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夢遊烏鴉(三)

作者: Odiumer (崑崙)   2016-07-20 21:33:58
  夢遊烏鴉:綠蟒平原(上)
  午後的陽光輕柔,吹拂的風蘊含夏季特有的乾爽氣味。已經看得見遠方的黑棘山脈,
綿延的黑色山峰像成列朝天的棘刺,那是拜修琵伊的邊界,亦是自然屏障。
  在山峰的另一端就是蓋索斯,或者說曾經是。蓋索斯境內有豐饒的黃土,種植的蕉果
香氣濃郁,滋味甜美。
  踏血者征服蓋索斯後,旗下的暴雨鐵衛是否已經將沙牙城夷為平地、讓成河的鮮血與
遍野屍堆覆蓋黃土?席拉凡德望著黑棘山脈心想。
  他換上兜帽斗篷,綠鸚鵡一如往常踩在左肩上,似乎對這樣的景色感到興奮,不斷發
出雀躍的啼叫。席拉凡德雖然覺得很吵,但至少鸚鵡不是叫著無聊、無聊,這就足以讓他
謝天謝地。
  黎蓓卡拎著長靴,一雙白淨的赤足踩在綠草上,形狀漂亮的指甲像鑲在趾頭的珍珠片
。她愜意地伸著懶腰,柔軟得像隻貓。
  「你在模仿九頭蛇海岸那些不知道怎麼穿鞋的野蠻人嗎?」席拉凡德挖苦地問。
  黎蓓卡的笑容跟正午的陽光一樣耀眼,栗色髮絲閃爍著金黃日光,「是你不懂得享受
,綠草比錫蠶絲製成的地毯還要舒服。我去找副馬鞍,免得你從月足的背摔下來。」
  黎蓓卡腳步輕盈地往最後一輛馬車走去,裡頭專門堆放戲班的各種雜物。
  其他成員都已經起床,正在拆解帳篷拜爾德跟巴特停下手邊工作,癡望著黎蓓卡的背
影。席拉凡德發出煩躁的低吼,他總是對癡戀黎蓓卡的愚蠢男人感到不耐與厭惡。
  可惜夢遊烏鴉裡除了他跟埋首煉藥的克瑞爾、專情菸草的塔巴之外,其他的男性無一
不為黎蓓卡傾倒。
  席拉凡德甚至敢打包票,若要他們與踏血者決鬥來換取與黎蓓卡共度一晚的機會,他
們也會爭先恐後,毫不猶豫地死在踏血者的斧槍之下。
  說到踏血者,讓他想起在車頂的那名少女。孤獨寡言的凱瑟琳。
  少女依然在那,像一團盤據車頂的不祥黑影。她穿著通體全黑的精鋼胸甲,左肩另外
配有護甲,戴著一對鐵製護手,裙甲下是皮褲與硬革長靴。冷若寒霜的臉龐有股與生俱來
的傲氣。
  雖然凱瑟琳採取蹲倨的姿勢,腰桿依然筆直挺立,下巴微微揚起,那是一種驕傲的弧度
,即使整座蒼穹崩塌恐怕也無法令她折腰。
  「凱瑟琳。」席拉凡德呼喚。
  少女聞聲望來,綁成高馬尾的長髮微晃。那對眼眸黑白分明,瞳孔像產自凜夜坑的黑
玉,傳說那是夜晚的碎片。但諷刺之處在於少女是被黑夜所遺棄之人,月神降下詛咒,讓
她變成「不眠者」,從此她逐漸遺忘睡眠為何物以及其滋味。
  而我與她交易,讓她成為戲班的專屬護衛,席拉凡德心想。
  數日不曾闔眼的不眠者毫無倦色,她的眼神示意席拉凡德繼續說。
  「我要去辦事,戲班交給你保護了。如果有不長眼的強盜找上門記得俐落殺掉,別讓
掙扎的慘叫聲嚇到成員,尤其是多洛莉絲,她連台詞都背不好,如果看見那種死前掙扎的
慘貌,大概會嚇到連識字都成問題。」席拉凡德慎重叮嚀。
  「問題!問題!」綠鸚鵡搖頭晃腦地複誦,席拉凡德煩厭地捏住鳥喙。凱瑟琳沒有應
聲,轉頭回去。
  但席拉凡德確定她會遵從,雙方的交易讓她必須聽命。
  黎蓓卡吹著清脆的口哨,雪白的月足從遠處奔馳過來,溫馴停在她的面前。她將馬鞍
置放在月足背上,「為了不讓尊貴的席拉凡德狼狽落馬,只好委屈你了。」
  「我聽見了。」席拉凡德狠瞪,黎蓓卡回頭朝他做鬼臉。
  綠鸚鵡呱呱亂叫,「落馬!落馬!」讓席拉凡德氣得出言恫嚇:「小心我將你聒噪的
嘴巴黏起來,讓你只能用那兩個狹小的鼻孔發出聲音。」這威脅相當有效,鸚鵡立刻安分
地閉嘴。
  席拉凡德隨後喚來團長。塔巴總是煙斗不離手,煙霧更是如影隨形,龐大肥胖的身軀
藏在濃霧似的煙裡。
  「看起來你要出遠門?」團長問。
  「沒錯。你帶其他人去蛇皮鎮,我跟黎蓓卡之後找你們會合。照慣例將車隊停在鎮外
。」席拉凡德吩咐。
  「沒問題。」塔巴立即呼喝戲班成員加緊收拾。
  席拉凡德將事情交代完畢,這才放心準備離開。可惜無論他如何嘗試,就是無法順利
跨上馬背。
  騎術非凡的黎蓓卡老早在月足的背上等著,她意興盎然地瞧著席拉凡德,眼看他嘗試
多次未果,忍不住詢問:「需要拉你一把嗎?」
  「不必,這種小事難不倒我。」席拉凡德倔強回答,卻差點因為重心不穩摔倒,雙手
慌亂之間急忙抓住馬鞍,綠鸚鵡嚇得拍翅飛開,免德被壓成肉泥。月足則發出不滿的呼氣
聲,顯得很厭惡粗魯又笨拙的席拉凡德。
  為什麼黎蓓卡可以輕鬆地跨坐在馬背上,而且還不需要馬鐙跟馬鞍?席拉凡德咬牙切
齒地想。多洛莉絲正好經過,他慌張地瞥了一眼,幸好這名認真的少女捧著劇本自顧自地
讀著,沒有注意到他困窘的模樣。
  但是坐在馬車前席的塔巴抽著煙斗,煙霧後的視線毫無疑問地正看著這裡。拜爾德、
巴特、伯尼……除了在馬車裡煉藥的克瑞爾之外,戲班其餘的男性成員同樣目不轉睛地看
著。
  席拉凡德只好安慰自己,他們都是被黎蓓卡的美貌吸引,絕對沒有注意到他。
  但是當他再次險些跌倒時,身後傳來陣陣的噗哧笑聲將他的希望擊碎。綠鸚鵡在席拉
凡德的頭頂盤旋,連拍動翅膀的聲音都像嘲笑。
  黎蓓卡忽然伸手抓住他的右肩,他感覺到身體被向上一帶,人已經穩穩地坐上馬鞍。
  「走囉!」黎蓓卡愉快地喊著,輕踢馬肚。月足奔馳起來,迎面微風吹拂席拉凡德的
臉龐與白金色頭髮,黎蓓卡的栗色髮尖不時刺到他的臉龐。
  他這才注意到自己靠得太近,但馬鞍的大小有限。雖然隔著斗篷,但下身毫無疑問地
正緊貼著黎蓓卡的臀部,雙手更不知道該放哪才好,只能困窘地抓著斗篷。
  月足行進的速度太快,所以綠鸚鵡又回到他的肩膀,還發出虛弱顫抖的啼聲。這傢伙
難道會害怕?席拉凡德難得地憐憫起這隻喜愛吵鬧的鸚鵡。畢竟這隻鳥陪伴在身邊已久,
還有黎蓓卡,她是第一位加入夢遊烏鴉的成員,第二個則是克瑞爾、接著是塔巴。
  隨著戲班四處流浪,成員越來越多。最新的成員是多洛莉絲,青澀懵懂的少女,對周
遭的事物小心翼翼,但是又充滿好奇。
  席拉凡德暗自希望多洛莉絲別太快發現到所謂的「真實」,那要比任何的刀劍都來要
銳利、比穿腸的毒藥更加致命。她還太稚嫩,心智不夠堅強到足以承受。急躁地渴求真實
,往往是招致毀滅的最短途徑。
  他想像多洛莉絲哀慟哭泣的模樣,這愚蠢的女孩必然承受不住打擊。但是又有誰能夠
毫髮無傷地全盤接受?
  「你嚇暈了嗎?」黎蓓卡稍微回頭,瞥向身後沉默不語的他。
  「不只嚇暈,還想要像個瘋子大吼大叫。」席拉凡德不屑地回答。
  「那很好,我會幫你保密。雖然其他人應該會很有興趣。」黎蓓卡打趣地說。
  他們即將穿越落日平原,右側的黑棘山脈近在眼前,山峰上有成群黑鳥盤旋,發出難
聽的刺耳叫聲。那是荊棘渡鴉,一種兇猛的肉食鳥,甚至會與森林狼搏鬥,利爪可以輕易
將野兔撕成碎片,利喙則能啄瞎任何生物的眼睛。
  「我該慶幸荊棘渡鴉對腐肉沒興趣嗎?」席拉凡德試著想像若是在遍野都是腐爛屍體
的戰場上,遇見成群嗜血的荊棘渡鴉會是怎樣的情景?那或許不比正面對抗九頭蛇海岸的
野蠻海盜來得輕鬆,至少海盜還懂得愛惜性命,不會發瘋般跟你硬拼。
  「綠蟒平原可能會有更麻煩的東西,比如說暴雨鐵衛或拾荒客集團。」黎蓓卡提醒,
不過神情跟語氣並不怎麼擔心,全速奔馳的月足可以擺脫任何妄想追殺他們的傢伙。
  「暴雨鐵衛早就返回拜修琵伊,再不然就是轉攻其它倒楣的城鎮。他們對蹂躪過後的
戰場沒興趣。」席拉凡德說歸說,但心裡也明白戰場總是能招惹來各路麻煩。
  暢行無阻地橫越落日平原後,荊棘渡鴉的淒厲叫聲已被拋諸腦後。眼前是綠蟒平原,
油亮的綠草就像鮮綠蛇鱗。
  暮色替換,平原漸暗。昏暗的風裡夾著惡臭。席拉凡德拉起斗篷遮住鼻子,但濃重的
腐肉氣味無孔不入,令他錯以為鼻腔被塞入成團的糞便。不,這味道比屎尿更加嚇人。
  遍野都是腐爛的裸屍,還有橫插的斷裂旗幟,沾滿泥土跟乾涸血漬的旗面散落各處,
上頭的疣豬徽記看起來比兔崽還要脆弱。
  跟席拉凡德說的一樣,拾荒客帶走所有能夠扒下的物品,盔甲、護手、靴子、武器,
甚至連內衣也不放過。烏鴉正在啄食屍體,那數量少說也有上百隻,但屍體的數量更多。
貪婪的烏鴉們大快朵頤,黑喙叼著髒臭的爛肉。
  與輕盈下馬的黎蓓卡完全不同,席拉凡德神經質地踩住馬鐙,手指扣著馬鞍邊緣,抬
起右腿,那模樣看起來像正在小便的狗兒。接著他艱難地收起右腿,總算將身體完全置於
月足的左側,最後才安心放手踩上平地。綠蟒平原的草相當堅韌,讓他誤以為踩到橡皮。
  「真是一團糟。」席拉凡德皺眉,這形容無論是對於眼前慘況、或是狼狽的下馬方式
都適用。
  已經走遠的黎蓓卡彷彿不受惡臭影響,她隔空喊著:「希望可以找到堪用的馬匹,戲
班有兩隻快撐不住了。若是被看到馬頭突然落地或是四肢腐爛,一定會嚇壞不少人。」
  「啊,我也希望可以找到。」席拉凡德並不抱持太大希望。
  兩人穿梭在屍堆之間,大部分屍體都已經發黑且流出混濁的屍水,身軀千瘡百孔,爛
肉窟窿裡藏著無數肥軟的白色蛆蟲、爬滿渴飲鮮血的蒼蠅。
  席拉凡德的腳尖不慎踢著一具屍體,驚起成團嗡嗡亂飛的蒼蠅。他嫌惡地拉起兜帽,
綠鸚鵡緊挨著他被帽沿遮掩的臉龐,似乎恨不得可以躲到斗篷底下。
  「這該死的味道可能花七天也洗不掉。」席拉凡德回頭,羨慕地看著遠遠等候的月足
。他真不想來到這裡。
  「我倒是知道怎麼有效地洗去一身屍臭。如果偉大的席拉凡德不介意,我也很樂意親
自幫你清洗。與夢遊烏鴉的第一紅牌共洗鴛鴦浴哦?」黎蓓卡挑逗地說。
  「不要再叫我偉大的席拉凡德,我更不是會被你迷得暈頭轉向的白痴男人,省省吧。
」席拉凡德惱怒地大叫,果然讓黎蓓卡哈哈大笑,她就愛戲弄席拉凡德。
  「這裡有一具。」黎蓓卡端詳著腳邊只剩下大概輪廓的馬屍,頸部有道深而長的巨大
缺口,看起來像被戰斧砍殺,當時噴灑的馬血一定非常壯觀。
  席拉凡德走到馬屍旁,掩鼻蹲下,幾只蒼蠅爬過死馬的凹陷眼窩。
  「也許有機會。」他從懷裡拿出一把匕首,握柄是泛黃的象牙色,上頭有幾道缺角。
纏著刀身的厚氈上密佈詭異難辨的符文。
  他解開一圈圈纏繞的氈布,露出同樣象牙色的刀身以及鍍金的刀鋒。這把匕首是人骨
製的。
  席拉凡德閉目唸咒,低沉的嗓音像地底深處傳來的悶響。平原颳起一陣惡風,夾著憑
空響起的陰沉呼號。烏鴉全都警戒地抬起頭,黑色的眼珠驚駭地看著席拉凡德。
  席拉凡德睜目,攤開手掌,用匕首在掌心劃開一道口子,鮮血緩緩滴落於馬屍。接著
他以匕尖在手掌上刻劃符文。血珠依然不斷滴落。
  流淌在馬屍上的鮮血開始爬梭,像一條條細長的紅蛇,鑽入腐肉。馬屍忽然顫動,像
要掙扎爬起。席拉凡德面無表情,並不感到驚訝,黎蓓卡也同樣鎮定。
  他們都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席拉凡德從斗篷內袋拿出一個錐形瓶,瓶中是鮮橘色的液體,是克瑞爾煉製的藥劑。
他抽開木塞,將藥劑倒在掌上,橘色汁液從掌心滑落後,立刻轉變為污濁的綠色。他將藥
劑淋遍馬身,那腐爛的血肉竟奇異地復原。
  黎蓓卡滿意地看著那應該是屍體的馬兒昂首站起。此時牠已是匹毛色光滑的黑色駿馬

  「這原先應該是暴雨鐵衛的戰馬。」黎蓓卡撫摸黑馬的鬃毛。
  席拉凡德甩去手上的藥劑,原本血跡斑斑、滿是傷口的掌心竟然完好無缺。
  「每次看你自殘都覺得很神奇。」
  「下次改用你的手如何?」席拉凡德拿出棉布手帕擦淨雙手,再將亞麻布纏繞回匕首
,妥善地收進斗篷內的暗袋。
  「只怕你捨不得。」黎蓓卡跨上馬背,輕鬆駕馭這匹剛死而復生的駿馬。直到時限來
臨之前,牠都將盡責地為戲班服務。
  「放心,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你的手掌砍成兩段。」席拉凡德惡狠狠地說,看見黎
蓓卡的自在模樣讓他忿忿不平。這女人甚至無須借助馬鐙就能輕易上馬!
  「我該對自己的預言準確感到高興嗎?」黎蓓卡忽然瞟向遠方。
  「或許還能因此轉換行業,改當占卜師,騙騙那些迷信無知的貴族或農民。」席拉凡
德理所當然地要挖苦一番,直到他順著黎蓓卡的視線發現那竄動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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