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盲劍客荷馬 第67章

作者: Ailouros (Ailouros)   2025-08-17 19:12:11
第六十七章
  綿密的戰鼓聲持續滲入空氣,如雷如訴,如心之搏擊。弦與管交織成一股蒼茫而悲涼
的旋律,旋律如暮雲壓境,整座舞台被籠罩在一層陰色光影之中。
  合唱團高音部齊聲高唱,聲音嘹亮刺骨,直擊人心:
  特氏一族三百人,自組一營援雅軍,
  來去如風無一敗,轉戰七處皆勝捷,
  鋼陣列陣如磐石,所至之處敵皆潰,
  眾軍讚曰天降兵,此人應封雅典神,
  忽聞東陣驟潰崩,敵出一客使重劍,
  盲眼之人劍如雷,數百士卒斃於瞬,
  特洛斯聞變急援,率軍奔赴潰敗處。
  樂曲隨詩節高低變幻,先是激昂如火、戰意湧動,緊接著卻急轉直下,如風斷旗折,
陷入焦灼混亂。聽眾群情激盪,或握拳、或傾身、或低呼,從熱血沸騰漸漸過渡到心靈低
谷。
  合唱團與海希奧德七世齊聲高唱,音聲如萬眾同頌,情感層層堆疊:
  詩人建言拖其勢,特洛斯誤解單挑,
  敵陣開口似邀戰,雙腳快奔如電馳,
  對峙良久風沙起,戰鼓不息塵土飛,
  一身孤影衝敵營,劍轉流星火花濺,
  久戰之後身漸倦,鋒刃未能傷其身,
  麥軍見之俱膽裂,土崩瓦解敵自潰,
  笑對逃敵氣已絕,唯留其影斜陽沈。
  音樂節奏從低沉逐步轉為高亢,金屬敲擊器不斷撞擊,聲如刀劍相爭,響如鐵山崩裂
。管樂拉開長音,模擬千軍萬馬之吼,響徹整個大廣場。就在詩句唱至「氣已絕」那刻,
所有演奏、所有人聲,忽然戛然而止!整座場地驟然一靜,只有餘音在夜空盤旋。片刻間
,數千人屏息,空氣如同斷線。台下響起此起彼落的驚呼聲。
  克羅伊斯猛然坐直,雙掌緊按扶手,驚道:「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事?快!怎麼回
事!」他四顧左右,眉目緊縮,似已無法分辨戲劇與現實。
  而此時,樂聲再起!
  初是一聲穩定而溫厚的鼓音,接著是莊嚴而恢弘的合唱團齊聲高唱,音如晨鐘暮鼓,
直擊人心深處:
  戰聲既息旗初揚,眾軍歡呼如山鳴。
  七子醉舞於原野,孫輩奔走傳捷音。
  然返顧處無祖影,唯見靜立一人身。
  笑容未散氣已絕,長眠戰場不告別。
  舉族哀號擁遺甲,鏽刃猶存體溫痕。
  鑄碑立於馬拉松,盾與槍為榮耀根。
  百世後人仍仰首,問誰曾如特洛斯?
  樂聲隨之逐步由明亮轉入沉重,金屬樂器逐漸沈寂,留下里拉琴與木管慢奏餘音。主
旋律雖高昂壯麗,卻讓人難以真正感到歡欣,榮光之中蘊藏深深的失落。觀眾席間,有人
垂淚,有人緊咬唇齒,有人雙手合十,不知是在讚美神明,還是在悼念那名不存在於歷史
冊上的戰士。隨著「誰曾如特洛斯」的最後一句落下,舞台並未陷入沉寂,反而逐漸轉為
一種難以言喻的光與聲的交會。此刻所奏樂曲不再是壓倒性的勝利旋律,也非純粹的哀悼
,而是一種歡樂與哀愁並存的氣息。節奏平穩,旋律微暖,唯獨敲擊樂器的聲響不再出現
,仿佛戰鼓與鐵聲已被永遠埋入了土中。
  合唱團中的少年們率先輕聲唱出,童聲清澈,隱含新芽與記憶的綿延:
  戰後三日城門開,滿街傳頌其英名;
  非因貴胄非神助,唯德與義鑄此人;
  孩童誦其出征語,老者輕吟其死容;
  詩人歌曰非為王,然其光芒蓋萬邦;
  市民望像思自省,何為善何為真強;
  石上銘文未留名,唯刻二字曰正直;
  傳者不言其姓氏,唯以一德記其功。
  管樂聲漸漸收斂,轉由弦樂主導。音色穩重柔長,樂聲繚繞觀眾席之上,像天上的絲
線緩緩飄落。
  合唱團換位,全體由青年與壯年成員起聲齊唱,唱出議政堂的沉重與正直的重量,節
奏如議事錘敲,句句斷鐵:
  戰後數旬議堂聚,萬人齊聲頌其名。
  議者提案建神廟,奉特洛斯為城魂。
  遺族起立辭再三:非神非王但盡分。
  若因守土而封神,誰肯為民耕與軍?
  眾議退而提詩劇,欲傳其德與美行。
  遺族仍謝且不允:榮不在歌在正心。
  會中風靜鼓聲止,歌者低頭無詩聲。
  此時樂曲幾近無聲,彷彿全場萬人皆屏息。舞台上只剩海希奧德七世,獨自演奏潘杜
拉琴,在燈光中緩緩走動。他邊走邊唱,語氣不再激昂,而是如詩人與歷史的孤對:
  唯有一人未低首,海希奧德挺身辯;
  此人義勇與忠直,不詩之吾心不安;
  遺族神情皆漠然,言曰你非識其心;
  那場決鬥無證名,對手無聲無姓氏;
  非榮非勝無可詠,詩若過飾是恥文;
  詩人長歎離議廳,望碑輕吟竟無語;
  他將此事傳於後,嘆曰後人當為詩。
  就在最後一句落下之時,合唱團與演奏團全體齊聲加入,如天與地同聲:
  未封神祇無銅像,唯碑靜立風與霜;
  無史記名無冊錄,唯童口語日日長;
  市井爺孫夜談時,常指星辰述其行;
  織女停梭輕低唱,酒徒拍桌笑稱王;
  無詩而詩自成音,無頌而名自不亡;
  眾心念其如念義,不記其形記其光;
  雖不見於廟中影,街巷皆有特洛斯。
  樂曲在最後段驟然轉為恢弘,和聲充滿每一個角落。主旋律雖仍帶著悲意,但那不是
喪亡的沉痛,而是一種深入靈魂的敬重與安定。燈光自中央向四方漸亮,整個舞台泛出淡
金與霧銀交錯的光暈,如黎明照入城牆。舞台上最後一個音落下的那一刻,觀眾席無人鼓
掌,無人歡呼,眾人只齊齊起身,肅然默立。
  《特利亞斯》的演出,圓滿結束。
  當舞台最後一道光芒漸熄,樂曲也完全止息時,全場一片寂靜。克羅伊斯緩緩站起身
來,低頭沉思片刻,忽然大聲鼓掌叫好。掌聲清脆響亮,在靜默中顯得格外突出。貴族與
百官聞聲齊動,平民與士卒也跟著響應,掌聲迅速蔓延開來,如雷灌頂,將剛才壓在心頭
的悲情一掃而空。接著是數百人的歡呼聲自不同層次觀眾席炸裂而出,震撼整座大廣場。
  克羅伊斯微笑揮手,隨即坐到了梭倫的身旁,低聲問道:
  「你不是說過這是喜劇嗎?主角都死了!喜在哪裡?而且這就是你們雅典人所謂的第
一等幸福!?為國家努力戰死,這能叫幸福嗎?」
  梭倫不動聲色,語氣沉穩:「陛下,特洛斯一生之中,除了力竭陣亡於疆場之上,他
從未罹患過任何疾病,未曾有過病痛。他的子孫們都未經歷早死與哀悼,他本人亦未曾遭
逢匱乏與屈辱。更重要的是,他為國立功,拯救眾多雅典子弟,最終仍享有他人難得之高
壽與尊崇。請問陛下,若如此一生尚不能稱為第一等幸福,世上又還有何種幸福?」
  克羅伊斯聽完後輕笑兩聲,語帶調侃地搖了搖頭:「你們只要這樣就滿足啦?好吧,
這樣子的人生的確算得上是幸福,只缺了一點……格局?」他又站起身來,望向舞台一指
:「無論是什麼,朕忽然覺得所謂第二等的幸福,鐵定是比這第一等的幸福還要等而下之
的吧?」
  梭倫微微一笑,從容回答:「其實第二等的幸福,從某些角度上來說,並不見得比第
一等的幸福差多少。」
  克羅伊斯哈哈大笑:「哈哈,朕才不會被你給騙了!不過嘛,朕對剛才的音樂表現實
在很滿意,倒是覺得還想繼續聽第二首……對了,叫做什麼來著?」
  梭倫答道:「〈基狄珮雅〉。」
  克羅伊斯挑眉一笑:「先說說,那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
  梭倫平靜回道:「發生在亞哥斯的故事,至今仍被當地人祭祀。」
  克羅伊斯一拍大腿:「哦?看來頗有看頭!畢竟,一個為國家打仗打到過勞死的老頭
子,死後連個紀念堂都沒有,他的家人們應該要被打屁股!來吧,究竟為什麼能讓亞哥斯
人敬若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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