亞斯從架上拿了幾罐藥水，拿起鑷子夾住短籤，將藥水依序淋到籤
上。被藥水浸濕的黃色短籤逐漸變色皺縮。沒被便籤吸收的藥水滴在木頭地
板上，地板立刻被燒穿一個小洞。整個房間裡充斥著詭異的氣味：有點刺鼻，
有點澀，卻又隱約帶點甜香。雷吉克打開窗戶，讓外頭的涼風將味道吹散。
　　馬迪亞斯將短籤放到桌上。短籤此時已經開始從邊緣乾裂，迅速落下硬
化的碎屑，像是孩童在玩剪紙遊戲時掉下的碎紙。碎屑落盡，短籤已被溶蝕
得不成原樣。馬迪亞斯再次夾起裡頭僅剩的紙片，上頭只浮出一個潦草的
「別（Don’t）」字。
　　雷吉克的臉色有些難看。「這是怎麼回事，肖爾？」他尖銳的聲音裡有
一絲緊張。「我們可沒惹他們！」
　　「至少在我印象中是沒有。」馬迪亞斯沉吟半晌，「伊歐玟有來消息嗎？」
　　「伊歐玟？沒有。」
　　「他應該要有的。」馬迪亞斯將紙片夾到窗邊。一陣風吹過，紙片瞬間
化為灰燼，在徐徐涼風間消散。「這麼心狠手辣，不是那邊的作風。」
　　「你的意思是？」
　　「不是那邊的意思。」
　　「你這樣可什麼都沒解釋到。」雷吉克用力拉著自己的耳朵，顯得心煩
意亂。「我挺喜歡這裡的，若要為了什麼連我自己都不清楚的原因換工作，
我可不幹！」
　　「既然不是那邊的意思，那就不需要在意。」馬迪亞斯平靜地說：「對
方給的是警告，顯然是不希望我們出手。」
　　雷吉克揪著耳朵的動作停了下來。「你知道是誰？」
　　「不。」馬迪亞斯搖頭道：「懂這技術的雖然少，但裡頭就算出了個瘋
子，我也一點都不意外──我們沒有真的惹上他們。只要確認這點，就沒什
麼好擔心的。」
　　搖搖手指，雷吉克發出不贊同的「嘖嘖」聲。「瘋子才是最麻煩的。」
他說：「你永遠不曉得那種人想幹什麼，多少錢擺在他面前都不要。永遠談
不成的生意是最可怕的。我能跟你打包票：沒有一個哥布林會想跟瘋子打交
道。」
　　馬迪亞斯沒有回答。看著桌上那張白色信紙，他若有所思。
　　「同一天來，卻方向不同。」他喃喃自語：「手法跟水準也差太多了。」
　　時間就是金錢。別人替你花時間，你就省了自己的錢。雷吉克開始將他
抱來的文件分門別類收到架上：煩惱這種事情就交給馬迪亞斯，他的工作可
不包含這部份。等他整理好文件，馬迪亞斯已經再次抬起頭，靜靜望著外頭
青綠的樹叢看。
　　「伊歐玟那邊是有點可惜，但事情既然發生了，那也沒辦法。」他淡淡
地說：「我本來還覺得，能讓他當個小隊長的。」
　　雷吉克瞇起眼。「你認為他也死了？」
　　「他不可能活下來。」馬迪亞斯晃晃那張白色信紙。「這上頭寫得很清
楚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話先說在前頭，肖爾：我們這幾個月來，折損的人
已經太多了！更何況你還要把人手分出去參加燃燒平原的戰事！」
　　「我知道。」馬迪亞斯安靜地說：「所以我不打算再做什麼。而且在這
之前，我能做的已經都做了。」
　　雷吉克挑起眉毛，但馬迪亞斯顯然沒有要解釋的意思。雷吉克將幾份急
件放到桌上最顯眼的地方，朝馬迪亞斯頷首示意，默默關上門出去了。
　　馬迪亞斯點起火柴，燒掉手中的信紙。站在窗邊，他張開手，讓殘渣隨
風飄去，才回頭定定看著地上那個被混合藥劑燒穿的小洞。
　　「不只對軍情七處下戰書，還連拉文霍德莊園都扯進來。」他喃喃地說：
「你這孩子，到底都認識了些什麼人啊……」
　　話雖如此，依目前的狀況，他大概也找不到答案了。馬迪亞斯也明白這點。
　　能做的，他已經都做了。還沒做的，現在也多半沒辦法做了。
　　馬迪亞斯‧肖爾一向不相信聖光，不相信任何神祇，不對任何有形無形
之物獻上禱告。因為比起那些東西，他認為有樣事物才更真實、更確切，對
萬事萬物更具影響力，更有辦法改變整個世界。因此也只有在面對這樣東西
時，他才會忍不住有所期待。
　　那就是「人性」。
　　此時此刻，他只能相信它，並對它奉上祈求與期待。
　　期待一切皆能如他所料，在人性的影響下持續運轉。
悪巧み～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No.40
Meanderers　I
　　艾波恩必須承認：當他看見希理絲和瑞斗一起站在暴風城門口時，他的
確暗自詛咒了一下聖光。因為祂是如此殘酷如此無情，不由分說徹底打碎他
的所有祈求與期待。
　　然而，儘管他曾多次追問讓希理絲加入隊伍的理由，瑞斗卻從未、也顯
然不打算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她現在洗心革面了。」他說。
　　「她那天只是玩笑開得過火了點。」他說。
　　「她其實有出乎你意料的一面。我挺喜歡她這點的。」他說。
　　「我最近覺得養隻寵物也不錯。」他說。
　　「適當紓壓對調養很有幫助。」他說。
　　到最後，大概是被問煩了，瑞斗乾脆直接拋下一句「她是我的奴隸！」
就低頭繼續翻他的法術書，順便命令夜精靈快點幫他把所有行李都提過來，
以後也要記得自己機靈點不要每件事都得他一一下指令，浪費他的時間，他
保證會讓她非常麻煩。
　　夜精靈盜賊一聲不吭，乖乖照辦了。艾波恩震驚到連下巴上的觸鬚都全
部蜷曲起來，好半天掰不開。
　　瑟凡西諾倒是對此非常興奮。不僅在見到夜精靈時立刻撲上去抱著她又
叫又跳，一路上也不斷黏著盜賊咭咭呱呱。夜精靈似乎也樂得把時間拿來聊
天，而不是去幫瑞斗打雜，沒事就和瑟凡西諾天南地北的閒扯瞎聊。兩人彷
彿有說不完的話，嘴巴從進入達納蘇斯開始，到要離開黑海岸奧伯丁哨站都
沒停過。
　　奧伯丁到阿斯特蘭納的路途荒涼異常，幾無人煙。除了偶爾撲到路上的
薊熊與月夜幼虎外，只有拂過樹林的海風，以及漸趨遙遠的浪潮聲與他們相
伴。跟冒險者往來頻仍的閃金鎮比起來，可謂大相逕庭。
　　在沒有多餘干擾的狀況下，不知不覺間，他們已將奧伯丁遠遠拋在身後。
原本夾雜在林間的些許海水鹹味，也被清雅溼潤的木頭香氣完全取代。無數
高大的古樹，蒼綠綿密地將他們環住。順著幽微的螢螢路燈，他們持續前進。
　　「到這邊都還算好走。有路燈，也有鋪路，月亮照得進來。」
　　騎在淡紫色的夜刃豹上，希理絲指著天空，向他們介紹環境。
　　「不過接下來，我們就進到阿斯特蘭納。那邊路很窄很小，都是泥土路。
你們的馬大概很麻煩，不會走。」她看看艾波恩的戰象，一臉遺憾。「尤其
這隻，大概完蛋了。」
　　「那該怎麼辦？」艾波恩問：「阿斯特蘭納那邊，有出租座騎的服務嗎？」
　　希理絲點點頭。「有喔。但不要租，最好買。租比較慢，所以貴。」看
看艾波恩的表情，她解釋：「租的話，速度很慢，超級慢。不如買下來，等
到下一個獸棚再賣回去給他們，這樣速度快又省錢。否則等你到下一個獸棚，
租金就超過買下來又賣掉的錢了。」
　　「妳在這種地方還真是精明啊。」瑞斗忍不住問：「妳真的跟哥布林沒
有血緣關係嗎？」
　　「沒有，可是哥布林工程學很炫。他們炸起來很精彩，我去參觀過很多
次。」希理絲咯咯輕笑。「而且這種事，夜精靈都知道啦。因為我們是故意
的嘛！」
　　「故意？故意做什麼啊？」瑟凡西諾好奇地問。她騎在希理絲身後，單
手拉著恐懼戰馬的韁繩，另一手不斷在空中撲撓，試圖抓住夜刃豹的尾巴。
夜刃豹懶洋洋地甩動尾巴，用最小幅度輕鬆閃過她的攻勢，顯然對此已經相
當習慣。
　　「故意這樣賣啊。」希理絲理所當然地說：「大家都覺得多養一隻座騎
很麻煩，又貴。而且我們會跟你說我們這邊風景超級好，空氣超級好，對身
體超級好，租慢一點的，順便觀光，心情超級好。所以大家聽一聽，就覺得
租比較好。但其實咧，我們這邊的獸棚設點很少，城鎮也都藏在林子裡，外
地人通常要繞半天才能找到。所以等你們聽話，租了去外面，逛到迷路好久，
終於走回村子裡面的時候，我們就賺到了。」
　　艾波恩看著希理絲，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哎唷沒事啦，我們飼料跟飲水都很便宜，沒有賺你們價差。很公平的！」
希理絲擺擺手，「大家平常都在東部王國晃，來卡林多觀光的人太少了。不
多賺你們這些笨蛋一點，我們怎麼活下去咧？市場機制啦！」
　　艾波恩雙手掩面，過去心中對夜精靈的所有想像已經徹底幻滅。
　　「高等精靈跟血精靈也都是機掰人。」騎在最後頭的瑞斗靜靜補上一刀。
「我在法師協會跟學術研討會上經常碰到他們。真的。無一例外。」
　　「……謝謝你。但請你不要再說了……」
　　閒聊間，不知不覺地，周遭瀰漫的霧氣逐漸散去，燈光從遠處的枝椏間
隱約洩露出來，藍黃點點交雜在暗綠色的樹叢間。那些燈火是如此微弱，彷
彿企圖將自己隱匿在這整片蒼鬱的密林裡，只願給最細心、最謹慎的旅人提
供它們的溫暖，只要稍不留神，便會忽略它們的存在。
　　他們終於到達阿斯特蘭納。
　　先不論裡頭到底有多少胡說八道的成份在，希理絲對卡林多的描述確實
有點道理。
　　以領地主權而言，阿斯特蘭納位於聯盟領地與中立地帶的分界點，正該
是嚴加防守，以防範部落來襲的前線基地。但跟佈有軍營以抵禦黑石、黑鐵
部族的赤脊山比起來，阿斯特蘭納的街道極度安靜，也沒有多少來回巡邏的
士兵。整座城鎮除了他們以外，根本見不到其他冒險者。在林風徐徐吹拂中，
這種寧靜得近乎異常的氣氛，反而予人一種詭譎的陰森感。
　　萬籟無聲中，盜賊領著他們前行。夜刃豹的爪子按在草石混合的泥濘小
路上，悄然無聲像貓頭鷹趁夜掠過林中時落下的黑影，與後頭達達作響的馬
蹄聲跟沉重的戰象步伐形成強烈對比。幾個當地居民甚至被聲響引得探出頭
來，從屋內好奇地窺看這群稀客。
　　他們在一間房屋前停下。
　　「到啦，這邊就是旅店。」希理絲說：「這邊出去就是中立地區，要打
要殺自己加油那種。所以大家這幾天在這邊多睡一下，多吃一點，外面一定
沒有好吃好睡咧。」
　　眾人抬頭，望向眼前那棟與涼亭相差無幾的建築物。
　　「妳剛才說這叫旅店？」瑞斗一臉懷疑。
　　也不曉得是因地制宜，或反映了種族特性的緣故，人類與夜精靈在建築
風格上大有迴異。
　　以瑞斗最熟悉的暴風城為例：就跟所有人類旅店一樣，暴風城的旅店總
習於限縮在某個密閉窄狹的空間裡。只要擺幾張桌椅，裡頭建座壁爐，點個
爐火，人們便會自動依照他們對老闆裝飾風格偏好的認同程度，將自己分類
放進不同的旅館裡：沒錢又不怕吵兼不嫌髒的會去「豬與哨聲」；缺乏家庭
溫暖，或想對時事大發議論又找不到聽眾的人，則會聚集在「鑲金玫瑰」；
自認高人一等，不屑與凡人為伍，卻還是亟需他人認同的傢伙，能在「已宰
羔羊」中找到同伴；生活還算優渥，手上有錢有時間，先天基礎跟機運就比
別人好，卻蠢到只有辦法在腦袋裡裝進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或對咖啡上的
拉花咯咯直笑的蠢蛋，則是「藍色隱士」的忠實顧客。
　　雖然內部裝潢跟來客略有差異，然而無論哪間旅店，都各自圈定了它們
的客群。表面上，這是基於禮貌的「井水不犯河水」，實際上卻只是互相瞧
不起，彼此都堅定地固守自己的城牆，用錯落密實的建築把自己關得死緊，
拒絕和任何不屬於自己生活圈的人接觸。
　　然而，夜精靈的建築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明明夜精靈的居住地就是各種林地，論起木頭建材是半點不缺，但夜精
靈蓋起屋子來，卻總像是生怕一個晚上沒吸收到芬多精就會立刻窒息死亡似
地，四面牆裡絕對要有一面打掉不蓋，再不就是得開滿對外窗，以確保每個
角度跟位置都能吸足外面的新鮮空氣。整間屋子不僅缺乏隱私，還通風異常，
夏暖冬涼，即使待在屋裡，也能徹底體察四季流轉與天氣變化。
　　先前在黑海岸住宿時，奧伯丁旅館樓上的房間還沒這麼誇張。在那種旅
客往來的必經之地上，夜精靈多少是在設計上做了點妥協，並在參考對石料
礦物有所專精的矮人探險隊，以及死也不願讓一點風雨及鹽份損害精密儀器
的地精調查小組的意見後，蓋了棟木石混合雙層建築出來。雖然因臨近海邊
而導致房內鹹味濃了點，但起碼遮風擋雨的基本功能都算是紮實，面朝峽灣
的觀景窗更是畫龍點睛，以觀光取向來看可說是相當優秀。
　　但阿斯特蘭納這裡可就不同了。
　　在此，夜精靈充份展現出了他們對空氣流通的重視，以及無謂風雨的勇
氣，徹底視屋頂與牆壁於無物，大膽地蓋出一棟基本上只配備有支撐用的樑
柱跟用以點綴的樹幹與枝條，完全解構「房屋」既定概念的屋子。為求更進
一步的突破，以示對任何既有觀念的超越性，他們甚至任由青草與藤蔓爬滿
屋頂，以便使其能在視覺上與旁邊的千年古木更加相似，接著才充滿信心地
在根本沒有門的廊前點起一盞燈，好照亮底下掛著的那塊寫著「旅館」兩字
的木板。
　　瑞斗自認不是挑剔的人──就算他本來很挑剔，在黑石深淵裡待上三個
月後，任何一間能有完整牆壁跟天花板外加床被，不用時刻提防自己生命安
全的房間，絕對都能讓他心滿意足，一聲不吭毫不嘴賤地乖乖掏錢入住──
但對夜精靈獨特的品味來說，這個要求顯然還是太過嚴苛了。
　　抬頭望向樓上只用幾片竹簾遮掩，只要一陣林風吹來，便會門戶大開的
客房，瑞斗忍不住懷疑：直接露宿野外跟住在旅館的差異，是不是僅在於前
者完全免費，後者則還得付錢。
　　「喔，高級客房還空著耶。」希理絲在臺階上蹦蹦亂跳，從竹簾縫隙窺
看樓上的房間。阿斯特蘭納的靜謐氣氛，顯然對她一點影響都沒有。「讚喔
我要睡邊間，邊間涼涼最棒！我先訂了，你們不要搶！」
　　「妳開心就好。」瑞斗悶悶地卸下行李。進入野外露宿前的最後補給點，
居然是這種鳥不生蛋的鬼城，這讓已經習慣法師塔及鐵爐堡自動化系統的他
有點鬱悶──幹，即使是黑石深淵，裡面都好歹有個工匠區啊。真不愧是眾
所皆知的老不死夜精靈，腦袋早在千年以前就已經停止進化，更別說接收新
科技了。
　　艾波恩倒是對這種建築風格興味盎然。
　　「這些花紋真特別。」撫摸著廊前的門柱，他仔細觀察，銀藍細眼中閃
著興奮的光彩。「在奧伯丁時，我就這麼覺得了。這些花紋的排列方式跟我
先前在荊棘谷見過的圖騰柱有點像，卻又更加細緻──還是該說，柔軟……」
　　「艾波恩很喜歡這些東西。」瑟凡西諾向瑞斗解釋：「以前他在兒童週
帶我出去時，也是帶我到處觀察歷史建築跟自然環境。我們玩了整整一個禮
拜，去了好多地方，看到好多好多我本來只在書上看過的風景哦。」
　　像是回憶起什麼似地，瑟凡西諾的雙手在胸前交疊，懷念地笑了。
　　「跟你說哦，瑞肯恩，」遙望遠方，她似乎有點感慨。「我小時候啊，
其實是想當獸欄管理員的──因為可以跟很多不一樣的動物玩嘛。可是跟著
艾波恩那幾天後，我就發現：如果我只當獸欄管理員，就沒辦法見到這些風
景，也看不到那些根本不會被抓來當寵物的可愛動物了！就是因為這樣，我
才開始想當冒險者的唷。那幾天的經歷真的非常有趣呢！」
　　──幹！搞了半天，原來引發這個世紀災難的兇手就是他喔！瑞斗在心
裡尖叫：把我被瑟凡西諾毀掉的人生還給我！
　　「很高興我的無心之舉，能帶給妳這些啟發。」艾波恩笑道：「從我這
裡來說，那幾天的相處也相當有收穫。妳那時可是告訴了我很多艾澤拉斯的
傳說和民間故事呢。」
　　沒注意到瑞斗的心靈創傷，艾波恩將目光轉向一旁的路燈，甚至還從行
囊中翻出一本小冊子，開始對照上面的圖案。
　　「把傳說跟現實對照，經常能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穫。」他著迷地說：
「我以前在德拉諾時，也從獸人氏族那裡聽過很多有意思的見解：他們認為
在沼澤中的犀牛是神的使者，具有不可思議的力量，但那其實是因為黑沼泥
跟夢魘根混合在一起，能夠產生一種特殊的香味……」
　　他停了下來，有點不好意思地望向已經完全無言的瑞斗。
　　「啊，抱歉，這是老毛病……我真的很喜歡研究不同種族間的歷史文化。」
重新收好小冊子，艾波恩有些臉紅。「對我來說，艾澤拉斯這裡真的是天堂。
到處都是我以前沒見過的新事物……」
　　「那可真是恭喜你了。」扶著額頭，瑞斗無奈地說。緣份這玩意可真是奇妙。
　　旅店的老闆娘是個友善殷勤的夜精靈，名叫基姆利雅。
　　做為老闆娘，熱情當然是待客的基本原則。但也不曉得是不是瑞斗想太
多了，他總覺得這名夜精靈似乎有點太過熱情，尤其在面對艾波恩這名德萊
尼時更是如此。
　　「從東部王國遠道而來，幾位肯定累了。各位就多嘗點我們卡林多的特
色菜，今晚睡個好覺，好好放鬆一下。」說著，基姆利雅在聖騎士身邊坐下，
有意無意地撥弄自己的長髮。「當然，如果有哪位需要一些額外輔助才能安
心入睡的話，我也有不少能推薦的好東西唷？」
　　她朝艾波恩拋了個媚眼。瑞斗這下完全肯定自己沒有誤會。希理絲卻嗤
地一聲笑了出來。
　　艾波恩坐得挺直，表情依舊謙和有禮。「謝謝妳如此費心，但我想我們
應該用不上。」
　　「你們幾位身上還帶著傷吶？真叫人心疼。」基姆利雅微微瞇眼，笑容
和聲音都甜得像蜜。「要我說的話，你們可要多住幾晚。這裡的新鮮空氣，
對你們的身心可是大有助益。我還能推薦你們幾個不錯的景點，像是入夜便
螢光點點，充滿浪漫氣氛的謐靜水塘，或是對療傷有奇效的熱泉……」
　　「聽起來好美哦！」瑟凡西諾臉上寫的盡是嚮往。「之前我來梣谷時，
是來參加術士訓練的，沒辦法好好欣賞這裡的風景。我一直覺得很遺憾呢。」
　　「是啊是啊，離開前妳就記得先拿本導覽手冊。等我到艾薩拉報到完後，
妳自己愛怎麼走就怎麼走，就算一路走到希利蘇斯也隨妳開心。」瑞斗翻了
個白眼。「不好意思，這位小姐，我想向妳請教：阿斯特蘭納這裡的夜刃豹
訓練師在哪？我們未來還有段路要趕，想改以夜刃豹代步。」
　　「哦，後頭就是了。你們的座騎確實不大適合我們這。」基姆利雅的聲
音裡帶點讚許。「能察覺到這點的冒險者可不多。大多數人到這裡，都只想
著要準備乾糧飲水，休息幾天就出發，卻沒想到咱們這和東部王國的環境大
不相同。這可是會吃大虧的。」
　　揚起眉，艾波恩瞄了正在竊笑的希理絲一眼：這人雖然亂來，但在面對
任務時似乎還真不馬虎。
　　「夜刃豹可是我們卡多雷最親密的戰友。幾位這麼有眼光，我瞧著心情
也愉快。」基姆利雅輕快地說：「你們待會去跟卡爾萊特交涉時，記得報上
我的名字，他會給你們的租金打點折的──那孩子還欠了我不少人情呢。」
　　「謝謝妳這麼熱心，基姆利雅小姐。」艾波恩客氣地婉拒。跟希理絲打
過交道後，他現在看到這種熱情過度的夜精靈，總會有些心理陰影。「不過
我們是要用買的，所以還是謝謝妳的好意了。」
　　「哦？這是沒關係，但各位何苦用買的呢？」偏著頭，基姆利雅疑惑地
說：「多一頭座騎，就多了份責任。只為了單次任務，就拋下陪自己征戰多
年的夥伴，這可不是件好事。」
　　「這倒無所謂。」瑞斗端起晨露酒，「我一向沒有固定座騎，沒有這種
煩惱。」
　　「我們還要趕一段長路。如果用出租的夜刃豹，只怕會耽誤時間。」艾
波恩客氣地說：「雖然我們很樂意在這裡多欣賞一陣子美景，但以時程來說，
實在不大方便。」
　　「您在說什麼啊？如果是價格考量，那也沒轍。可夜刃豹就是夜刃豹，
出租和買下不都一樣嗎？」基姆利雅忍不住笑了。「您是把我們當作那些無
良的哥布林商人了吧？但關於這個，您大可放心！我們的夜刃豹都是要經過
嚴格訓練，通過無數測試後，才能實際上場的──您想想：如果夜刃豹速度
不夠快，那我們該怎麼在這片山林裡跟部落作戰呢？又要怎麼把後備物資運
送到前線去呢？客人您可別相信那些不實謠言啊！」
　　艾波恩一愣，立刻轉頭看向一旁早已笑得靠在瑞斗身上的希理絲。基姆
利雅看看他們，很快反應過來。
　　「噯唷真是，我就覺得幾位客人的話有點奇怪。原來是這麼回事！」她
又好氣又好笑，捏起拳頭作勢要輕搥希理絲。「妳呀──難得有客人來我們
這小地方做客，妳怎麼能這麼捉弄人家呢？妳……咦？」
　　基姆利雅停下原本玩笑著想拍打希理絲的手。
　　「這位……姐妹，妳是我們阿斯特蘭納的居民嗎？」她的表情顯得有些
困惑。「我總覺得妳有點面熟，但好像又不大對……」
　　「之前我逛過這，偶爾偶爾的，可能見過咧？」希理絲笑道。
　　「嗯……或許吧。咱們這好歹是聯盟的領地邊界，往來過客挺多的。」
基姆利雅思索一下，搖搖頭。「可是我的姐妹啊，妳的通用語真該好好練習
一下了。溝通不良可是會給我們的盟友添麻煩的。」
　　提起水壺，她給四人添滿茶，又走回廚房。一等基姆利雅的身影消失在
轉角，希理絲馬上爆出一陣大笑，連原本正在向瑟凡西諾討食的野生小精龍
都被嚇得振翅逃開。
　　瞪著笑到猛拍雙手的希理絲，艾波恩的心情非常複雜。瑞斗把晨露酒推
到他面前。
　　「她這個人，十句話裡只能信半句。你如果每句話都要跟她認真，很快
就會瘋掉的。」他的嘴角微微上揚，顯然早就知道會有這種結果。「我勸你
最好快點習慣，或者乾脆別理她。這樣對你的心理會比較健康。」
　　艾波恩望望瑞斗，張口想說些什麼，卻好半天說不出口。他握緊拳頭，
又放鬆，最後終於端起那碗晨露酒，一口氣喝乾。
※沒能用上的旅途中的閒聊：
　　不比危機四伏又廣闊無邊的燃燒平原，從黑海岸到梣谷的路途並不算長，
但卻多為隱藏在林間的獸道所闢，曲折蜿蜒又極為隱密。卡林多大陸人煙罕
至的程度，也使這些長年埋沒在爛泥、枯葉與陰雨中的小徑更加難以辨識。
初來乍到者若無熟門熟路的專人帶路，很容易便會迷失在茫茫的森林間，甚
至不幸撞上哪個正在崇拜古神的暮光教團，或圍著營火取暖的熊怪部族。
　　也正因如此，除了夜精靈這樣的原生族群以外，幾乎沒有初出茅廬的冒
險者，會選擇將這裡作為訓練自己的地區。大多數會出現在這裡的冒險者，
通常是因為接到上級命令，或是特意趕來支援戰歌峽谷的戰事。他們多半成
群結隊，風風火火又馬不停蹄地在林間疾奔而過。也多虧了這些人，那些幽
微難辨的小徑才有機會在泥濘中留存下來，繼續為下一個尋路者留下線索與
希望。
　　「──所以說，來卡林多就是要跟夜精靈組隊！」
　　高舉雙手，希理絲下了結論，音量大得驚起林間的幾隻隼鷹。
　　「安全，可靠，又健康，還可以讓我們賺錢！我們會帶你去好多地方，
你們覺得很讚的日出跟星空，我們都看膩了，所以會挑出來帶你們去的，絕
對都讚到好幾百個不行，加錢還可以帶你們去跟林精聯誼！所以給夜精靈當
導遊超完美的有沒有！大家如果要來卡林多，最好要找我一起跑，然後給我
小費！讓我回去東部王國買買買，開心消費！這樣兩個大陸都有賺，每個人
都很開心！」
　　無力地趴在戰象上，艾波恩覺得自己好累，累到連半句話都不想講。對
曾接受過嚴格騎術訓練的他來說，這可是相當罕見的狀況。
　　但他實在難以克制。打從加入這個隊伍以來，他原本既有的認知便已經
多次受到衝擊，刺激大得比他過去三年的冒險經歷加起來都還要嚴重。
　　剛開始，他還期許自己要繼續表現得像名嚴格而優雅的聖騎士，除了在
保持自己的氣度以外，偶爾還能遊刃有餘地管住老是行為出格的盜賊，和一
遇上盜賊就性格驟變的法師，以及樂觀開朗得令人苦惱的術士。
　　但才短短一個禮拜，他就已經不覺得自己是名正和其他冒險者組隊的聖
騎士了。如今，他覺得自己更像是個帶著三個孩子的全天候保姆，隨時隨地
得留心不讓這群小毛頭惹事，或是在他們惹事後負責收爛攤子。而做為一名
保姆，其中一項必要條件，便是讓自己適時地忽略某些小事，例如某些明顯
是胡說八道的鬼扯。
　　「妳自己想嘛，瑟凡。」希理絲理直氣壯地說：「又是泥巴，又是大便，
又是葉子，然後霧又好濃，每個地方都綠的。這邊走過去跟那邊走過來的樣
子也不一樣，今天的綠跟明天的綠又不一樣，路超難找的。絕望啦！對這個
找不到路的世界絕望啦！」
　　「真的──我可以理解！」瑟凡西諾感嘆道：「如果是我自己一個人來，
肯定會迷路的。」
　　「……瑟凡，我記得，瑞斗他一開始是想請妳帶路的，對嗎？」挺起身
子，艾波恩謹慎地問：「妳以前也去過艾薩拉，應該來過這裡沒錯吧？」
　　「欸，沒有耶？那時候是術士資格考，能從赫爾那邊拿到恐懼戰馬才算
合格。所有訓練生都要一起去考試。所以是由德米塞特老師、瑟斯哈特老師、
山達爾老師他們三個施展召喚法術，把我們全部直接拉過到費伍德森林去的。」
　　艾波恩瞪大眼睛。「那妳怎麼會去過艾薩拉？」
　　「喔，因為我們在考試前，要先自己去冬泉谷收集考試用的材料。」瑟
凡搔搔臉，可愛地一笑。「我不小心把地圖拿反，結果迷路了。」
　　「妳……」
　　「啊，可是不用擔心，我到最後還是有趕上考試喔。」瑟凡西諾愉快地說：
「而且也因為這樣，我才能跟薩爾法他們變成朋友。他們很喜歡我帶去給他
們的珠串，還說我永遠都是木喉熊怪的朋友喔。」
　　艾波恩轉頭望向瑞斗。瑞斗朝他點點頭。
　　「我改變主意的原因之一：夜精靈很靠北沒錯，但怎樣都比路癡好。」
他淡淡地說：「人生很難，對吧？」
　　「……我明白了，但不好意思，請先讓我靜一靜。」艾波恩扶著額頭，
聲音無比沉重。「我覺得自己今天接收到的資訊量有點太多，得花點時間來
消化它們。」
　　瑞斗睨了他一眼，低頭繼續埋首法術書，臉上無聲地浮起一抹淺笑。在
他們前方，瑟凡西諾正在和希理絲交換迷路心得及各種神奇原因。艾波恩按
著太陽穴，覺得自己更頭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