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讓我代替他愛你09

作者: RanDonlei (藍冬雷)   2022-11-24 13:07:53
9 深深愛上你
海潮聲自遠方傳來,浪花拍打岩岸,滲擴進岸邊的礫灘,將黃土染深,又再次退回一片蔚
藍裡。
林勁醒了,先是聽到熟悉的海潮聲,再來才感受到清早透白的天光,自老屋各縫隙射進來
,在木造地板上映下一長長巨大火柴般光亮。他想翻個身裹進被子裡,就發現一手被另一
股重量壓著──林少人仍握著他的手,整整一晚沒放。
林勁睜開眼,注視著林少人。林少人睡意仍深,脖子上的脈動隨呼吸微微起伏,冬陽灑上
他的臉,照出濃黑眉毛、內雙的眼與高挺鼻樑。每次看著林少人,林勁總會特別感受到年
輕的美好。
林勁將林少人的手輕輕鬆開,藏進棉被裡蓋好,又看了他好一會兒才靜靜起身離開。披上
外套,走上門外的木造長廊,遠遠就能看見老人已經晨起,拿著網子在海邊打撈。林勁迎
著呼嘯的海風走往老人的方向。
「早啊。」老人一瘸一瘸地走著,聲音倒很清朗。
「早。」
林勁伸手想幫老人一同打撈,老人搖搖頭道:「只是些沒用的東西而已。海是我朋友,所
以我每天早上就來走走看看,好的壞的都幫它帶走。你是客人,別忙。」
「那我就不打擾了。」林勁在礫灘一塊大石上坐下,眺望海上無船也無鳥的寂寞晨色。
老人巡著漲落的海潮,走向林勁說:「昨天就覺得你很眼熟。」
「我是演員,您可能在電視上看過我?」林勁應道。
「哎呀,我這老頭子,好幾年沒看電視囉。」老人笑說,從口袋裡翻出一張照片遞給林勁
,「這張照片夾在屋裡一堆書裡頭,我看其中一人跟書上的作者照片很像,但旁邊那人應
該是你吧?」
林勁接過照片,那是他第一次與尹懷伊來這棟老屋時的合影,看來是尹懷伊將它夾在某本
書中留了下來。
「昨天小弟說你們的朋友過世了,難道就是這位作家?」老人問。
林勁點點頭,「嗯,他兩年前自殺了。」
「自殺啊......」老人收起撈網,插到礫灘上,也在林勁身邊坐了下來,說:「你別看我
這樣,一年多前,醫生判定我只剩下幾個月的壽命。我沒錢也沒親人,一個人晃蕩想隨這
大海去了的時候,就發現了這棟屋子。這屋子實在太破,跟我的人一個樣。我想人生最後
幾個月,不妨就跟它一起相處吧,於是就住了下來。你看,轉眼一年過去,我還在這裡,
它也還在這裡。」
林勁輕撫著有些受潮的照片。少說有五年以上了,照片裡的尹懷伊那麼年輕又開心,如今
都已如煙散去。
老人接著說:「屋裡的書我都看完了喔,有一本叫做什麼......什麼旋轉木馬?」
「《最後一趟旋轉木馬》。」林勁答道。
「對、對,這年頭的書名真詩意,人老了記不住了。」老人感慨笑著,說:「那書裡有個
瀕死老人的故事吧,寫那老人在死前去了動物園、遊樂場,最後去到一棟海邊小屋。看到
那裡我就覺得,世事都是命運啊。」
「那也是這位作者的另一半最喜歡的故事。」林勁淡淡地說。
「真巧呀,那他的另一半現在還好嗎?」
「他也已經不在了。」
海潮聲更大了。從日出的方向,那看不見盡頭、好似無法計量的遠方捲捲而來的海潮,下
一秒也持續推動著什麼。收攏了垃圾、浮游、回憶、傷心等種種存在,讓海潮推往這又推
往那,無聲地推向下一個更寂靜的所在。
「人生很難預料啊,」老人回頭看了看屋子說:「昨晚小弟說了不少。」
林勁的視線從照片上揚起。
「上樓搬棉被的時候,他好像很怕打擾到我,又怕我會趕你們走似的,說了很多,焦急的
模樣真少年。還有啊,被子也挑了好久,我說都洗淨曬乾了,他還是一臉不放心。」老人
笑著說。
「少人是個很認真的人。」林勁說。
「沒有人會對任何事情都認真的。我這把年紀了,看得出一個人為什麼用心。」老人接著
喝的一聲,撐著膝蓋站直身說:「現在我只看當下了。未來在哪裡?不知道,只能讓每個
當下帶我往前走。往前,往前,不斷地往前,直到沒有下一天。到時回頭看,哎呀,哪有
什麼未來?都是當下而已。年輕人,把握當下吧。」說完,老人拍拍林勁的肩,跛著腳拄
著撈網離開了。
一會兒,太陽從海平線上徐徐昇起,冬陽不比夏日,即使日昇也無法普照大地。從雲間灑
下的天光似來自天國的問候,白鳥展翅飛過,帶走岩間枯枝,貝殼沖上礫灘,埋進積了鹹
水的砂洞,與迷途的螃蟹同進同出。
無數重複的、美好的、流淌著樂聲、笑聲滿盈的過去,在林勁腦海如斷片的膠卷一次次重
播,直到畫面開始散落、破碎、交纏又倒帶。記憶裡,混合了視覺、聽覺、嗅覺、味覺的
深刻過往,唯獨再也感受不到舊人的體溫,那是怎樣都追不回來的了。
林勁動動手,只留昨夜男孩的溫度仍在掌中。
「嘿。」林少人從身後走來,出聲喚他。
林勁轉過頭,回以淺淺微笑。男孩總能令他感到心安,堪比冬日暖陽。
「你有睡好嗎?」林少人走到林勁身旁坐下,伸個懶腰道:「這房子怪吵的,不過吵得很
好睡,有時候太安靜反而睡不著。」
「是啊。」林勁點點頭,瞥了眼散著晨氣的男孩,轉了話題說:「抱歉,昨天我實在太失
態了。」
林少人不忍嘆口氣,伸手撩起林勁額前垂下的髮絲,牽起林勁的視線說:「沒關係,在我
面前怎樣失態都無妨,道歉什麼?要道歉的話也該是我,讓你心情難受了。」
林勁搖搖頭,「不會啊,我很開心。」
林少人的手停在空中,海風吹出林勁側臉的輪廓,他笑眼閃動地說:「因為你,我有了新
的回憶。」
林少人愕然愣住,又馬上笑了出來。這是比他預期更好的答案。他捧起掛在脖子上的相機
說:「那你要陪我一起去拍照嗎?」
「好啊。」林勁笑道。
「我剛才看了一下地圖,從屋子後面往上走,是不是有個進山的步道?」
「那邊早坍陷了,沒辦法走。我帶你從另一頭上去,有一條比較緩的坡道可以爬到山頂.
.....」
新生的話語隨風成形,連同嶄新的記憶,溫柔地鋪散在熟悉的大地上、潮汐之中、山間鳥
鳴裡。
林少人跟著林勁的步伐,踏過藏了千百回憶的小徑,在他獨享的觀景窗裡留下歡快、淘氣
,驕縱也美麗的身影。他更加確定,自己早已無法克制地為眼前的人深深著迷。

從東部回來後,林少人很快就要去日本實習。幾年前他跟攝影團隊一起去日本工作過,當
時只待在大城市,九州這是第一次去。程令歡對他要獨自出國十分憂心,早早就開始幫忙
準備,什麼保暖衣物、成藥、急救用品、日常工具等全備上了,只差沒連自己一塊兒送進
行李。
與此同時,林少人也順利為原本的拍攝工作找到幫手。近來片場流出傳言,說嚴苡緋與林
勁一同執導的新戲已在募集團隊,可見尹懷伊的遺作改編進行得順暢。一切看似都步上軌
道,林少人終於有了可以安心去日本的實感。
出國前幾天,雖然暫停了拍攝工作,林少人仍如常到Vetus上班。前陣子周毅凡跑了一趟
南部買酒,好些天沒來店裡,今天總算現身。他們倆好一段時間沒見面,趁著又是個大雨
夜,店裡客人早早散去,林少人有個決定要告訴周毅凡。
「我回國後就會跟令歡分手。」
「你說什麼?」周毅凡一個踉蹌,手中的威士忌杯險些翻倒。
「我要跟令歡分手。」林少人重複道,從酒櫃裡拿出一瓶Highland Park放上吧台。
周毅凡按捺下訝異之情,謹慎地問:「出了什麼事嗎?我就覺得你從花蓮回來之後變得很
怪。」
「其實那趟我是跟林勁一起去的。」林少人坦承道。
周毅凡不禁睜大了眼,「可我問令歡,她說你是跟N台去拍攝外景......」
「嗯,我騙了她。」林少人淡漠地說。
「你是怎麼了?為什麼突然要分手,難不成跟林勁有關?」周毅凡嗅出情況不對,急切起
來。
林少人仍沒事般,啵的一聲打開酒塞,濃烈的酒氣即刻盈滿桌邊,說:「我喜歡上林勁了
。」
「喜......歡?」周毅凡木然地複誦道,下一秒幾乎是跳起來說:「等等等等,你喜歡上
林勁?女孩男神同志天菜林勁現在連直男都能掰彎了?!」
「你能不能正經點?」林少人嘆道。
「你都說喜歡上林勁了要我怎麼正經?」周毅凡大聲嚷著,「這種事可不能隨便說說!你
有女朋友,而且你沒喜歡過男生吧?你不可能喜歡上林勁的啊!」
林少人拿起酒瓶直盯著看,Highland Park 18年,尹懷伊的愛酒,說:「我的確沒喜歡過
男生,但我也沒喜歡過任何人。」
周毅凡實在錯愕,急靠向林少人身邊說:「你在說什麼啊,你喜歡令歡不是嗎?」
林勁也問了林少人同樣的問題。一想起林勁,花蓮那晚的一切便又立刻復甦過來,在林少
人腦海盤旋不去。
「令歡是我的恩人,也是我唯一的家人,我很感謝她,可是......」林少人越說越釐清了
思緒,得到肯定的結論:「我現在才醒悟我對她的感情不是喜歡。」
「你到底在說什麼......」周毅凡登時心生憤怒,不懂林少人怎麼會淌進同志這灘渾水,
更生氣他想放手程令歡,激動地說:「什麼叫做你對令歡的感情不是喜歡?讓我告訴你什
麼才叫喜歡!他難過你也難過,這不叫喜歡,這叫同情;他開心你也開心,這才叫做喜歡
。還有,跟他在一起很開心也不叫喜歡,那只是朋友,跟他在一起會很想觸碰他,甚至想
跟他發生關係,這才叫做喜歡!怎麼,你不敢碰人卻想上了林勁嗎?」
林少人默默瞥向周毅凡,沒有回話。
周毅凡更驚訝了,「好啊、好,就算你真的想上他好了,那也不叫喜歡,那只是性慾!能
夠忍住性慾才是真的喜歡。」周毅凡說著單手扶額,「天哪,我怎麼會在這裡跟你談論這
個話題......」
林少人看著周毅凡,平靜地問:「這就是你喜歡我爸的心情嗎?」
「什麼?」周毅凡霎時愣住。
「你剛才說的那些,就是你喜歡我爸的心情嗎?」林少人傾斜酒瓶,倒出深琥珀色的液體
,斟滿兩只鬱金香杯。遠方牆上的大海報中,白罌粟花堆裡的林勁仍靜默地注視著他們,
即使沒有燈光,也依然吸引著所有來客的注意。
林少人說:「你知道我爸有妻小,卻還是喜歡他,和我已經跟令歡在一起卻還是喜歡上林
勁,應該是相似的吧?明知不可以,所以才更確定那是真的。」
周毅凡這晚轉換了太多情緒,而今將走向最糟的一塊,他拿起酒杯豪飲而盡,說:「我們
不是說好不提他的事了嗎?你不要忘了,就是你爸害我們淪落到這地步!因為太愛一個人
而失去理智,最後......最後......」周毅凡忍著氣道:「這個劇本太熟悉了,你爸如此
,林勁也是如此,你怎麼會喜歡上──」
「林勁跟我爸不一樣!」林少人應聲反駁。
「不一樣正好!他可是林勁,不可能跟你在一起!」周毅凡也即刻斥道。
「我知道!」林少人砰的一聲將酒杯敲上桌面,說:「他當然不可能跟我在一起!他對我
好都只是我癡心妄想,像我這種人根本沒機會接觸他,我差得遠了我都知道!」
周毅凡倏地頓住,他從沒見過林少人這副模樣。總是好好先生,隨和、開朗又陽光的男孩
,談起林勁真完全變了個樣。
木已成舟──周毅凡震驚也哀傷地心想,忽然對自己剛才的重話感到抱歉,說:「對不起
,我說得太過份了,我只是......很驚訝,畢竟你跟令歡在一起這麼久了,而且你又一直
很避諱你爸的事,總是說愛上一個人很可怕,是地獄,會死人......」
林少人的眼神不自主地飄忽起來。他比誰都心知,愛上一個人最後會淪落到如何慘絕人寰
的地步──溫熱的鮮血不斷從男人胸口湧出的畫面,像一根鞭,在他每次動心的時候就往
他身上抽,提醒著他愛是比這般更加疼痛,並且無法復原的極刑。
可是,跟林勁在一起的時候真的很開心,那種充滿溫暖卻也傷感,心臟震得厲害的感受,
無法抹去;更重要的是,林勁看上去也很開心,他希望林勁能夠一直開心下去,不要再陷
在悲傷裡。
周毅凡嘆了口氣,直白地說:「我不會告訴令歡你要跟她分手,但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
你真的喜歡林勁嗎?喜歡這種熱情也常只是一時的,很快就會褪去,你可能只是暫時被他
迷惑了。」
如果很快就能褪去,那麼他至今在林勁身上看到的那些痛苦又是什麼?林少人心想,卻沒
有再開口。
片刻寂靜,周毅凡轉頭看向窗外說:「雨看起來不會停了,我們今天早點打烊吧,應該不
會有客──」
這時,叮鈴一聲門打開,一個金髮黑眼的男子走了進來。
「不好意思,我們已經準備打──」
周毅凡還沒說完,男子便開口道:「請問這裡是鋼琴酒吧嗎?」
周毅凡愣著點了點頭。
「可以讓我彈個琴嗎?」
這問題太過突然,令人心生好奇。周毅凡與林少人不禁對視幾眼,放了男人進來。
這個暴雨的夜晚,從這一刻才真正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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