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 (長篇) 頭條新聞(4)

作者: epxvice (雨夜中的雪狼)   2014-05-18 15:02:45
10.
悶熱。
今天真是令人痛恨。除了早就排好的休假被硬生生取消,只因為老總要對最近那個瘋
狂殺手作詳細報導。
樂瑟本來還以為今天至少能窩在冷氣房內工作,只不過他萬萬沒料到今天公司的空調
竟然壞了,再加上季風挾帶大陸沙塵暴的影響,台北上午的戶外空氣品質可說是糟糕到了
極點。現在他和全公司的人一樣被困在火爐般的辦公室內,汗流浹背的繼續工作。
他覺得心浮氣躁,都怪那個瘋子,自從傳聞這傢伙開始攻擊記者,現在他走在大馬路
上光是和陌生人眼神交會都會感到緊張。而左右街坊鄰居現在見到他更是避之為恐不及,
深怕被他所連累到。
「媽的,空氣完全不流通,又不能開窗。」
樂瑟邊打著電腦鍵盤邊抱怨著,心情不好除了天氣之外,剛剛瀏覽的網路內容才是讓
他火大的真正主因。他憤憤不平的把抱怨的字句一一鍵入MSN的對話框後。
「結果,到最後你還是在氣那些米蟲啊?別為了那些白目大學生而影響了一天的心情
喔(笑)」
沒多久,對話框隨即傳來她的安慰,橘色的閃光再加上貼心的對話頓時讓自己安慰不
少。
「說的也是,他們也不想想到底是誰在努力工作。每天忙個半死的人可是我們啊,哪
像那些靠家人供養的大學生,每天只要打打嘴砲就自以為很了不起!要知道批評永遠比做
事還容易。」
傳送回應後,樂瑟隨及切換視窗到BBS瀏覽器,這是他每天打卡後的第一要緊的事情
─開電腦連上批踢踢搜尋可用的新聞─雖然說星期三最重要的事是把剛出爐的八卦週刊瀏
覽一遍,不過最近這兩年的工作重心主要還是在於網路上的即時訊息。
「今天好像沒什麼可用的消息ㄟ(煩)」
「對啊,真不知道待會該怎麼跟老總交代?」
發現跑娛樂版的女友一樣找不到新聞,樂瑟不禁對著液晶螢幕流露出安慰的苦笑,接
著又打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對方,同時也在鼓勵自己,目前自己的體育和社會兩版的新聞
也處在開空窗狀態。
樂瑟接連切換了好幾個資訊看板,也來回不停的穿梭在批踢踢和WWW上的著名體育網
頁,只不過可用的消息還是如同滄海一粟般的稀少。
(幹他的,最好是我一個人可以同時兼顧兩個不同版的消息!人手就在不夠了,還一
直砍人,說什麼沒預算,騙鬼啊?最近新雇的那些臨時工讀生是不用錢就對了?馬的,自
以為這樣經濟又實惠,幹!)
逛了將近一小時的網路世界,一無所獲的他開始在腦海中暗罵著坐在隔壁辦公室的總
編輯。除了咒罵自己的上司之外,他還真想不出來有什麼方法可以紓解近來的工作壓力?
(業績…業績…)
(從沒想過,跑新聞有一天竟然會比拉保險的營業員還要注重業績。拉保險大不了是
每個月考核業績,而我們呢?每天的閱報率就是血淋淋的證據,以往還能靠每天早上在各
大捷運站贈送的免費報紙拉抬數據,如今在那些狐假虎威的新主管面前,這招可沒有多大
的效果。)
「他們這些米蟲到底懂什麼!認真報導民生資訊沒賣點,寫聳動一點又說我們誇大作
假,不然他們到底要我怎樣?至於兼職的體育版更讓我火大。」
(一場比賽下來,大家都知道哪個球員打的好、哪個笨蛋今天又失誤了,要我照實寫
球評?老子就算有時間看,也沒那種空閒時間寫專欄。媽的哩,稍微借抄一下你們這些米
蟲的部落格裡面的文章是會死喔,反正他們還不是寫出來要給大家瀏覽,球評寫那麼仔細
還不是只為了自己的虛名,只不過借用幾段內容就打電話來報社恐嚇,哼,著作權有什麼
了不起?)
(托建仔的福,每場比賽都在“一大早”開戰,我肯守在電視機前面幫你加油你就該
偷笑了。為了替你捧場、拉抬聲勢,每次勝投的比賽我不是都挖空心思的幫你造神;就算
是你輸球、丟了勝投的那幾場比賽,我還不是大力替你開脫,一切都是隊友和托瑞的錯,
我們的建仔是永遠的英雄。)
(去年你回台灣休息的時候,大批記者朋友把你當神一般的崇拜和尊敬,我們X報對你
的禮遇更是不知比對現任總統高出多少倍?那幾天我也被派遣去你家巷口守候,你可知道
那時候有多少不懂分寸的民眾翻牆入室的用攝影機侵犯你們家的隱私?多少白目的電視台
大挖特挖你的血緣消息?多少位連棒球規則都不懂的電視女主播在表面上想採訪你,但是
在私底下裡暗罵你耍大牌,這些內幕你又知道嗎?)
(而我,一個不分24小時都在支持你的正牌球迷,雖然和大夥苦苦地在巷口等候一個
禮拜,仍然無緣見你一面,但是我仍舊甘心為你加油。今年的專欄評論,我更是挖空心思
的將你塑造成一位舉世無雙的武林英雄,你投出的每一顆速球都描寫成氣勢磅礡的奪命斷
魂刀出鞘,銳不可擋的伸卡球則是誰與爭鋒的絕世無雙劍,而那些鬼譎莫測的變化球則化
成古龍筆下的小李飛刀,招招致打者於死地!)
(我如此用心良苦的工作,但是那些支持你的球迷朋友有感謝我嗎?建仔,你有感激
我嗎?有對我們這群勞苦功高的體育版記者表達絲毫的感謝嗎?沒有!)
(不管我怎樣努力工作或是偷懶怠惰,都能被讀者討厭和批評,那麼,至少工作內就
讓我隨心所欲吧。只可惜這點也辦不到。)
「你怎麼那麼久沒回話,有事發生嗎?」
「抱歉,突然想起一點瑣事…。」
受到植物日報的影響,最近這幾年各大報的新聞內容漸漸走向腥羶色的風格,原因沒
別的─說來說去還是那可恨的銷售率。
曾幾何時,新聞界所標榜的各種倫理道德,以報導真相和提供民眾有用資訊等等如鐵
律一般地信條,竟然連喪鐘也沒敲響就在無預警間走入了歷史!
如今,每日報紙的收入對公司高層來說才是唯一的關鍵,因為腥羶色可以刺激買氣、
民眾買報紙廣告商才會絡繹不絕、更多的廣告商才能夠促進公司的營收、公司能經營下去
才有錢養我們這些該死的職員。
(白色恐怖的新聞戒嚴時期他沒經歷過,但是現在的情形又好到哪去?)
於是,一些自以為優秀的垃圾計畫紛紛出籠。像是要求每位記者一個月要挖出一條獨
家新聞、每一季還要交出一份賣座的專題、三不五時還要交出特別報導等等,諸如此類的
趕業績信條多如牛毛不及記載。
這種莫名奇妙的邏輯推演卻被高層那些老鬼們奉為圭臬,可想而知,像陳老這些把一
生都奉獻在新聞界當中的前輩們必定是理所當然的起而抗議!
但世界上有些事情似乎不是挺身而出就能改變的。
至少,維持新聞素質在此時的台灣,充其量只是個空中閣樓罷了。那些抗逆的老前輩
沒多久就一個個被資遣出門。
經過高層大刀闊斧的“改革”之後,確實地收到殺雞儆猴的效果。此後公司員工個個
噤若寒蟬,上頭交下來的命令哪個人不是拼死完成?說穿了大夥也只是想混口飯吃而已。
幾個月過去,當大家以為規矩過活就有風平浪靜的日子可過,但危機總在不遠處漸起
波瀾。今年年初剛開工,董事長開會的第一個目標就是要“坐二望一”,如此壯志豪舉在
報界敬陪末座的X報可說談何容易!
有備而來的董事長接著就宣佈另一波的人事異動,於是乎公司今年就多了好幾位從《
八卦週刊》和植物日報挖角過來的一流員工。這些高手表面上是公司僱來和大家交流工作
心得、提升本報業績,但上頭那些老鬼們暗地裡卻打著如意算盤。
說也厲害,那幾位採訪好手來沒多久就讓X報的閱報率有了明顯的起伏,雖然還沒真
的讓X報坐上業界的龍頭寶座,但漂亮的業績數據可是讓那群董事們樂不可支。
董事長名正言順的讓他們取代主管階層,好讓他們幾個人能更有效率的改善本報員工
的工作態度。那些達不到他們要求的新舊員工,最後的命運也好不到哪去,他們搬出欺壓
式裁員的手段逼迫待不下去的人自動辭職。
這下子樂瑟他還真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高層那些豬頭為了填補每年鉅額赤字所玩弄
的變相裁員?
從執行至今,十多位元老級的前輩已經被迫離開新聞部了,想當初哪個人不是天天來
回奔波的替公司賣命,不少人還替X報拿下許多新聞獎項,如今呢?
一想到此,自己的視線忍不住飄到辦公室一角,看著陳老默默收拾自己個人用品的身
影,除了感到百般的感慨和無奈外,自己似乎幫不上一點忙。
想當初自己還是個新進報社的年輕小夥子,剛從新聞系畢業的自己為了貫徹無冕王這
個榮譽頭銜,一進公司就捅出不少簍子,不是被假消息欺騙,就是採訪內容荒唐可笑。要
不是當年陳老的大力栽培和指導,自己根本就做不出一篇像樣的新聞。陳老對自己的提攜
栽培之情可說是恩重如山!
(可是我卻背叛了他…。)
上個月的員工報告會議中,新一波裁員活動的黑名單上面赫然出現了自己和陳老的名
字,總編輯親自在兩人面前撂下重話說沒有好新聞就走人。想當然耳總編輯喜歡的“好新
聞”一定是那些荒謬不堪,偏偏又是賣點奇佳的垃圾新聞。
陳老表面上遵命,但背地裡仍舊是依循著心中的新聞道德為準,幾天後交了一篇公正
、樸實的民生新聞;反觀自己,在自己事業正要起步的時刻,怎能容許免職這種事情發生
在自己身上。
於是同一題材的民生新聞,自己不但大膽的採用“標題謀殺法”誇大一番,就連新聞
內容也刻意採用報社的政治立場來大肆抨擊執政黨,只不過將“這筆經費,究竟能讓多少
學童享用營養午餐”這類的評語給打上去,就能輕鬆達到報社的需求!
反正這年頭只要讀者看的高興,新聞是否客觀就不再是重點了。
(這點敵對的J報不也如此?他們敢這樣,為何我不能?)
最後的結果,自己在交稿之前心中多少有底了,果然總編輯沒多想就採用了自己的稿
子,順便將資遣通知交給了陳老。
當時的自己實在是不敢正視這位有恩於己的前輩。在總編輯的稱讚下,自己只能用眼
角餘光觀察陳老的反應。而陳老許是認栽了,當下也不再多說一句廢話,黯然的離開了總
編輯的辦公室,接受了解聘的命運。
(陳老是做到今天為止,要不要替他送行…。)
(不守“本分”的下場就是像陳老一樣,我別想太多了,這已經不是能把新聞道德當
飯吃的時候了!)
(新聞公正性?這還不是老總說了算?沒有消息來源,就掛上不具名人士提供或者中
央社就好;沒新聞,那就上網隨便找、隨便抄,總之能交稿就好!)
從那天起,樂瑟似乎出賣掉自己心中的職業道德,此後接手的新聞稿幾乎千篇一律的
使用那些拙劣報導方式。
起初自己內心常常自責內疚,不過一來總編輯對這些新聞讚譽有加,二來這種採訪方
式既輕鬆又有效,有時只要待在辦公室吹冷氣間上網就可以生出一篇報導,不像以往在陳
老底下辦事的時候,每一件新聞都要往外跑才能找到、每一次的新聞來源都要小心仔細的
求證後才肯使用,這已經是不合時代潮流的採訪方式了!
樂瑟後來歸納出來那些被解雇的人,都有某些共通點─新聞內容不夠聳動、花費太多
時間在查證消息的可信度上面。還有最重要的就是,不會使用網路或者是BBS─真是他媽
的荒唐標準。
「哎,我們公司這邊好像有大事發生了!好像是『那個犯人』打電話過來!」
「什麼?真的假的?這怎麼可能,真該死!」
女友突然從對話框裡帶來有關最近在台北市裡橫行囂張的話題犯人的消息。樂瑟除了
訝異犯人竟然會主動和新聞界接觸之外,同時對於自己沒能碰上這種大事而感到惋惜。
正當他想詢問更進一步的細節時,桌上的分機電話突然響起,樂瑟不願意錯過任何一
件重大消息,只好歪著頭夾住話筒接聽,然後繼續詢問女友那邊的消息。
「我是守門員,為了避免你們以為這是惡作劇電話,上次在C大校園的殺人案件,我
曾經留下了一封信。」
突如其來一通疑似犯人打來的電話,讓樂瑟驚訝到差點跌下椅子,辦公室內吵雜的聲
音讓他聽不清楚從話筒內傳來的聲音,樂瑟突然猛力起身,將空閒的左手握拳朝空中猛揮
要大家閉嘴,辦公室內的閒言雜語在一瞬間就消失無蹤,最後只剩下零星幾部傳真機的收
發聲響,以及樂瑟一個人對著話筒的獨語。
「什麼,你真的是那個兇手嗎?Oh my god!先生,你先別急著掛斷,要不要讓我們X
報來替你做個專訪或採訪之類的專題,我保證將由我本人親自採訪,而且絕對會完整的將
你的訴求或理念傳達給全台灣所有的觀眾知道,還有還有…」
老天爺似乎聽到了樂瑟的心聲,此時此刻自己竟然正和兇手通電話交談。樂瑟心想只
要能把握這個難得機會訪問對方,不僅加薪升官不在話下,搞不好從此一炮而紅成為業界
中的王牌記者,真能如此的話,以後跳槽或是發展都不是問題了!
「閉嘴。我有重要的消息要透漏給你們X報。」
「是是是,我不再廢話,先生有話請說。」樂瑟深怕自己多話會惹惱對方,連忙按下
通話錄音鍵後隨即閉嘴。
「你知道承德路四段2988號那棟廢棄公寓嗎?裡面的地下室,我留下了一點東西。順
帶一提,我也通知了其他的報社還有各大媒體。」
「是,你是說承德路四段2988號嗎,可以請教一下那是什麼東西嗎?喂喂,先生?喂
…?」
發現對方掛掉電話後,樂瑟連忙將方才電話中的地址抄在便條紙上,接著毫不考慮就
直衝到總編輯的辦公室裡面。
「老總,有重大消息!C大校園殺手剛剛打到我的電話跟我說了一個地點,我猜八九
不離十又是另一具屍體!」
「咁有影?該不會是前幾天接到的那種惡作劇電話吧?」
「絕對不是,對方說出C大案中的那封兇手犯案聲明信。這封信警方可是完全封鎖消
息,就連我們業界也沒拿到信件影本,只知道犯人的代號是守門員,所以各大報和新聞媒
體都沒有將這個消息公諸於世。
「排除掉我說的那些人,現在全台灣知道那封信結尾署名的人,除了兇手就沒有別人
了!而且犯人好像已經聯絡了各大媒體。老總,我要求拍照的小張和我一同去現場。」
「我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賣點─聽到了還不快給我滾過去搶獨家頭條!」坐在辦公
椅上的老總沒多細想就脫口而出,畢竟新聞界就是這麼講求效率的行業。今天不是你發頭
條新聞,不然就是等著同行用AC尼爾森的數字來向你炫耀又可以接到多少廣告金。
「慢著!」陳老不知在何時已經走進了辦公室門口,面有難色的將樂瑟給擋了下來。
「我有話要說。」
「就看在你曾經是本報的老員工份上,就給你一個機會。陳老,你到底想說什麼?還
有,你還愣在這幹麼?去現場啊!」老總一邊用手撥著頂上剩餘的幾撮頭髮,同時催促樂
瑟趕快出發,雖然他給了陳老發言的機會,但實際上無異是在敷衍。
陳老又何嘗看不出來兩人的心思?他絲毫不理會老總那番諷刺的話語,只管用他枯瘦
的右手硬是將準備脫門而出的樂瑟重新拉進了辦公室,這突然的舉動讓老總氣的破口大罵

外面的職員們發現辦公室內的異常情況,陸續地放下手邊的工作,每個人表面上雖然
是忙碌不堪的樣子,不是在打報告就是在翻資料,但私底下個個卻都是抱著看好戲的心態
,全心注意著辦公室內的戰況。
「我不管你想怎麼樣罵我都可以,但是我還是要對你、還有全公司的大小職員說句肺
腑之言。新聞,不是只有收視率或是閱報率而已!」
「你說完沒,說完就可以給我打包滾出去了!你的退職命令從今天開始生效,你已經
不是X報的員工了,我們報社要怎麼跑新聞跟你無關!」
聽到老總這番無情的話,陳老更加感到難過,縱使他已經不再是X報的正職記者,這
個曾經令他奉獻出大半歲月、無怨無悔的工作,但只要他能為公司盡任何一分心力,哪怕
會丟掉性命,自己仍舊會義無反顧的去做。
「樂瑟是要去採訪C大案的相關新聞沒錯吧?如果他所言不假,那麼剛才打來的電話
多半和犯人有關。我們最少應該先通知警方,然後再趕到現場。」
「你是第一天跑新聞嗎?打電話給警察?哈哈哈…」彷彿聽到愚蠢至極的笑話一般,
總編輯猛然放聲大笑的說著:「你倒是猜看看,警方知道這件事之後還會讓我們進去調查
嗎?」
「時間緊迫!老總,我可以去了嗎?」此時的樂瑟彷彿是困在柵欄內的鯊魚嚐到了鮮
血,現在他腦中只剩下“頭條”這件大事。「搞不好已經有其他同業的到現場也說不定了
!」
「多帶幾個幫手去。千萬記得,給─我─賣─點!」老總放手一揮,幾位專跑社會新
聞的記者連同樂瑟,立刻消失在眾人面前。「還有,陳老,你已經不是本報的員工了,請
你快點收拾,然後給我滾出去。」
「總編輯!做新聞不能只看業績!我想說的…」陳老話說到一半,總編輯只是雙手一
攤的命兩旁的員工將他拉出辦公室。
無視於陳老的賣力建言,總編輯隨即傳了幾位員工進來評估明天的新聞版面,這則社
會新聞肯定是明天各大報的頭條重點,如何排版刪減掉一些不重要新聞,是今天下午的重
要課題了。
「陳老和他的採訪標準,只不過是可笑的過時念頭罷了!大家聽好,我們X報可要好
好掌握這次難得的機會,搞不好可以一舉擊敗J報和植物日報!大夥給我認真點,聽到沒
?」
在辦公室內的員工不分男女,紛紛異口同聲的表示自己已經進入狀況。沒過多久,整
層辦公室在總編輯的分工指派之下,再次進入忙碌的工作狀態。
11.
十字路口的紅綠燈在變換了顏色的前幾秒,已經有一些沒耐性的機車騎士慢慢催著油門,
讓機車前輪滑過候車線的範圍,當綠燈驟然出現的下一瞬間,先前停在主幹道上面靜止不
動的大小車輛彷彿從冬眠中甦醒,幾位騎著90c.c.的女機車騎士率先穿過了承德路四段某
處的十字路口,緊跟在機車後方的是一輛93年藍色福特,這輛福特的車主在剛才紅燈時變
不停的按著喇叭,似乎認為這種無意義的舉動能讓等紅燈的時間縮短。
當這輛惹人厭的福特車頭剛穿過斑馬線時,竟然毫無預警的打了一個左邊急轉彎。如
此危險的駕駛方式不但讓隨後幾輛自用轎車連忙踩了緊急煞車,才逃過擦撞的命運,但是
另一邊斑馬線上的行人可沒如此幸運了。
一位雙手抱著嬰兒的女士剛巧走到了斑馬線的正中央,當福特迎面駛來的那一刻,雖
然兩者的距離還有幾公尺遠,但是被突如其來的死亡危機給嚇到的她,只有本能地停下了
腳步,而車內的駕駛無視於前方這對母子,就像是有天大的急事一樣,不但沒踩煞車,反
而繼續加速前進!
在她用身體緊緊護住孩子的同時,也替自己發出淒厲的慘叫聲,拉長的女高音似乎是
對這無情的命運做出最後的抵抗…
在行人穿越號誌的小綠人剛剛開始走動的幾秒後,除了那些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就
呼嘯而過的駕駛人以外,其餘在兩旁目睹這件事情發生的行人和汽機車,除了發出驚呼聲
外就只能在一旁呆立不動的看著悲劇發生,抑或是閉上雙眼,拒絕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奇蹟就出現在生死關頭的那一瞬間。
此時對面車道突然衝出一輛亮黃色的哈雷機車,要不是車上的騎士穿著一身黑西裝,
不然那時旁觀的觀眾恐怕會誤認那是一道從天而降的黃色閃電!
黃色哈雷似乎只花了一秒,就從對面擁擠車陣中呼嘯而出,然而婦女和藍色福特之間
的距離也不到兩公尺了。
轉瞬間,機車硬是闖入這個死亡間距當中!那道閃電在躲過伏特擦撞的那一瞬間,騎
士的左手順勢抱住那婦女的腰部。
人行道上的路人們因為距離的關係,看不清楚當時機車騎士的臉上是否帶有絲毫的恐
懼。雖然機車快速地將那對母子從馬路中央拉開,但是連同哈雷騎士在內都知道,縱使能
逃過汽車的追撞,以這種速度狂奔的機車絕對會一路衝上人行道。
不管駐足或移動,那對母子都有生命危險,唯一差別在於現在恐怕又會賠上見義勇為
的騎士性命。
也許這是命運的安排,又或者哈雷騎士在興起救人念頭那瞬間就預測到事情的發展,
接下來的經過彷彿就像是早期的動作電影一樣,主角總是能在最驚險的那一刻漂亮地發揮
出人體極限來度過危機。
只見那輛橫衝直撞的福特的保險桿正好在機車完全穿過前撞到了機車後輪,隨後便揚
長而去,而擦撞時的動能正好帶給哈雷機車一股逆時鐘的摩擦力,再搭配騎士右手的煞車
動作,最後機車車輪在柏油路上劃出了一個完美的半圓痕跡。
該名婦人在騎士的帶動下體驗了短暫的失重狀態,在墜地時雖然受了點皮肉傷,不過
她懷裡的嬰兒除了被抱太緊有些難受,一張小臉漲的紅通通之外,竟是毫髮無傷。
承德路上今天又再添一起車禍事故,然而大馬路上除了機車的後車燈殘骸散落一地之
外而沒有任何傷亡。雖然路人們因為聞到橡膠輪胎高速摩擦後產生的異味而不悅,但是每
個人心中的怒氣根本來不及發生,就被下一刻的狂喜和感動所掩埋!
除了那位婦女頻頻向機車騎士點頭道謝之外,看到事發經過的附近路人紛紛湧上前想
一窺英雄的真面目,一同分享這既驚險又感動的經驗。
正當眾人沉浸在這喜悅的時刻,不少人也想到那輛可惡的肇事車子,有位上班族模樣
的男人拿起身上的手機想打到報案。他撥出號碼後將手機貼近左耳,下意識順著車子的逃
逸方向看過去,他萬萬沒想到,眾人以為早已逃逸無蹤的藍色福特不知道在何時再度掉頭

「喂,這裡是110報案專線,請問你有什麼問題?」當手機接通的瞬間,他的右耳同
時聽到福特按著喇叭,瘋狂朝圍觀民眾駛來的怒吼……
「幹,綠燈很久了,少年ㄟ你到底要不要前進?」尖峰時段路的車潮洶湧吵雜,彷彿
就像是重複播放的前衛搖滾樂,但是停在後方的阿伯所發出來的怒吼聲音之大,硬是掩蓋
過週遭的噪音,將我從白日夢中拉回現實。
「歹勢,歹勢。」我趕緊催著老舊SV MAX的油門前進,才解除了身後的小小塞車。不
過道歉聲音之微弱,連自己都覺得是在喃喃自語,不知道是在說給誰聽?
前進的路上盡是滿天的汽機車廢氣,我絲毫沒有體會到兩旁行道樹發揮他們應該淨化
空氣的功能。不知道是因為路樹今天固定放榮譽假抑或抗議無给薪而罷工?還是該說2007
年的台北街頭早已充斥了過量的交通工具?
沒騎多久,呼吸道不舒服的種種症狀又慢慢浮現出來了。
正當腦海中浮上嚴肅的環保議題時,前方那輛烏賊機車所排出來大量黑煙又讓我再度
回到現實,此時此刻不禁羨慕起行駛在左側那台銀色BMW裡面的禿頭大叔,雖然嘴巴嚼著
檳榔的他和那台名車真的很不搭;還有在更上方飛馳而過的捷運內乘客,不分男女老幼、
有沒有車,至少現在的他們不必忍受空氣污染之苦。
(而我在到達目的地之前,還得繼續忍耐。)
雖然今天才是警察生涯的第三天,不過我的腦海中已經開始萌生辭職的念頭了。
仔細想想警察真不是人幹的。自己明明就是負責下午6點才開始的晚班工作,但在半
小時前我仍舊沉睡在夢鄉當中,卻是硬生生被手機鈴聲給吵醒。
舒伯特的《魔王》鈴聲就像是一種警告。
在電話另一端的正是我的頂頭上司邦叔,他在電話中也沒多說些什麼,只是簡短的說
明“C大殺手”再度犯案,要我立即到承德路四段上的某棟大樓外面集合,而且這還是個
不容抗拒的命令。
於是我連一天最重要的早飯都還沒吃,只能隨便梳洗了一番後就騎上我那台老舊的
SV MAX上路了。沒錯,就是當初廣告上那台上山下海都OK的舊型125 。
(這又是警察工作令人失望一點。)
好萊塢電影和美國影集從以前就不停地對觀眾洗腦,像是美國警察是一種人人分配一
輛重型悍馬、腰際掛著後座力超強的沙漠之鷹手槍,在你出門轉角買包香菸的同時會碰上
火力強大的恐怖份子,但是警察通常很輕鬆的就能解決一隊武裝傭兵,順便拯救驚恐不已
的金髮美女。維持市民安全就像是在吃三餐一樣,是一份既輕鬆又好康的工作。
但是在現實的台灣警界當中,抱歉,警察執勤要符合槍械使用規定才能攜帶佩槍,而
且下班後絕對要乖乖將S&W配槍繳回。至於公家分發的轎車,等你肩膀上有幾顆星星之後
,再來肖想會比較實際。
警察最常做的工作是例行巡邏、寫報告坐櫃台、臨檢和各項臨時支援任務,和歹徒對峙的
這類事情不是沒有,只不過機率大概跟一般人中統一發票普獎的可能性差不多。說穿了,
警察不過就是個上班時間多把槍當裝飾的公務員罷了。
(一個沒吃早飯、受到不當待遇又無處可發洩的人,在等待紅燈的時候做做白日夢是
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嗯,沒錯。)
我一邊小心地從前方幾輛以龜速在行駛的自用汽車的空隙中穿過,一邊在腦海中正當
化自己剛才的失誤,希望藉此能讓自己仍舊昏沉的頭腦清醒一點,等會到現場時別再犯錯

越接近邦叔所說的案發地點,交通狀況就越來越糟糕,不管是大車或是小車,已經開
始出現走走停停的趨勢,再加上見縫就鑽的機車騎士讓路況更加惡化。現在我已經沒辦法
再分心二用,只能祈禱不要在邦叔限定的時間內遲到。
憑著從高三就開始磨練的機車技術,我終於在九點這個要命的時限之前到達了承德路
四段靠近河堤旁的這間廢棄大樓。
到達目的地之後我才明白為何今天的承德路路況會如此之糟─差不多有五、六台的電
視台SNG車肆無忌憚地停在承德路四段的大馬路上,因此佔據了大半條馬路的用路權限,
然後才像是敷衍般的留了一小半的空隙讓一般車輛經過,更別提其他平面記者所開的汽、
機車毫無章法的停車亂象!
如此誇張的違規停車情況還不發生塞車,這才叫奇怪。
更糟糕的是,剛才經過的車陣當中還夾雜了幾台自己人,尤其是仍在後兩個路口的救
護車和鑑識車輛,彷彿就像是在畢業舞會遲到的學生一樣,只能擠在人群的外圍徘徊,希
望能有渺小的機會進入舞會中央。
「瑞仔,怎麼會這樣子?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無處停放機車的我恰巧發現同
事家瑞,只見他正忙著在大樓附近拉起黃色的警戒線,不過在他周圍聚集了不少的新聞記
者,隔離工作似乎受到了阻礙。
「阿勉你來了啊,快點過來幫我忙!」李家瑞一邊將一名扛著攝影機的男士推離建築
物,一邊催促我過來幫忙。
「不要以為你是警察就了不起喔,告訴你我可是H台的採訪記者…」操著台灣國語的
中年男子強勢地說著,試圖進一步拍攝建案發築物裡面的情況。
「你剛剛不是說不能進去裡面嗎?那現在你又放一位不相干的人進去是怎樣?為什麼
為獨我們CVP電台的記者不能進去?你說啊?怎麼現在不說話了?更早之前進去的是不是Q
台的記者?喂,你又是哪一家的人?」一位穿著大紅風衣的女記者火力全開,提出許多問
題逼問李家瑞。
「幹,不給我們進去是不是?那明天早報頭條我們怎麼寫就不要怪我們!」
「對!就這麼辦!」
一位胸前掛著單眼相機的攝影師不滿警方拉起警戒線,開始向身材瘦小的李家瑞叫囂
著,其他在旁的採訪人員這時也開始一同起鬨。
「怎麼沒看到邦叔?稍微說明一下目前狀況,瑞仔。」靠亮出皮夾內的警察證件,我
才勉為其難的從記者群中穿過走到李家瑞身旁。
「我們10分鐘前才到現場,最先到場的警察連我算在內一共十個人,只不過不知道哪
邊走漏風聲,我們到的時候已經有幾台採訪車停在附近了。
「邦叔剛剛已經帶六個人進去大樓裡面了,他還要我們剩下的人先拉起封鎖線,然後
等待支援他們才剛進去没多久你就到了。」李家瑞接近用嘶吼的音調向我說明著,不過就
算如此我也要很費力的集中精神才能聽清楚他在說些什麼。
「那我先進去支援邦叔。」
「慢著!你先幫我控制場面,目前警力太少根本沒辦法維持秩序!」
「各位記者朋友大家冷靜點,我是前來支援的警察,請你們先退到封鎖線以外好嗎。
還有,請各家電視台的SNG 車從承德路上移開,不要造成交通阻塞可以嗎?」經他一提,
我突然想到現在仍塞在車陣中的同僚們,不過在開口請求記者朋友們幫忙的同時,災難竟
然在一瞬間向我襲擊而來。
「既然你穿著便服前來辦案,請問你是不是負責C大校園命案的組長?請問你知道兇
手是誰嗎?或者鎖定了哪些可疑嫌犯?」
「可不可以請你發表幾句話?你對於兇手這次打電話給大眾媒體的行為,是不是對於
警察的一種挑釁?你現在的心情又是怎樣?」
「是的主播,記者人目前正在承德路現場進行採訪,目前一位高階便衣幹員已來到現
場準備發表聲明…」
只不過是無心的一句話,卻造成無法挽回的影響,在我面前轉瞬間出現各家電視台的
採訪麥克風,其中一隻麥克風還不客氣的擠到我的鼻子前;至於那些平面媒體也沒閒著,
彷彿鹽水蜂炮般的閃光燈毫不間斷地朝我拍攝,強光刺眼到令我難以睜開雙眼。
「可不可以請你發表幾句話…」
不知道哪個記者一說出口,突然間除了剩下幾個人提筆書寫所發出的聲音外,現場所
有人都沉默不語只等著我發言,哪怕只是說出說一句吃飽沒也好。
「……。」
「說話啊你,沒接受過採訪喔?」
本來應該先找到邦叔和他會合,但是現在的我卻被困在這棟大樓的封鎖線前,面臨人
生初次上鏡頭的重大場面。不知所措的我只好繼續盡本分,繼續幫忙家瑞維持封鎖線的秩
序。
「封鎖線距離不夠遠,幫我再往外推一公尺。」
「你確定?」看到眼前這場面,李佳瑞懷疑地問著。
我懷疑再往後退的結果,整條承德路就會記者給塞住,只不過目前封鎖線距離案發大
樓只有半公尺左右,和教科書上面所說的標準距離相較之下的確略嫌不足。
「你會不會接受採訪啊?剛剛你和你身旁那個矮子同事講的話,面對鏡頭再說一次!

「幹,你們D台憑什麼擠到我們前面?」
「不然你是想怎樣?」
我和李家瑞聯同其他兩位在場的警察開始要求大家向後退,不料這時兩家電視台的員
工又為了拍攝的位子發生爭執而不肯乖乖配合,正當我們大傷腦筋的同時,一位攝影師冷
不防的從黃色封鎖線上方跨過,奮力地想衝進大樓。
只可惜,他的運動神經沒我好。
我也沒有細想,只是下意識的往他衝過去,這位肩上側背著高檔價位的萊卡相機,一
臉拼命的長髮中年嘻皮只衝破封鎖線兩公尺左右就被我抓住上衣後領,可惜未能成功達陣

不過對方一心想拍攝獨家資料所產生的衝刺動能仍舊不可小覷,我順勢被拖行一小段
距離後才讓他漸漸地慢下來。
「請你配合警方辦案,不要任意跨越封鎖線!」
「不要拉我的相機!我告訴你,你現在的行為是在妨礙新聞自由,你最好給我放手!

「先生,我沒有要動手的意思,只不過擅闖警戒線很明顯的是妨礙偵查。恐怕我得請
你退到封鎖線之外。」我一邊耐著性子對著他說明,同時還得分心應付從守備缺口中闖進
來的其他記者。
「對對對,你們警察在妨礙新聞自由…」
「沒錯!人民有知的權利!」
「你哪個單位的?小心我們第四權把你們不當執法的過程都拍下來給全國知道!幹你
娘哩,我們可是記者喔!」
長髮男不滿被推離大樓,不但不配合的扭動身體想掙脫我的掌握,同時大聲叫囂著。
其他新聞人員更是在一旁推波助瀾,文字記者們不分男女開始對著警方口出惡言、威脅利
誘;而各家電視台的攝影師更是爭先恐後的想卡位,不停揮舞著肩上的龐大凶器。只憑四
名單薄的警力想阻擋將近二十多位媒體人如瘋狗般的攻勢,想安穩的拉起封鎖線實在是一
件不可能的任務。
沒多久,我所擔心的狀況終於發生了。
一位女記者在推擠的過程中扭到高跟鞋而跌到,造成不小的骨牌效應,在她週遭的兩
位記者也順勢跌倒,有一位攝影師重心不穩的撞上了李家瑞,兩個人就這樣莫名奇妙的跳
起黏巴達來。
「幹,警察打人啊!」長髮男只看見兩人碰撞的結果,莫名奇妙冒出這句話來,同時
還不斷地拿起相機來猛拍。
就在一瞬間全場的氣氛全變了。其餘的人怎麼肯漏過這種“重大消息”,紛紛將攝影
焦點對準他們兩人。而當初那名攝影師也從第三人的採訪角色,搖身一變成為受公權力侵
害的當事人,同時不忘恪守本分和李家瑞爭執起來。
「不要再拍了!你,現在給我退出封鎖線。」
「你憑什麼阻止我?採訪可是記者的天職!新聞自由可是受到憲法所保障!」
我一時火大的將雙手擋在長髮男的鏡頭前想阻止他繼續拍攝,沒想到反而惹惱了對方
。長髮男不但將我的手撥開,還一邊滔滔不絕的向我開罵,不但搬出許多大道理來壓我,
還不忘將我的“惡行惡狀”收錄在相機底片中。看樣子我已經變成他眼中的獵物了。
不可理喻。簡直太荒謬了。
我知道自己只是按照標準程序來做事,完全沒有任何差錯。不過這下可好了,在他們
咄咄逼人的採訪攻勢之下,鏡頭內的警察反倒是成了濫用國家公權力的惡棍。真是一群顛
倒黑白的垃圾。
接下來的幾分鐘,記者們採訪攻勢有增無減的持續著,大部分的採訪人員已經看膩了
我們呆版的嘴臉,幾位花枝招展的女記者已經開始在自家攝影機前面,加油添醋地對觀眾
說明目前最新狀況。而少數的平面採訪記者─連同長髮男─又開始躍躍欲試的想率先衝進
封鎖線挖點消息,於是又再度對我們展開新一波的推擠攻勢。
「你再推一次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胸口被長髮男的攝影背包頂的隱隱生痛,我對
他們說話也不如先前那樣客氣了。
「誰管你這個小警察啊?幹,你再阻擋我採訪試看看,老子要你吃不完兜著走!」長
髮男不斷對我落下狠話,並且繼續嘗試衝撞的舉動。
我只能說警察也是人,一樣也會發脾氣。
在對方準備第五次向我推擠時,我突然伸出左手抓住他乾扁的右手腕,在順勢拉他過
來的同時,右手早就抓緊對方滿是摺痕的襯衫衣領,長髮男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腳
底板早已經被我用右腳給掃起來飛離地面幾公分了。在他的身體和水泥地親密接觸的同時
,血絲連同唾液就像是電玩遊戲中的得分情況一樣,既快速又大量的飛濺到地上。
傷口的疼痛在接下來的幾秒後才被大腦所理解,長髮男只能維持原狀的在地上呻吟著
。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我終於出手將這個白目給狠狠的摔到柏油路面上!
現在的他已經比剛才安靜多了,不知道是否真的是因為敬業的關係,雙手仍緊緊抓住
那台萊卡不放。而原本四週眾人喧嘩聲響也似乎同時被消音一樣,只剩下路旁車潮的背景
聲。
「警察…打…打人啊…」長髮男躺在地上有氣無力的說著,同時也打破短暫的沉靜時
光,他告狀之餘還不忘撐起身體,想用相機拍下我這個可惡的壞條子。
在氣頭上的我也不管惹出了什麼風波,只想把好好教訓這個該死的傢伙一番。踢開了
鏡頭之後,我不客氣的將他壓制在地上,「我以妨礙公務的罪名將你逮捕。」在反扣住他
的雙手之後,我才想到自己還穿著便服,身上根本沒有值勤時的槍枝和手銬。
在一旁的同仁和其他記者見到剛才那一幕,除了幾個人發出意外的驚嘆聲之外,大部
分的媒體人就像是主菜上桌一樣,在高聲歡呼後連忙進入最緊急的工作狀態,至於長髮男
的死活,對不起—不干他們的事。
下一秒,我二度成為了今天鎂光燈下的矚目焦點。
當我接下李家瑞遞過來的手銬將長髮男雙手反銬後,體內的腎上腺素也開始慢慢消退
。少了這股衝動,再加上各大媒體的騷動,腦袋裡面不禁浮出一個念頭─我會不會做的太
過火了?
不記得在哪裡聽過「衝動過後的悔恨,總比先前的痛苦還難忍受」這句話。此時此
刻我總算是深深體會到了。
憑我一個小小的基層員警,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對記者動粗,這件事已經跟有無違法
沒有太大關係了,重點是,我是否破壞了警察的親民守法形象?
正當我拼命思考該如何向其他記者澄清剛才的行為,廢棄大樓的鐵門卻早一步的打開
了。滿頭灰塵的邦叔從鐵門內大步走出。
閱歷豐富的邦叔既不理會周遭記者們的叫囂或質詢,只有短短撇過周遭一眼,最後將
冷淡地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彷彿在考慮著如何將所有過錯推到我肩上似的盤算著。
「將他給帶走。」兩位學長從大樓走出來時,邦叔毫不考慮地說出他的決定。
如果金氏世界紀錄或火焰挑戰者真有那種最短解雇比賽,恐怕我將刷新紀錄吧?
12.
「思勉哥,你這次真的出名了耶,今天各家電視台的頭條新聞都是你!」王純婷不斷
切換著筆電螢幕上的新聞頻道,「搞不好你因此有機會受邀拍攝武打電影,呵呵。我可以
考慮當你的經紀人喔!」
「妳以為我是個英雄嗎?看了快半小時的新聞了,妳又不是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描述我
的─執法過當的警察流氓?哼,我這次沒被開除算是幸運了。」我不悅地用吸管攪動著面
前的拿鐵,玻璃杯內的冰塊隨之發出聲響。蹲坐在吧台上的咖哩麵對發出聲音的杯子開始
產生興趣,從螢幕前慢慢走過來。
「就是這一幕!我差點被邦叔給嚇死,當時還以為自己會被學長們抓回警察局,然後
隨便按個罪名把我fire掉呢。」
「這麼不相信自己啊?你只不過是在做該做的事情罷了,邦叔不也如此嗎。」謝詩娟
一臉正經的說著:「只不過警方的執法行為妨礙到記者們採訪,他們才會砲口一致對外的
聯合起來抹黑警察,其實你根本不必介意。」
得到詩娟的鼓勵雖然讓我格外高興,只不過所有新聞台對於早上那場風波完全採用口
徑一制對外的偏頗報導,實在讓我無法置之不理。
在邦叔一聲令下,我們後來以違反社會秩序維護法還有妨礙公務等等罪名,拘留了五
位最早進入命案現場又不肯配合的記者,其中還包括被我摔倒在地的那位長髮男子在內。
雖然逮捕行為於法有據,但各家電視台紛紛以新聞自由遭受迫害為焦點,每五分鐘就
重複播放我的摔人動作,而那些記者被押上警車時的慘白表情,有幾位女主播還用白色恐
怖這種誇張的描述來形容他們受到政治迫害。要不是其中一位女主播的髮型本來就是誇張
的半屏山,否則她激動又毫無邏輯的播報方式,還真的會讓觀眾誤以為今天台灣真的發生
了動搖國本的大事,以致於她悲憤到怒髮衝冠!
「不過說真的,今天的新聞報導還真是有夠誇張。一直在說這是第四權最受壓迫的遭
遇,不然就是自誇新聞記者替民眾揭發真相因而慘遭政治犧牲,這麼不要臉的話也能說出
來,我聽到都快吐了。」王純婷放棄轉台,改將咖哩麵抱在懷中,而這小子不知道是真的
瞭解人家說的話,或只是單純因為暗爽而喵了一聲,反而因此被抱的更緊了。
咖哩麵只要喵個幾聲就能受到美女的團團圍繞,和我今天早上的遭遇相比,實在是有
夠輕鬆,真是羨慕死這小子了。
雖然邦叔並沒有責備我的莽撞行為,只不過在形式上我還是要受到內部調查。今、明
兩天已經被邦叔下令放假,好避開新聞記者的強迫採訪,而且在正式懲處公文下來之前,
我暫時被調離第一線的調查活動,轉任本案的內勤工作。
一開始聽到這個消息時我當然無法接受。不過等到我到雪貓看到新聞報導時,才發現
邦叔竟然把全部責任都給扛下來了。
不管是以一個男人或是警察的立場來看,我一點都不後悔今天動手打那位記者,因此
受到懲處雖然心有不甘,只不過就算時間再次倒流,我肯定還是會再次將那個無賴給狠狠
壓在地上!(好吧,也許以後不在攝影機前動手。)
只不過讓我最感到難受的,就是自己的行為連累到邦叔。縱使下令逮捕其他四名記者
的人是他沒錯,不過目前所有的報導都把我在螢幕前的行為,都描述成邦叔是下令攻擊、
不當逮捕記者的罪魁禍首。
邦叔自己當然不屑去做解釋(雖然說媒體也沒給他任何機會解釋),只不過對於瞭解
真相的人來說,現在螢幕上的報導內容其實更甚於任何的有形暴力!
(邦叔以及全國警察的名譽現在都因我而受牽連,一想到這種令人百口莫辯的絕對暴
力,我的胃開始感到有些沈重。)
或許是感受到我的難過,咖哩麵輕巧地掙脫純純的懷抱,跑到我的大腿上用無邪的眼
神看著我,同時撒嬌著來回滾動,我只好下意識的撫摸著咖哩麵防止牠跌下去。
「先擱下煩躁的心情吧,」謝詩娟順手將電視關掉,「與其在那邊沮喪,倒不如和我
一起分析案情來將功贖罪。」
說也奇怪,少了新聞主播驚聳的報導腔調之後,原本煩躁的心情頓時平穩不少。從角
落喇叭播放出來《田園》交響曲的旋律、老式咖啡機裡面飄散出來的咖啡香氣、眼前兩位
美女的笑容,還有咖哩麵這隻調皮小貓在我手中的重量。
雖然自己目前的處境堪虞,不過能有這麼棒的避風港可以依靠,人生似乎也沒這麼糟

「對了,待會是哪位大人物要來委託?你們不用準備迴避嗎?」回復平常心後我才發
覺店裡面最隱密的桌次上面擺了黑玫瑰。
其他偵探社同業是開公司並用招牌廣告來拉客,多半是當面和顧客接洽費用和說明調
查內容,之後陸續會以電話或多次會面來交代訪查結果。
有別於他們,雪貓則沒有招牌或打廣告,通常是以網路信件的方式先過濾案子,然後
請委託人撥打一支偵探社所專用的手機門號來描述請託。而案件結束後,雙方會相約在某
處當面交換調查報告和委託費用。
對於如此麻煩又複雜的處理方式起初我也感到非常懷疑,雖然謝詩娟告訴我的理由是
不希望雪貓咖啡店同時兼任偵探社的事情曝光,不過我隱隱約約察覺到如此神秘的聯絡方
式應該是為了釣魚─因為夠神秘,當事人不必露面就能提出委託。
如果順利進行下去的話,透過口耳相傳的方式,將會有更危險、更離奇的案件上門求
助。
她究竟想要什麼?更危險的委託還是離奇的密室殺人?
我唯一能確定的是她設立雪貓偵探社絕對不是想安穩的賺大錢。
不過偶爾也是有那種惹不起,同時非得當面接洽才滿意的顧客,為此謝詩娟特地準備
了黑玫瑰。
每當店裡面靠近牆邊的座位擺設上花語為祕密的黑玫瑰,當天下午咖啡店就會停止營
業,讓委託人能親自前來和我交談。(佯裝成事務所負責人是我的堅持,我實在是不希望
謝詩娟親自面對高風險的顧客。)
謝詩娟在替顧客準備好飲料後就會離開,實際上她則是回到三樓,透過閉路監視器等
設備了解整個說明經過,在適當時機對我耳朵內的接收器下達指示。
在我印象中,前一次擺出黑玫瑰是幾個月前替某位立委夫人調查她先生的外遇事件所
準備。偽裝成包場的頂級服務所費當然不貲,但是這些顧客通常連眉頭也不皺一下就爽快
付費,有時還真讓我這個窮小子羨慕到死。
「這次比較特別,我們可以留下來和思勉哥一起接見委託人,不必迴避喔。」王純婷
從我手中抱走咖哩麵,有點興奮的說著。
「今天的客人比較特別,你等會兒就會瞭解。」謝詩娟搶先說明,似乎不想讓我再多
說些什麼。雖然有點擔心,不過我知道她並非那種任性不講理的女人,因為瞭解她的脾氣
,於是我聳聳肩不再爭辯。
「這是目前最新的進展。」我從公事包內拿出L型資料夾,謝詩娟一拿到手就聚精會
神的看起報告來。我在心中暗暗感嘆著:「妳要失望了。」
10多張記載各種詳盡調查的A4影印紙,同時,也是10多張宣告線索中斷的死胡同。
簡單舉例好了,負責調查弓箭的哈雷學長對於屍體上的弓箭可是費了一番苦心,幾乎
在弓箭拔出來的那一刻就被送往鑑識科鑑定。在得知弓箭的規格型號是極為普通的9mm鋁
箭後,他和幾位同事幾乎把整個大台北縣市的弓箭練習場、專賣店、生產工廠還有跳蚤市
場給翻爛了,甚至連十字弓協會或是拍賣網站也沒放過。在短短不到一天的時間內要負責
如此龐大的範圍,不知道學長們究竟花費多少心力?
「關於弓箭的資料還多的嘛!不過…,可用的消息似乎沒幾個。」
沒錯,他們的努力和回報似乎不成比例。由於現場沒有找到犯案用的長弓,光憑著幾
支沒有序號的鋁箭實在是難以縮小調查範圍。
另一方面,在看過調查報告後我才知道,原來台灣買賣這類危險武器竟然是這麼簡便
的事情。一般人只要滿20歲又無前科、住所固定、目前精神狀態正常,還有目前沒有法律
訴訟問題(這應該是怕長弓淪為尋仇工具吧),在通過執照審核後就能購買原廠貨。
雖然說絕大多數的使用者和商家都是守法的好國民,只不過在我看來這其中大有問題。單
單是申請執照這點,在路上抓個適合的遊民當人頭一點也不困難,更別提不肖商家、路邊
攤或網路管道私底下所賣出去的黑貨究竟有多少呢。
而關於麻醉藥的部分也沒有多大斬獲,犯人使用的正是俗稱強姦藥的FM2,就是常常
在電視或影片上看到壞人迷昏女主角用的藥丸。
負責這條線索的警員認為,只要深夜去幾間聲名狼籍的夜店晃晃,運氣好的話那些年
輕藥頭就會問你要不要找點樂子。只要開個價,大麻、K他命等等各類三、四毒品都能輕
易到手。
雖然說FM2是管制藥品,不過真有心想取得也不是難事,當藥頭夠瞭解買家的背景後
,更高檔的東西才敢出貨。
「已經查出麻醉藥的成分了,還真是有效率。讓我看看…」詩娟好奇的問著。
再看下去也沒用,我在心裡默默的想著。
雖然說不同工廠或是藥頭所販賣的禁藥,縱使是相同的藥品,有時候其中的化學成分
也會略有變化,這點在美國犯罪鑑識影集裡面往往是破案的關鍵─帥哥或美女鑑識員從物
證上找出某個特定化學成分,然後再根據此條線索連結到特定嫌犯上,接下來就是等著破
案了。
「真糟糕,FM2這條線索實在是範圍太大,看來是派不上用場。」
「我不懂,不是查到藥品成分了嗎,怎麼會沒用呢詩娟姐?」王純婷困惑的問著。
「好比我們手邊有一杯珍珠奶茶,雖然說可以根據杯子的包裝找出是歇腳亭或是50嵐
的哪間分店所賣出去的,也可能根據珍珠的口感、奶茶的成分來推斷是哪時、哪天所銷售
出去的,不過我們卻很難查出來這杯奶茶是誰買走的,毒品買賣也是同樣的道理。
「剛剛所說只是一種理想化的假設,通常有很大的機率是我們根本查不出來毒品的供
應來源。」我舉了一個誇張的例子來說明,沒想到純純聽完之後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
「思勉說的不錯。或許警方能找出賣藥的人,但是他們不太可能記住到底是誰買走的
,再說他們會不會配合辦案也是個問題呢。而且真要從這條線索來查的話,恐怕得花上更
多人力來幫忙不可,但是按照目前守門員的犯案速度來看,恐怕沒辦法及時發揮功效。」
謝詩娟抽出其中一張紙來放在吧台上,「不過這條線索可能值得一查。」
仔細一看,原來她說的是最近幾天進入C大校園的汽機車明細資料,沒想到謝詩娟的
想法竟然和彌勒佛差不多。
稍早前的搜查會議討論中,謝叔曾表示可以將重點放在守門員如何搬運屍體這點著手
。不過從深入調查後得到的資料來看,我覺得意義不大。「這上面不是只有紀錄這兩天進
出的車量嗎,不過守門員也有可能騎機車吧?」
「對啊,像我們學校就有一堆人騎機車來上課。」
「守門員在勘查地形的時候,的確有可能以步行或騎機車的方式進入C大校園,所幸
我們不必調查這點,只要將注意力集中在這兩天進出的汽車就好。」謝詩娟平淡的說出結
論,這又讓王純婷感到相當困惑。
「從解剖報告中我們可以知道,死者失蹤後是先遭到凌虐然後才被殺害,而且屍斑集
中在背部和下半身,屍體已經變成僵硬狀態,這幾點思勉你應該還記得吧?」看到我們兩
個露出困惑的表情,謝詩娟微笑的將咖哩麵抱在懷中,一邊撫摸著牠一邊解釋:「死者的
車從犯案至今都還停在公司停車場對吧?由此我們可推知死者應該是被守門員給載入C大
校園。」
「妳說載入?難道妳的意思是死者和守門員是大大方方的開車一起進去C大的嗎?」
我越聽越糊塗,難不成兇手真的那麼大膽?「可是根據大門警衛的證詞,案發前後並沒有
看到疑似死者的人搭車進入校園啊。」
「我可沒這麼說。」對於不能舉一反三的我,謝詩娟有點無奈的皺眉說著:「死者進
入C大的方式,我跟你們警方目前看法一致,他絕對是被藏在車內載進來的。只不過說到
這我倒想考考你,守門員究竟是先殺了人再運進校園還是將人運進校園再殺害呢?」
又來了!謝詩娟偶爾會像這樣考驗我的能耐,有時候是景點介紹,有時候是流行服飾
等雞毛蒜皮的小事,起初我不怎麼在意自己回答的內容,也因此往往會惹的她不高興。直
到前幾個月看了幾本兩性互動的書籍後,我才猛然驚覺這會不會是一種似有若無的暗示,
甚至是她的考驗?
自從明白她委婉的提示後,果然討她歡心的成功率就大增,而我也漸漸發現過去的自
己在很多方面都有不足之處需要加強。
現在她的笑容中帶了幾分戲謔,我寧可相信她是對著懷中的咖哩麵而笑。突如其來的
考驗讓我感到忐忑不安,眼睛只能直叮著她撫摸貓背的手指,彷彿是輕輕騷動著我冒汗的
背脊一般。
該死,怎麼想都是守門員殺了人之後才把屍體運進去的。不過她提問的方式就好像擺
明這個答案是個荒唐的錯誤。
先殺人還是後殺人?那個才是正確答案?
「我想…應該是之後才殺人…」想不出合理推論的我遲疑了一陣才說出這個違心之論
,心虛的回答著。
「為什麼呢,思勉哥?」
真該死!純純看出我是隨口敷衍,故意落井下石的逼問,她真是個面帶微笑的小惡魔
。要是說出自己是隨口猜測大概會被詩娟給討厭吧?不過萬一說錯了,她對我的評價會不
會更差呢。
「嗯…,被害者的屍體怪怪的…好像哪裡不對勁…」
「思勉,不錯嘛!雖然沒有完全說出來,不過能發現這個疑點也算是不錯了。」謝詩
娟微笑著將咖哩麵抱給王純婷,然後翻開解剖報告那一頁。「我發現在屍體上出現一個很
大的疑點,那就是死後僵硬和屍斑的呈現狀況。」
竟然被我矇對了!在高興之餘也不忘仔細聆聽她的解說,畢竟沒有人在天天過年。當
她說出屍斑和死後僵硬這兩點疑問,倒是順便勾起了我在受訓時所學到的那些課程記憶。
人死亡之後自然不再有血液循環,此時體內血液會受到地心引力的影響往低處流動並
沈澱出現瘀斑現象。一般健康的人在死亡三十分鐘後,屍體就會逐漸產生屍斑,時間越久
會越明顯,通常在經過七、八個小時後顏色會變成非常濃的紫紅色,這時候壓迫皮膚會讓
該處血液移動而不再回流,壓迫部位就會失去原有的顏色。如果為了某種原因移動屍體,
屍斑的位置也會發生變化。
但是一旦死亡時間超過八、九小時候屍斑就不易移動了,皮膚內的血管不會一直保持
和生存時相同的狀態,過了一段時間後血液就會滲透到血管周圍組織內,即使改變屍體姿
勢,也會在原來的地方留下部分顏色。而紅血球也會因為根據時間而逐漸破壞,紅色的血
紅蛋白溶進血漿裡,當原本的屍斑滲進微血管周遭的組織裡後,就不可能加以搬移改變了

至於屍體僵硬也是在被害者死後才會發生,而且根據時間的經過,程度也會更加的嚴
重。人體內的肌肉大多數受到腦神經的支配,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死後僵硬是因為腦神經
停止運作,但是造成肌肉收縮的化學反應卻依舊以緩慢的速度進行,所以死後經過一定時
間肌肉就會收縮,最後造成僵硬的結果。通常來說屍體僵硬在死亡後十二小時出現,持續
約十二小時,在接續的十二小時消退。
「…有哪裡奇怪?」雖然喚醒塵封許久的記憶,但我仍舊沒有看出兩者間的端倪。
「被害者死亡的時間和警方到達陳屍現場的時間,兩者相距多久?」
「110報案專線是在29號凌晨3點接到疑似兇手的報案電話,經過五分鐘後第一位警員
趕到現場,接著其他人也陸續趕到…。至於死亡時間,根據法醫的驗屍報告,死亡時間大
約是28號中午12點左右。兩者大約相差15小時。」
「通常在被害者死亡12小時到24小時之後全身就會變的完全僵硬,我這樣說你懂了嗎
?」
(完全不懂。)
(糟糕的是我還不能舉白旗或是翻答案。)
在謝詩娟微笑不語的狀況下,我只好左顧右盼的亂瞄、不時搓著左手拇指來消除緊張
。短暫沈默搭配著那首輕快的《田園交響曲》旋律,這種情況反倒讓我更加心煩意亂。
「我放棄,妳就直接說下去別再賣關子了。」
「真是功虧一簣,差一點就猜到的說…」謝詩娟戲謔的說著,同時用食指指出驗屍報
告的某個部分:「法醫根據屍體上許多繩子綑綁的痕跡,還有僵硬的情況推斷,死者在遭
到凌虐的時候,應該是以站立的狀況被綑綁。」
喔,這倒是有點意外。
在我的印象當中,好萊塢電影的拷問情節通常是將人質綁在椅子上,然後再讓對方體
驗各種不人道的折磨手段…
咦,我好像想到什麼了,和屍體僵硬狀況有關。
「被害者有可能是在C大校園內遇害的!」謝詩娟有點興奮的說出這個結論,不過下
一刻就收起得意的笑容。
沒錯,就是這點。想通前後關聯讓我忍不住拍案叫絕,這說不定是破案關鍵呢。
我想詩娟她的推理是正確的。假設被害人是在校園外遇害,兇手勢必要將屍體運進學
校,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將屍體藏在後車廂內運進來。只不過若是等人死了再把屍體
放進去,那麼屍斑和死後僵硬狀況都會有明顯的變化痕跡,法醫不可能漏看如此明顯的線
索!
也就是說,被害人是在被綁架後沒多久就被運進C大校園的某處藏匿,然後才在校園
內遭受凌虐殺害,而冷血的兇手或許是把屍體直接藏匿在行兇的地點,等到凌晨的時候才
將屍體懸掛在升旗台上。
如果這個推論沒錯的話,的確可以解釋很多問題。
不過,真的沒有漏洞嗎?
「詩娟姐,被害者難到不可能是先在外面被殺害,然後才被車子運進來嗎?好比說私
人轎車、休旅車、大型貨車之類的。屍體有可能藏在每輛進入C大校園的車子啊。
「再說現在每所大學裡面幾乎都有便利商店,而且每天都要補貨一兩次,車輛進出還
蠻頻繁的。假設兇手故意佈置屍體並用大型車輛搬運,也有可能符合屍斑的狀況啊。」王
純婷聽到這裡,忍不住插嘴說出這個疑點。
「根據我的推理,守門員應該使用私人轎車的可能性居多。因為便利商店的補貨時段
通常都是固定的,如果是利用補貨的機會來搬運屍體,肯定會比平時更耗費時間,這樣太
容易暴露出行蹤了。按照目前守門員的犯案模式來推斷,雖然他漸漸提高犯案時的風險程
度,不過這個聰明的狂人在還沒達到目的之前是絕對不可能罷手的。
「不管怎麼想,我都覺得利用貨車來搬運屍體的風險超過守門員可忍受的範圍。假設
貨車這個推論是錯誤的,那就要重新回到私人用車上思考了。
「被害人有可能在死後才被放入後車廂嗎?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後車廂的寬度不夠一
個成人橫躺,如果將屍體彎曲塞進去的話,又不符合解剖報告中提到的屍斑狀況。
「所以最後只有兩個可能性,第一個就是守門員是駕駛休旅車,屍體被裝在袋子裡或
用什麼東西掩蓋著然後放置在後座;要不然就是被害人是在活著的時候被推入一般轎車的
後車廂,守門員將被害人運進校園後先將他藏匿在某處,然後才加以殺害並佈置現場。」
詩娟接著又繼續拋出問題:「不知到你們開會時有無討論過兇手如何把一具成年男子
的屍體吊上升旗台?」
聽到這問題我突然愣了一下,回想之前的開會記憶,大家對於這點似乎沒有任何的疑
點,似乎大家的刻板印象都是犯下如此殘忍刑案的兇手,肯定是個力氣奇大無比的壯漢。
「一般升旗台的功能是為了升降旗子,所以不可能會有那種搬貨時節省力氣的滑輪裝
置或者馬達。所以很有可能兇手是將繩子的一端綁在車上,利用車子來將屍體吊起來。不
過,或許還有另一種可能,在這裡暫且賣個關子。」
原來如此,我除了點頭表示同意之外,更想知道詩娟的另一個論點,只是不管怎麼詢
問,她現在仍舊不肯透露。
不過隨著謝詩娟的推論,在我腦海中慢慢浮現出這兩種可能的想像。逐漸失去體溫的
被害人被塞進厚實的麻布袋、抬到後座,上面再堆放報紙等雜物後,守門員從駕駛座內微
笑地向警衛點頭致意,然後慢慢地將銀色休旅車駛入校園…
也有可能是這樣。
守門員在被害人嘴裡塞了塊破布,粗魯的將他丟進漆黑的後車廂,對方仍然賣力的扭
動被綑綁的手腳想脫困,守門員只是默默地拿起骯髒的黃銅板手,隨即冷酷地向下一揮…
在蓋上車廂的時候,帶著手套的雙手仍然微微顫抖著。然後守門員面無表情的將車子開進
校園內,當警衛慵懶的眼神檢查貴賓證的同時,他的背後已經開始滲出冷汗,深怕被害者
會突然醒過來,然後猛敲後車廂好發出求救的噪音…
「依妳的看法,那守門員不就有可能是在校園內行兇嗎?」
「沒錯。」謝詩娟露齒微笑的看著我,「你知道接下來應該要做什麼了吧。」
尋找第一案發現場!
沒錯,升旗台本來就不是命案的第一現場,這點人人都知道,因為地上的出血量過少
,死者深受折磨的狀況絕不可能只流這麼點血;只不過苦無頭緒繼續搜查下去,沒想到現
在倒是找到另一條新線索!
我依稀可以猜出來,守門員就是在大學校園的某個死角,用殘忍的手段凌虐著被害人
…,在他恣意的施暴過程中,大意地留下一口唾沫、夾雜著興奮的冷汗揮灑到斑駁的牆緣
,或者,一時疏忽的脫下了手套。
只要找出第一現場,搞不好就能沿著些許蛛絲馬跡查出守門員家裡面的門牌號碼!
但,我倒忘了要先確認到底是哪一種可能。如果守門員是用休旅車方法的話,那麼檢
查校園可能就沒有什麼意義。不對,搞不好他還是需要一個地點藏匿屍體,還是說守門員
就乾脆將屍體一直放在車上嗎?真有人如此大膽嗎?
正當我思考哪一種推論比較合理時,雪貓大門上的風鈴輕輕地響了起來,一個肥胖的
身影從門邊走了進來。
「謝叔?你怎麼會在這裡!喔…嗯…這個…我…」突然間看到警局老前輩來到雪貓。
除了訝異之外,我更擔心自己的雙重身份是不是快被揭穿,我只好絞盡腦汁地想編出某個
可笑的藉口來搪塞。
「別急著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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