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的告白＿02
靳昭旭稍早收到這個月的排班表時，差點就要衝去請簽派員協助列印出來，再帶去畫廊裱
框紀念。
──這是什麼夢幻班表？我不是在作夢吧？
大部分的值班時間居然都能與心目中的偶像共事，令他不覺得自己的心臟有那股氣力挺過
這一個月。
不過興奮之餘，他還是記得溫以年在兩年前，是執飛津貼更為優渥的長程航班──但長程
首要面對的是難以習慣的時差，以及長時間專注所帶來的精神疲勞；即便後續的補貼多令
人稱羨，那也不過是機師犧牲所應得的。
又或許是公司高層有所安排？讓可說是星聯模範機長的溫以年轉訓中短程的機型，亦能吸
引更多機師自願投入逐漸壯大的區域航線。
總之無論原因如何，依舊不減靳昭旭能與偶像一同執班的期待。
「早安，昭旭。」
「早。」
在簽派櫃檯確認好今日所有的飛航相關資料，靳昭旭努力平復內心的雀躍，順道將溫以年
的那一份遞給了他。
「謝謝。」溫以年笑著點了點頭，「你好像很習慣早點來公司報到？」
──因為只有這個時間，才能在現場一睹大大的上班英姿！
畢竟在接到這個月的班表以前，別說有沒有機會在機場與帶領機組成員的男神擦肩而過，
就連整天留在公司總部待機，也未必能夠見上溫以年一面。
為此，靳昭旭決定無所不用其極，私下向長期與溫以年共事的座艙長聯繫，獲得並研究他
的每月班表；且綜合所有結論，得到的答案便是每日一早的簽派報到。
而這樣長時間觀察，亦苦盡甘來。因此久而久之，他便養成只要當天上午有執飛航班，無
論表定的起飛時間是什麼時候，都會一早便前往簽派櫃檯的習慣。
當然，這種充分發揮鐵粉行動力的理由（絕對不是什麼跟蹤騷擾），靳昭旭是打死也不可
能坦然告知。
「單純習慣而已，沒什麼。」他語調平淡地回道，邊偷偷打量著身著毛呢大衣，讓身形更
顯高佻的機長男神。「今天目的機場的天氣似乎不太好，可能要麻煩您了。」
「那是應該的。」
溫以年毫不推遲的回答，總是讓靳昭旭刮目相看。
他一路搭檔過的正機師不少，基於公司希望資深機長多加從旁指導的工作原則，因此遇事
通常會先被「叮囑」幾句。
僅有少數如溫以年這般，會在第一時間，表明將會一肩扛起這趟航班安全的重責大任。
也難怪與溫以年合作過的機師及機組員，都對他的工作態度讚譽有加；有如此值得信賴的
機長帶領，相信這趟飛行會是多麼令人安心且愉快。
靳昭旭心忖，這個月的班表不僅夢幻，還是為他這位忠實鐵粉量身打造的無上榮耀。
行前討論一結束，靳昭旭便跟著溫以年，與本次的機組成員會合，以及向所有人進行簡短
的工作匯報。途中，靳昭旭稍稍掃了一眼這次的合作成員，毫不意外地，經驗老道的座艙
長、佐藤奈緒仍是固定班底之一。
一與奈緒的視線對上，靳昭旭便禮貌性地微微頷首，而奈緒也回以親切和善的微笑。
──能夠成為成功的粉絲，有一部分要感謝奈緒姊無私的幫忙啊。
「昭旭。」
「是？」
見其他空服員都登機準備作業，靳昭旭前腳才剛踏進機門，殿後的溫以年便突然出聲喚住
了他，令他反射性地回過頭，一臉困惑。
──以年大大為什麼會走在我的後面？
──你這樣還配當以年大大的粉絲嗎？實在太不敬了！
「……沒事。只是還沒跟你說，這趟還請多多指教。」
這是溫以年在起飛之前，必向搭檔所說的一句話；而靳昭旭每次聽聞，都會滿懷感恩地收
在心底──嗯，世界上最成功的粉絲無非就是如此。
「我才要請您多多指教。」他淡然說道，「能與您共同執班是我的榮幸。」
「別那麼見外。」只見那英俊好看的臉龐，同時漾起如同冬日暖陽般，親切且溫柔的微笑
。「相信你也看到這個月的班表了，難不成接下來都要這麼畢恭畢敬？」
「那樣不好嗎？」因為是事實啊。
「沒有不好──不、我的意思是，我只是……比較希望能跟你成為朋友。」
──朋友？
──我偶像想跟我成為朋友？
──什麼？？？
「不然……只好這樣，」見靳昭旭沒有任何反應，溫以年便大動作地、朝他行了九十度鞠
躬。「這趟還請靳董多多指教。」
見狀，靳昭旭這才回過神來。
「……我才是要麻煩溫董。」他也跟著行禮，「還請溫董跟上我的腳步，我們該開始工作
了。」
「當然。」
溫以年煞有其事地繼續向前，步伐穩健地越過了靳昭旭，接著兩人面面相視，一同大笑出
聲。
「哈……還是第一次看到你這樣笑呢。」
聽見溫以年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靳昭旭這才驚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笑得如此開
懷。
「因為我並不是什麼機器人。」
「……咦？」溫以年一臉錯愕，「不、我沒有那個意思──」
「我知道，您就當我在碎念吧。」來到駕駛艙，靳昭旭便習慣性地將行李放置於座位旁，
開始檢查後方的所有設備。「我知道某些人眼裡的我是什麼樣子，但要是機器人可以當機
師，那全世界的機師都要失業了。」
「靳昭旭就像一台死板又無趣的機器人」──這般微妙的評價，靳昭旭始終不知從何而來
，但他也沒興趣知道。
「那你……都不會介意嗎？」
溫以年沉穩的嗓音自身後響起，音量卻越說越小聲。
「無論介不介意，日子都還是要過。」他平淡回道，「那何不讓自己過得輕鬆一點？」
聞言，溫以年沉默了好一會兒：「也對。」
在意那些流言蜚語，對自己的人生一點幫助也沒有；何況一路走來所受的攻擊從沒少過，
將之全數拋諸腦後，對靳昭旭而言才是上上之策。
而就在他確認救災器材數量無誤，準備站起身時，卻發現一條手臂正抵在他的頭頂上方。
看看那自白色衣袖露出、線條俐落的手腕，再看看那隱隱浮現且性感的青筋──那絕對是
他的男神溫以年。
憑藉著自己收集了無數張公司為廣告宣傳，以溫以年作為拍攝主角的形象DM；即便只給看
一小截指節，靳昭旭都有自信認出那究竟是不是屬於溫以年。
不過現在兩人的姿勢有些尷尬。他要是站起來，後腦勺肯定會直直撞上他男神的下巴；但
若繼續保持蹲坐，此時此刻就像是被男神小心地護在懷中。
──以年大大身上的香水味好好聞喔……不對！清醒一點！
「這個櫃門剛剛鬆開了。」溫以年在他耳邊低聲說著，接著鬆手。「好了，你可以起來─
─」
「謝謝。」話音未落，靳昭旭便立刻起身，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就座：「我來輸入
這次的飛航資料，還請您照慣例進行交叉檢查。」
「沒問題。」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壁咚嗎？
──還有低音炮？雙重攻擊？？？
──這真的是我可以免費體會的嗎？可以嗎？真的可以嗎？我的心臟快負荷不了了救命！
一如既往，靳昭旭的表情依舊淡然，但內心世界正因溫以年突如其來的舉動而風強雨驟。
不過今次不同的是，他還必須努力控制準備操作飛行電腦的手指，否則旁人見了，恐會擔
心他的身體是否臨時出了什麼狀況。
且預想最糟的是，還可能會因此被請下飛機，悲慘地錯過本次與偶像共事的機會。
──不行……不可以！不能讓這種憾事發生！
──手指拜託你不要抖！振作一點啊靳昭旭──！
一進到公司，溫以年便見到暗戀已久的熟悉身影，果不其然，早早就將今天的航班資訊閱
覽完畢。
自從察覺自己喜歡上靳昭旭之後，他沒多久便開心發現，只要是上午執班，靳昭旭就會比
他人還要早來簽派報到。
雖然不知原因為何，但只要能在正式上工前見到朝思暮想的對象，無疑是一日之中最值得
回味的小確幸，更遑論如今終於能夠搭檔共事。
隨後接過靳昭旭所遞來的飛航資料，溫以年忍不住偷偷地多看了幾眼那平靜如常的端正五
官。
──嗯，不知道昭旭有沒有發現自己有雙很漂亮的眼睛？
──真的是越看越可愛。
──算了，這種事我自己知道就好。其他人不需要。
然而一與本次航班的機組成員會合，溫以年內心的警鈴忽地大作。
他完全不知道佐藤奈緒認識靳昭旭，且兩人還能透過眼神交流，貌似交情匪淺。
佐藤奈緒與他是同一時期踏進星聯航空，而行事伶俐的奈緒，無論在哪個年資階層裡，都
能獲得極為優秀的評價。因此若不是同為Alpha，今天他們兩人恐怕還會繼續被他人莫名
送作堆，說著根本就是一對天造地設的無稽之談。
況且長年相處下來，溫以年深知佐藤奈緒對他而言，會是個相當可靠的神級隊友，但絕對
不是個好伴侶。
於是得知奈緒居然私下與靳昭旭有所來往，溫以年頓時感到一股煩躁；但那感覺不似他所
熟知的背叛，而是另一種令他特別陌生的情緒。
然而就在他還在思索時，雙唇便不聽使喚，出聲喚住了走在前方的靳昭旭。
見靳昭旭回過頭、一臉疑惑地望向他，溫以年這才明白這情緒究竟是什麼來頭。
原來他在嫉妒奈緒。
雖明知奈緒已有Omega伴侶，且依她性格是不可能做出受人唾棄的劈腿行為，但溫以年還
是嫉妒奈緒竟能與靳昭旭來往，猜想著兩人關係並不一般。
──真是太不像話了溫以年！
溫以年將額頭抵在登機梯的扶手牆上，一副生無可戀。
因為嫉妒，所以忍不住對難得卸下心防的靳昭旭，使了些小小手段；然而見到那一向冷靜
的臉龐閃過一絲荒亂，他便明白自己幹了不能原諒的白痴舉動。
明明早就知道靳昭旭對他僅有崇拜之情，因此到底哪來的自信，覺得自己無論做出什麼行
為都可以被他寬恕？更何況他們現階段連朋友都不是，雖然靳昭旭看似是接受了……
一旁的地勤人員就這樣看著星聯航空的機長，像是一顆洩了氣的氣球一般，沿著扶手牆趴
倒在地，且似乎連反光背心穿反了也不自知，思考著是否該上前關切一下。
──……唉，現在可不是感到氣餒的時候。
他也沒有時間可以浪費，得繼續努力才是。
地勤人員又這樣看著機長突地站起身來，打起精神，忍不住在心底為他加油。
下機巡視完畢，溫以年便快步回到駕駛艙；但見到靳昭旭已恢復一如既往的一號表情，準
備就座的動作不禁停頓了一下。
不知為何，他感到小小的失落。
「乘客已經全數登機。再麻煩您進行滑行前檢查程序，以及向管制席取得後推許可。」
「好。」
或許當作什麼也沒發生才是正確的吧？溫以年有些難過的心忖。
且他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進行，腦子裡只有年幼時，身旁Alpha灌輸給他、並被他嗤
之以鼻的噁心招數，還僅限對象是Omega的時候。
再加上靳昭旭總是相當理性。他在工作上的表現，幾乎不曾出現受到情感支配的情況；且
就溫以年的私下觀察，他就連下班後的私人時間也是如此。
望著飛機來到跑道上準備加速，溫以年不禁在心底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懊惱自己怎麼就這
麼笨，搞砸了氛圍難得大好的時機。
『V1。』「Rotate。」
可惜他努力了大半時光，好不容易安排到如此漂亮的班表，但接下來若都是同樣的相處模
式，別說讓靳昭旭接受他的心意，兩人可能連好友都當不成。
「Positive climb。」
「……」遲遲沒聽見下一句「Gear up」，溫以年便不解地望向身旁的靳昭旭，但同時也
聽見了音調微弱的提醒：「……溫機長。」
「怎麼了嗎？」
「您可以放手了。」
──呃？
溫以年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一直握著油門把手，而靳昭旭的手則疊在他的掌心下，準備繼續
接手，卻遲遲等不到他放開掌控權。
「抱歉……！」
油門本在起飛加速時，就需交由負責監控的機師掌握；但只要順利拉起機頭，就該將油門
還給進行操作的機師。而這種互相協助的標準程序，除了能夠有效減緩機師彼此的壓力，
亦能維護整體飛航安全。
沒想到自己居然會犯下這種初級錯誤──溫以年趕緊收手，繼續進行後續監控及起飛後的
檢查程序。
直到開啟自動駕駛、進入巡航空層，他才半放棄似地垂下肩頭，將後腦勺靠在椅背上，比
上機前的生無可戀更加失魂落魄。
「您在煩惱什麼嗎？」
靳昭旭的聲音自身旁傳來，語調也一如往常地平穩，讓溫以年忍不住抬起頭，只見那雙令
他喜愛的雙眼正透露著一絲關切，毫不掩飾地望著自己。
──對，我很煩惱。
──煩惱究竟要怎麼做，才能完全走進你的內心世界。
「……不，只是一點小事，真的很抱歉。」他滿懷歉意，「我沒辦法像你一樣，時時將生
活與工作清楚分開，所以有時沒整理好，就容易在工作時間心神不寧。」
「我只是剛好有人可以充當垃圾桶罷了。」靳昭旭將視線收回，「放心吧，這點小事我不
會紀錄起來，反正也稱不上什麼嚴重違反紀律。」
──那麼能夠傾聽你心事的人是誰？
「……是奈緒嗎？」
「什麼？」
「剛剛在工作匯報的時候，看你……似乎認識奈緒？」溫以年悶悶地問道，「奈緒跟著我
很久了，雖然這樣講不太好，但據我所知，她一直以來都沒有什麼朋友。」
「……噗。」
「請不要跟奈緒說，否則我可能會性命難保。」
「哈哈……奈緒姊的確沒有朋友，這是事實。」
──還稱呼了「姊」啊。
──我跟她同年，但就只是「溫機長」……
「奈緒姊只是在我剛到職時，幫了我不少忙。」靳昭旭聳了聳肩，「身為後輩，見到她總
是要致意一下。我們更不是什麼朋友關係，老實說她並不是一位好相處的前輩。」
「原來如此……」
「而且如果要選誰當朋友，一定是選擇溫機長。」
──咦？
「畢竟感覺能從您的身上學到不少東西，而且您也很願意聽別人說話，也會給予適當的建
議──」
「『以年』。」
「欸？」
「以後叫我的名字就好。」
溫以年希望自己此刻的表情沒有過份歡喜，以免嚇到他愛戀已久的青年。
「因為我們是朋友，你卻一直叫我溫機長，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這麼說也是。」
靳昭旭伸手撓了撓臉，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
「那麼──謝謝你，以年。」
「為什麼要道謝？」
「沒什麼，就只是想跟你說聲謝謝。」
溫以年感覺心臟快脫離地球表面了──不，他們現在確實是離開了地球表面，因此說是快
要飛向宇宙會更為恰當。
總而言之，他非常開心。無法言喻的開心。
這是他這輩子頭一次知道，原來交朋友是這麼開心的一件事，何況這還只是第一步。
接著他伸出手，趁著靳昭旭不注意，揉了揉那果然如想像中柔順的烏黑頭髮。
「為、為什麼突然摸我的頭──」
「因為昭旭很可愛。」溫以年心忖自己的嘴角大概會上揚一整天了，「能交到這麼可愛的
朋友，我真的感到非常非常地高興。」
「……我也很開心能跟您成為朋友。」
見靳昭旭撇過頭，但泛紅的耳廓完全藏不住思緒，溫以年霎時心緒一沉。
──好想擁著他，然後吻一吻他，不放過任何角落。
溫以年下定決心。他定會一步一步、按部就班地進行，讓靳昭旭的一切漸漸只屬於自己。
就在那不久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