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玉樓春 (16)焚心斷念 (葬攻?)

作者: stardust1224 (咪咪喵喵咪)   2023-01-23 04:16:27
(十六)焚心斷念
  殿中靜悄悄的無聲,都在等待接下來的仙樂。李從嘉振袖,開始撫琴獻奏。
  沉寂許久的絲竹樂聲,再度在宮廷的紫頂黃梁間響起。起初只是三兩聲微弱的撥絃,
隨著絲絃掩抑的聲調愈發清晰,在座清客們好似聽見琴者滿心滿腔的不得志之情。他清冷
而寂寥地低婉唱道: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歌聲曠然而蕭索,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錢弘倧想道:「美而豔,艷而富,富而麗,可那李從嘉的神情如此悲涼,宛如易水送
別般,竟有壯士斷腕之感。」
  趙譜亦想:「違命侯人雖生得姣好,琴藝也屬實頂尖,然若未經亡國之慟,絕不可能
得出如此深沉感慨,開出這般廣袤境界。後世我雖不知,然說他是前無古人的當世詞帝都
不為過。」雖能自歌聲中感受到他的痛苦,卻也深覺這些痛苦令他更美。
  語語沉重,字字淚珠,以歌當哭,真真是千古哀音,就連趙光義雖然向來看不起李從
嘉,都頓覺憐惜之情,想擁他入懷。
  趙元朗面上淡淡的,旁人無法看出他的思緒。第一遍唱完以後,四喜附到皇帝的耳邊
,低聲問道:「陛下,這歌詞恐怕不妥,是否令他別彈了?」
  早從聽李從嘉說要報復他,趙元朗就料到這事會發生。他向四喜擺了手。
  四喜雖覺正是因南越國主也在場,這樣的歌詞很是不妥;陛下竟准了,他也就不說了

  李從嘉又唱一遍,美人歌喉如珠,徐徐唱來但覺傷心無限,此恨綿綿無盡,令人頓起
惆悵之思。直至歌畢,仍是餘音裊裊,不絕如縷。
  眾人良久都不覺歌畢,南越眾臣有人暗自拭淚,忽有一人鼓掌,此起彼落的掌聲這才
逐漸轉多,然而因著這詞書寫國仇家恨,在場實在是無人敢喝彩。
  趙元朗看著李從嘉那視死如歸的神情,搖搖頭,不由苦笑,「李從嘉,還是你高明。
」他心下已非常明白,這就是那個人的選擇。
  縱然能禁錮他的身,究竟不能左右他的心。李從嘉就是寧死不屈。
  掌聲還未停止,就見兩名御前侍衛登時上殿,以劍架住李從嘉,「陛下,請問罪人當
如何處置?」
  趙譜想道,在這般六部官員與外賓皆列席的大型國宴上公然辱宋,可是走不脫的死罪
;然而李從嘉畢竟是天縱英才,又怎可在這時死去?
  遂立刻上諫:「陛下,李從嘉填詞辱我大宋,此事雖不可取,然其演出確實卓越。竊
以為,若須對李從嘉施以刑罰,需酌量減刑,以彰其功。」
  趙元朗遙望趙譜,心想:「不愧是朕的宰相,能知朕心裡想法。」
  才打算從輕發落,卻見錢弘倧倏然自座上起身,辭情懇切地向趙元朗哀求道:「小人
所想與相國大人相差不遠,懇請陛下發發慈悲,施捨隆恩。」這話反而令皇帝臉色一沉。
  天子淡漠地看著他,冷笑道:「錢弘倧,當著朕的面前,不只違命侯要來違朕的命,
你也一樣麼?」
  錢弘倧聞言,大驚失色,渾身冰冷,只訥訥道:「臣、臣絕無此意……」不覺間已渾
身打顫。
  趙元朗一擺手,「你們之中一個個,還有誰同情違命侯,想為他出頭的,都只儘管諫
言,朕絕不問責。」話聲聽來狠戾。群臣鴉雀無聲。
  趙譜心想:「錢國主向來服貼,應對得體,這回真不知犯了什麼失心瘋,竟敢這樣與
皇上作對?」
  「有些同樣的話,從不同的人嘴裡說出來,立場就顯得不同;錢國主難道不知他當眾
幫違命侯求情,就像是他把自己的處境看作與違命侯同樣悲苦,原來都是我大宋在壓迫他
們麼?」
  錢弘倧清醒得很快,忙說:「恕微臣失禮多言,皇上恕罪!」除了求饒以外,其餘的
話一律不敢再多說。
  趙元朗心情沉重,反而沒有多餘的精力繼續去關注錢弘倧這個跳樑小丑。
  他知道錢弘倧或許已經對李從嘉入迷,否則怎甘犯如此大不敬?可是這都無所謂──
只要李從嘉還能對著他回頭,一切都好。都還可以回到從前。還能從頭開始。
  趙元朗有些迷惘,自忖道:『只要能囚住他的身子,捏住他的命,又怎需愁他不肯從
了朕?』儘管這還是身為天子的他,第一次沒有十足的自信。
  龍目一掃,他看向低著頭的李從嘉,於是御前侍衛將李從嘉強壓到御座前。
  「看著朕。」趙元朗沉聲道。
  於是李從嘉抬起頭來看他,卻是硬著脖子的,臉上仍無臣服之意,眼中挾帶灼人恨火
。這模樣看得趙元朗胸中緊揪,難受。
  他明明只想他好好的,可他為何總是要這般抗逆他?
  趙元朗還是想對他好,柔聲說道:「違命侯,方才的唱詞於今晚著實是不甚合適,只
要你對著朕認錯,看在眾愛卿為你求情的份上,朕絕不會再多加追究。」
  這般表現在眾臣看來,委實是仁君之舉。趙譜也想:「大宋向來愛惜文人,違命侯只
需服軟,就不會再出甚麼亂子。」才鬆口氣。跪在御前的李從嘉卻很是張狂地勾起唇角,
神情是從未在他臉上出現過的豁達與超然。
  ──是了,眼前那人是皇帝,那又如何?
  他實在是累了,很累很累了。不想再去奉陪那人虛偽的作戲;不想再受座上之人擺佈
、視他的尊嚴為無物;他終究並非草木,無法無心無情,於是縱然一死都想奮力拼搏。
  隨著心境逐漸明亮敞然,他竟唯恐大家聽不見似的,肆無忌憚地朗聲道:「臣犯何過
?臣當真不知,惠請皇上賜教!」四喜一聽失色,暗叫聲「壞了!壞了!」。
  「……」聞言,趙元朗呼吸一陣滯澀,委實冷心。
  此刻他終於知曉,自己既不會是控制李從嘉的那個人,更談不上什麼拯救者。
  他救不了他,他也不要他救他,事實不正是如此麼?
  趙元朗緊鎖眉頭,唇角微微牽動出一抹不易察覺的苦笑,神色很是悲涼。他自己都無
法理解,為何必須作出這個決定,會令他感覺如此苦澀?
  幾乎聽不見的一聲「拉下去」,兩名侍衛道:「遵旨!」將披頭散髮的李從嘉帶下去

  『你是朕心尖上的人兒,朕會好好待你。』他曾經的許諾與柔聲低訴,四大皆空;往
昔情意,不過是如今一句涼涼的「拉下去」爾爾。
  李從嘉知道,他有他必須維護的皇權、捍衛的尊嚴,他不得不為。他是被龍椅禁錮住
的男人,自己卻不同;他已然奔赴自由。
  他被一路拖走,行經錢弘倧、趙光義、趙譜的身側。趙光義的眼神很是驚訝,他想:
「李從嘉確實有種。」錢弘倧對著他很是心疼,趙譜則是覺得他英雄氣短、太想不開。
  李從嘉也看見群臣各人臉上的詫異,所有人都覺得他當眾抗逆是在找死,不能理解他
為何做傻事?
  這都無妨。這宮殿本身就是一座監獄,他只不過是從一座監獄,出發去另一座監獄,
如此而已。
  直到被拖離垂拱殿時,趙元朗都還在目送他,面上是藏不住的心疼;可是哪怕一次回
頭都不曾有過,李從嘉已懶顧那多情的皇帝。
  那個男人,他一眼都不會再看。
  趙元朗,甚麼東西?他不配。
  離殿以後,李從嘉變得非常服從,就算侍衛不拿劍抵著他的背,他也可以自己走去天
牢,因為這條路是他親手選擇的。
  李從嘉悠悠想道:「這一生,我總算是做了一次正確的決定,就是拿一條命去陪都不
虧。」不由露出滿足的微笑。
  ──父皇,弘冀,從善,我這就去陪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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