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影……病？」
王崢言不給他任何思索的時間，「影子的影，生病的病。」
「……這是什麼新型的疾病嗎？」
李玄淵想著要從口袋拿出手機查一查這陌生的病名，但卻被王崢言一把按住。
「這不是醫學正式上的那種……」他支吾。
「……」
「總而言之……你先聽我說。」
越來越多人走進會場，最後的誦經快要開始了，周遭的座位陸陸續續地被填滿。李玄淵終
於感覺到一點封建迷信的味道，一個十幾歲的、與自己同年紀的同學，竟然一本正經地跟
他說這種事。
他原本還在考慮要不要甩開王崢言的手，但王崢言的表情太正經了，還帶著惴惴不安，李
玄淵因此錯過了拒絕的機會，王崢言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看到陳染愛，你千萬不能主動跟他說話。」
他沒忍住，發出了輕視的聲音：「……哈？」
王崢言接下來說的話可以說得上是非常「魔幻」，這個名為「影」的病讓他想到西方國家
「分身」的都市傳說，影如其名，他們說陳染愛有一個影子般的分身，只要被纏上了，過
沒幾天就會死。
「所以不能和他說話。」王崢言發抖地說，「因為你不會知道那到底是分身，還是真的陳
染愛。」
無稽之談，山里鄉的人怎麼會就此相信，進而選擇完全無視陳染愛？真的太荒謬了！
見他不相信，王崢言的臉色又更難看了，聲音抖得讓李玄淵費了好大的勁才聽懂。
「你知道……你知道楊家豪怎麼死的嗎？」
楊家豪……啊，他竟然差點忘記喪禮主角的名字，會不會遭天譴啊？楊家豪，二零二班的
，會場還掛著他的遺照，是一個滿臉青春痘的少年，吊而郎噹的氣質被封印在證件照裡面
，笑也沒笑。
影病是陳染愛的家族「遺傳疾病」，他的父親死後，自然而然地沒有人敢和他說話。陳染
愛是百年的家族企業，世世代代都極為富有，但一脈相傳，各個短命，被稱為影病的詛咒
會一直流傳下去。
陳染愛的父親死後，正好是他升高中的時候，突然之間，所有人都被父母告誡：千萬不能
主動跟陳染愛說話，不知道看見的是真的陳染愛，還是影的陳染愛。
王崢言停了下來，李玄淵腦袋塞滿太多他以為早就死在過去的迷信，他瞪著懇切的副班長
，「或許只個是惡作劇」的懷疑被一掃而空。
「楊……楊同學是被陳染愛害死的？」李玄淵皺眉，「你是要說陳染愛有這種通天本事，
連車禍都能操縱？」
按照阿嬤所說，縣長的么子是因為山里鄉難得的嚴重車禍而死的，而且死傷人數只有一人
。本來山里鄉很少會有砂石車，但那天不知怎地，與陳染愛家有過之而無不及豪華的縣長
家，前面的柏油路忽然下陷，經過的車輛都得來個雲霄飛車的體驗。本來這裡只有么子和
管家在住，但在乎什麼就是不在乎這些的么子近乎歇斯底里地大吵大鬧，非得在當天晚上
修好。
於是夜黑風高還下著雨的那天，硬是有一臺載著瀝青的砂石車擠進窄小的街道。
「楊家豪就是在那天死的。」
「……砂石車撞死他？」
「不是。」王崢言吸了一口，「那天晚上，原本他只要待在家裡就好了，但他卻忽然趁著
管家不注意跑出門，自己撞上了砂石車……整個人被捲進去。」
王崢言越來越激動，聲音卻還是壓在喉嚨，只是轉而抓住他的肩膀。
「他的！他的身體！」王崢言在圓圓眼鏡後面的雙眼瞪大，「被四分五裂了……手腳分離
，滾到門邊的腦袋睜著眼睛，好像還活著……這是真的！我沒有說謊，所有人都知道！管
家也是當地人，後來因為陰影太大，現在在別的縣市療養……」
李玄淵掙脫了王崢言的手，動作太大，整個人往旁邊挪了半格。他說不清這是什麼感覺，
王崢言帶來莫名的恐懼和怒氣，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一點也不想知道這種事，即使這是迷
信……但這真的是迷信嗎？
「這又關陳染愛什麼事？他開的砂石車？」
終於要講到重點，但王崢言卻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楊家豪……他是縣長的兒子，不
知道什麼原因轉到山里鄉，縣長是這裡人，他也有一半的山里鄉血統。他和你很像，不過
是高一下的時候轉來，是很典型的都市人。」
「典型的都市人」聽起來不像是個稱讚，但李玄淵並沒有打斷王崢言。
「他不太相信山里鄉的信仰。」王崢言暗下表情，「他也不確定自己會在山里鄉待多久，
所以自然而然地也知道一點關於陳染愛的禁忌。」他伸出食指白著臉說，「不能主動和陳
染愛說話，否則碰上了影的陳染愛，那個人就會死，但他偏偏卻喜歡主動去招惹陳染愛。
」
在李玄淵轉來的前幾個月，楊家豪百般招惹，推一下打一下，偶爾還會絆他，這些都還能
算是小事，嚴重一點事王崢言其實也不確定，但總之並不像山里鄉的人那樣畏懼他。
大家都是旁觀者，因為沒有人敢與陳染愛扯上關係。
某個一如往常的上學日，楊家豪忽然闖進二零一，臉上沒有平時的高傲霸道，相反地，臉
色慘白，一進門就衝向窗戶邊的陳染愛，一把揪住他的衣領。
「他們爭執著陳染愛昨天晚上是不是去了山上。」
「山上？」
「山上是山里人的長眠之地，雖然只是傳聞，但楊家豪似乎都會去那裡偷抽菸。」
我看見你了！楊家豪這麼說，面色難看，還揪住了陳染愛的頭髮。他說：你是不是上山了
？是不是你？一定是你！
「……陳染愛說了什麼？」
王崢言連嚥口水的動作都顯得很艱難。
「他只說了四個字。」
陳染愛冷冷地看著幾乎要崩潰的楊家豪，被揪起頭髮也不痛不養。他說：那不是我。
那不是陳染愛。
無論楊家豪在山上看見了什麼，那和陳染愛有多相似，那都不是陳染愛。
「那不是人」、「那不是人」，「那絕對不是人」，楊家豪這麼喃喃著。於是大家都知道
楊家豪碰上了，那個傳說是真的。
「那陣子楊家豪變得非常奇怪，疑神疑鬼，似乎還被從外縣市來的醫生診斷為精神耗弱。
」王崢言終於說完了，露出了歉然的表情，放開了自己因為激動而揪住李玄淵衣領的手。
「然後就是那場車禍……」
說是車禍也不太對，這更像是某種自殺。
「……」
「……所以我們不能主動跟陳染愛說話。」
李玄淵飛快地站了起來，王崢言被嚇得往後，錯愕地問：「你不相信嗎？」
並非完全不信，就和他曾說過的一樣，他無意挑戰，但整篇故事怎麼聽怎麼奇怪，腦袋被
鄉土氣息濃厚的恐怖故事塞滿之後，竟只剩下那個看向窗外的後腦杓。
「我，我不是不相信。」他咋舌，說不下去。
「你……」
李玄淵甩了甩頭，不顧王崢言的訝異，越過他便往會場外面走。
「李、李玄淵！」王崢言在後面喊，就連前幾排的曹晏歆和林顏雙都注意到了，但兩個人
的表情都沒有太詫異。
他的腳步虛浮，離開會場的時候，面對的都是婦人們憐愛的表情，大概也預想到這瞞也瞞
不了多久。
阿嬤也在其中，她捏了捏他的手臂，嘆了一口氣，「就跟你說不用來的。」她轉而拍拍他
的肩膀，「先回去休息吧，玄淵。」
李玄淵有一口氣堵在胸口，被阿嬤這麼一說更為鬱悶。會場外面已經沒什麼人了，夕陽轉
弱，天空染上黑色，阿嬤再三叮囑，要他在天黑之前回到家。
見他失魂落魄，阿嬤不放心，又在他胸口拍了三下，嘴裡念著：「一二三四，驚到無代誌
。」
小的時候只要他被嚇到，阿嬤也會用這樣拍拍他的胸口，用他已經不熟悉的語言念著。神
奇的是，他竟慢慢地冷靜了下來，只剩下難以言喻的陰鬱。
他點頭承諾，餘光看見姍姍來遲的最後一組人：一個穿著縣立高中制服的少女，她隨著祖
父母在會場外面簽字，頭很低，幾乎要埋進胸口，他因而看不見她的名字。
周遭的人小聲地念著，話說得很含蓄：「那是跟縣長兒子很好的女生朋友……」
「她應該很傷心吧。」
「是高家老頭的孫女。」
他看不清少女的臉，應該也是隔壁班的，手腳細長、身材高挑，十之八九長得也很漂亮。
李玄淵心裡亂糟糟的，並沒有去探聽八卦的意思，轉頭便走。
別開玩笑了。他心想。這都是假的。他還想著：難道楊家豪對陳染愛做得那些都可以被合
理化嗎？
回去的路程並不算太遠，他手插著口袋，一邊思索一邊走，體感時間並不長，一下子便回
到住宅區，天也黑得差不多了，陳染愛家突兀的房子再度印入眼簾。
他想起阿嬤的話：不要抬頭，快快行，陳染愛還真的像是個可怕的詛咒或者瘟疫，大家畏
懼又嫌惡。
李玄淵竟然停下腳步，盯著陳家的大門發呆。
正當他不知道看了多久，門發出了「咖」的聲音，他回過神，原來是有人從裡面打開了。
他忽然有些緊張，手足無措，不知道要跑還是要低頭。
門打開了，陳染愛黑如墨的頭髮在夜燈下依然發亮，一半的臉在陰影中，一半的臉在燈光
下，讓一直以來陰鬱的臉看起來怪恐怖的。正如阿嬤所說，這裡的人幾乎都去參加喪禮了
，大概只有陳家缺席。
拿著訃聞的陳染愛似乎沒有料想到這個時間點有人，而且還直勾勾地盯著他們家的大門。
陳染愛的臉上閃過狼狽，就跟上學那時一樣，竟撇過了頭，就想這麼關上門。
沒有來的怒火燃起，李玄淵不是不信，他做得到抱持著敬畏之心，不去挑釁傳統，但陳染
愛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那種，他們有著相似的外型，人與人之間怎麼可以做到全然
的無視呢？
李玄淵一箭步衝過去，想也沒想，手插進了門縫之間。陳染愛沒有想到李玄淵會這麼做，
吃驚的同時力道完勝李玄淵，後者的手被夾住，痛了一下倒也得了空隙，一把推開了陳家
的大門。
李玄淵想也沒想便喊：「陳染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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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太早破哏所以放在最後：
※來自日本傳說中的（影の病（かげのやまい），又稱遊離魂），可以參考「日本古文献
の精神病学的考察」和ptt這篇文章：
https://www.ptt.cc/man/marvel/DFB6/D6C9/M.1492080269.A.389.html [經驗] 日本恐
怖實話：心靈系都市傳說特輯 —— 2.雙重分身(ドッペルゲンガ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