訣別
作者/wstone
孫瑜奇背著包包，拖著步伐。一步接著一步緩緩地走過校園。背影把他的人形拉得極長極
細，四肢軀幹不成比例。他繼續向前走著。
這一次，他再一次看到謝靖綸端坐在露天咖啡座上。他一派悠閒，臉上堆滿了笑容看著他
。在他附近不遠處站著莊璃庭。她有點擔心，但最後還是露出喜悅，望著孫瑜奇。
孫瑜奇將視線迎向兩人。僅僅短暫一瞥，卻交換了內心長達半年從未見面所有的感情。然
而孫瑜奇沒有停歇。他繼續走著。
「那一次的目光交會是我與他最後一次交談。走過的路將成為我對他兩人最後的訣別。」
孫瑜奇輕聲地心道。
此時內心彷彿有一杯水輕輕地落了下來。水濺濕了原本從以前圍在一起的三個人，然而卻
沒有一個人退縮或是閃避。
「也許再碰面時，將是我可以出書的時候。」
孫瑜奇腳步依舊未停歇下來。剛下過雨的空氣中飄散著沁人心脾的青草味。翠綠色的竹林
在微風吹拂下輕輕地搖著。在搖晃的視線過程中，孫瑜奇終於走到了詠風步道的一半。
往左手邊佈告欄看過去，貼滿了一排排演講作家的海報。
剎那間潮水般的記憶在孫瑜奇腦海中湧現出來。目光像是失控的放映機。過去種種創作過
程如潮水般的感情，讀者滿懷欣喜走到你身邊想請你簽名的那種期待、反覆忖度思量這個
段落要如何下筆的種種情景，一幕幕的在眼前呈現。
佈告上一張沒釘好的海報輕輕地飄落了下來，落到覆滿枯葉的路面上。
孫瑜奇走向前想要拾起來。手尚未碰到那張海報。突然間海報開始扭曲變形。冷言從紙面
中升起。他穿著靛色襯衫，披著卡其色外套。一隻手插在口袋內。
冷言目光一瞥，看見孫瑜奇。孫瑜奇正準備開口，但冷言很快向前急速流逝而去。
「沒能和他說上一句話。」
孫瑜奇感到有些沮喪。他繼續走著。不遠處遮陽棚下，有學生正在販售夏日飲品。一個學
生拿起毛巾，擦了擦額頭上的快要滴下來的汗水。他熟練地倒著飲料。然後轉身鏟起幾塊
冰，倒入杯內。
突然間，林斯諺雙手按住杯緣，奮力地從杯子中跳出來。落到地面時，長褲下緣已濕個浸
透。
林斯諺看著孫瑜奇，很高興地說道：「我從來沒有放棄過。所以我可以一直懷抱著創作時
的熱情。我希望你可以和我一樣。只要你從來不曾放棄，這樣的希望終究能夠被實現。」
話說完，林斯諺很快地向前急速飄去。
孫瑜奇試圖追上他。跑了數十步，雙方距離越來越遠。最後追到了校園中的冰鏡池旁。孫
瑜奇沒能趕上，眼睜睜地看著林斯諺的背影幻化成一個黑點隱去。
冷冽清澈的水面漾起一圈圈漣漪。傳說冰鏡池可以透視自我的內心。旁邊有著藍紫色罕見
的喚為佛法僧的鳥。單純潔淨的鳥鳴聲傳說可滲入聽者的思緒。凡聽見鳥鳴聲的人可以澄
澈自我的內心，感悟世間細微的變化。
孫瑜奇走到水池邊。兩個禮拜說不出口的話語一直悶在心裡。波光瀲灩的水面映照出自己
的相貌。湖心有一座雕花，花中湧出一道道水花。
秀霖從碎開的水花中緩緩出現。
秀霖透明地輪廓逐漸清晰起來。他將身上濺出的水滴輕輕拍掉，走出水池。
「你曾經對我做過的承諾，你沒有忘記吧？」秀霖輕鬆地笑了一笑。
「我沒有忘記。只是……我可能要讓你等上兩年或是更久。」
「那也沒有關係。記住，我會一直等你。」秀霖隱入水面內。嘴唇的餘音繚繞在四周。
孫瑜奇聽到這句話時，愣了半晌，才回神過來。
「我入圍了，卻沒能拿下島田的首獎。」孫瑜奇想起幾年前冷言有些抱怨地對他說道。
正當孫瑜奇忖度過去的同時，一個女同學抱著一隻米格魯走了過來。
她是蘊琪。第一次要求合照的讀者。孫瑜奇心情不好，在他身邊輕聲安慰他的女生。孫瑜
奇參加決選會時，她坐在最後一排，默默地一直望著孫瑜奇。
始終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讀者。
米格魯狐疑地反覆轉頭看著兩個人。他的眼睛彷彿黑暗但微芒的星子。他吐著舌頭散熱，
然後遞出右爪。
孫瑜奇伸出手，正準備握時。米格魯跳出女同學的懷抱，輕巧地落在地面時。「砰！」的
一聲變成一個人。
頭髮遮住他整個臉孔。他撩起一頭亂髮，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
「我是寵物。」寵物先生伸出手來。孫瑜奇與他握了手。
「現在我要再回去睡覺了。離下一次趕稿時間還有兩個小時又十九分。昨天趕稿真是累死
我了。」寵物先生變回米格魯。蘊琪彎下腰，他再度跳入她的懷抱。然後它拉下眼皮，打
了個呼嚕，進入夢鄉。
蘊琪抱著米格魯離去。臨走前說道：「瑜奇，我一直在等你的作品！你一定要給我們讀者
看到喔！」
剎那間所有的感情與記憶都一五一十的呈現。小說的角色排成一列，微笑的看著孫瑜奇。
「因為有你，才讓我們終於脫離文字的執梏，能夠在這個世界上活著。」
孫瑜奇回過神後，想知道這一切有什麼樣答案。
他走回詠風步道，屈指思索著種種的一切，慢慢地向前走著。
直到最後一位作家出現。
她是一位妙齡女子。探出頭時長髮輕輕地晃動著。她穿著一襲黃白的洋裝，晃著紫玉手環
。雙手奮力一壓，終於從海報框架中走出來。
她踩著粉紅色高跟鞋，露出白皙的長腿。在她婉約的面容上看見欣喜之情。她靜靜地注視
著孫瑜奇，對著他微笑著。
「恭喜你，終於願意再度提起筆寫小說。」是一個清脆又嘹亮的嗓音。
她是文善。
這三年努力，雖然很漫長。但轉眼間倏忽即逝。交出去的稿件就像是生命一次又一次的歷
程。雖然它很輕，可是卻寫下生命所有內心中一五一十的感受。
文善再度轉身準備離開。側身的時候她伸出了手，目光示意孫瑜奇把手搭上去。
孫瑜奇顫抖的將手伸出。手指才輕輕地觸碰到文善的掌心。像是某種連結一樣，牢牢不放
開。於是兩人慢慢地走完詠風步道。竹林走完，接著看到的是山桐子。再接下去是朱紅水
木。最後是水錦樹……。
孫瑜奇終於看到了那到看似寬廣無比，人都可以前往的路。但是走到底卻出現一個被擠壓
的看似門的長形空間。門窄到容不下你，要把身體整個彎起來才能通過。
孫瑜奇再度想起蘊琪懷著鼓勵的眼神，對他說的那句話。
「如果寫作對你來說是夢想的話，那以後請你懷著這樣的夢想一直努力下去。」
──林蘊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