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下課之後，曹宴歆依照老師吩咐的那樣，主動邀請他去逛校園。李玄淵其實很猶豫要不要
答應，畢竟曹宴歆真的很客氣，客氣到好像他拒絕了更好。
但不熟悉校園是不爭的事實，至少廁所要知道在哪裡，教務處學務處也不能不知道，於是
李玄淵還是接受了。
曹宴歆聳聳肩，旁邊的林顏雙沒有放過這個機會，笑著插進兩人之間：「歆歆帶你逛校園
呢，你真是幸運。」
「……歆歆？」
曹宴歆客客氣氣的臉稍微崩壞了點，動搖歸動搖，但程度也只是蹙眉。
而林顏雙毫不動搖：「抱歉啦，我們家歆歆比較害羞。」
「閉嘴。」曹宴歆的眼神非常冷淡，李玄淵覺得可惜，還以為能看見優等生暴跳如雷的樣
子。曹宴歆直接無視浮誇地捧心哀號的林顏雙，對著他說：「我們走吧。」
他只好跟著衛生股長離開，離開的時候還在想這個同學到底怎麼成為風紀股長的？況且這
麼乖巧安靜的班也不需要吧。
下課鐘打響的時候，教室內依然維持著神祕的寂靜氣氛，想要打鬧說話的同學一律到教室
外頭，教室內保持著安靜。李玄淵想要瞥一眼窗戶旁邊的陳染愛，但曹宴歆走得太快，他
只得跟上。
曹宴歆已經在樓梯旁等著了。
「等等，二樓呢？」
「二樓只有我們這間教室，沒什麼好逛的，直接下樓吧。」
「咦？」他胡亂地說：「好、好吧。那廁所在哪裡呢？」
曹宴歆看著他的眼睛，他非常確定曹宴歆眼底是冷漠了，不有多加解釋：「我說了，這層
樓只有二零一這間教室。」說完他便率先踩下下樓的階梯，逼得李玄淵只能跟上去。
一樓的氣氛跟二樓可以說是天差地遠，這才是李玄淵印象中的高中生活，嘻笑聲雖沒有國
中生瘋狂，但保有未滿二十的青春活力。
「一下樓左右兩邊就是廁所。」
李玄淵看見兩旁的男女標誌。
「這樣你就不用擔心了吧？」
「……」
曹宴歆還算盡責地帶著他繞過化學教室、物理教室、生物教室，保健室也沒放過，教務處
、學務處，老師辦公室，基本上一樓的空間都被塞得滿滿滿，好處是移動教室的時候花費
時間很短。
他已經被領著往操場走的時候，李玄淵終於忍不住問道：「為什麼只有我們在二樓？」
曹宴歆沒有什麼表情變化，只是反問：「這樣不好嗎？」
他愣了一下，問題竟不輕不重地被丟了回來。「是滿安靜的。」他說：「但為什麼？有什
麼特定的理由嗎？就連廁所沒有？」
「只要下一層樓就可以找到廁所，這不是太難的事吧？」曹宴歆頓了頓，難得地露出了溫
和的表情：「如果有什麼困難可以找我，我家是開醫院的。」
「……才沒有！我沒有這方面的問題啦。」他總覺得自己呼攏了，硬生生把自己的問題左
右亂丟了一番，最後拋至腦後。李玄淵見曹宴歆不想多說就算了，換了個話題：「你家是
開醫院的？」
「嗯。」曹宴歆聳了聳肩，「確切來說是診所，也是山里鄉唯一的診所。」
這裡沒有大學，他不禁好奇地問：「你也是後來才搬到山里鄉的嗎？」
「算是吧。」曹宴歆說得非常平靜，好像在敘述其他人的故事：「父親是山里鄉的人，原
本在外地念書執業，但後來因為收賄帶著母親和三歲的我一起躲回山里鄉。」
這句話有很多訊息，李玄淵不確定怎麼回答比較好，只能跟著曹宴歆在操場中間的銅像停
下來，愣愣地瞪著屹立在眼前的犬像。
像是理解李玄淵的疑問，曹宴歆聳了聳肩：「我不說其他人也會告訴你，無論你想不想知
道，我又何必等他們來說我家的事？」
「……」這倒也是。為了不讓奇怪的氣氛停滯太久，李玄淵看著銅像問：「這就是所謂的
神獸嗎？」
「對。」曹宴歆滿樂意替他講解山里鄉的信仰傳說，「因為山神在這裡沒有人類外型，所
以大多都以犬神雕像來崇拜。」
他仰頭打量著雕像，這是個雕琢意外非常精細的銅像，犬神看起來威風凜凜，而且是一般
大型犬的兩倍大，渾身毛茸茸，尾巴豎在身後。犬神的眼睛細了一點，嘴巴也長了些，看
起來比起對著他哈哈吐舌的土狗還要凶狠，外表和狼更接近一些。
銅像因為快要到天頂的太陽而閃閃發光，他不禁好奇地問：「犬神是什麼顏色啊？」
「據說是白色的，所以也被稱為白犬或者犬神。」
「有人見過嗎？」
曹宴歆的眼角抽動了一下，非常細微，李玄淵很佩服自己的觀察力。
「誰知道。」曹宴歆說，「或許有，或許沒有吧。這不就是個傳說嗎？」
「感覺山里鄉的人很相信這個傳說。」
「因為這對他們而言不只是傳說，更是信仰。沒什麼好驚訝的吧？況且就跟『山里』這個
地名一樣，他們住在山裡，四面環山，更為封閉，自然還保留著類似迷信的風俗文化。」
李玄淵注意到了，曹宴歆反覆說的都是「他們」，他自己似乎不在屬於山里鄉的一部分，
彷彿就只是個過客。
「那你相信嗎？」
曹宴歆意料之內地將問題丟了回去，「那你呢？你相信嗎？」
李玄淵知道自己的身分與外來者無異，但從計程車司機到阿嬤，每個人都明著暗著提醒他
，這是一個扎根於山里鄉的信仰，不可撼動。
「唔……寧可信其有吧。」
曹宴歆聳肩，「我也差不多。」
山里高中並不大，以曹宴歆的個性來說，逛到這裡已經是仁至義盡，正當兩個人準備在午
休結束前回教室時，身後傳來林顏雙開朗的聲音，一點腳步聲也沒有。
「這座雕像果然很帥，對吧？」
他們轉過頭，林顏雙竟然已經在他們身後不遠的位置，抬頭痴迷般地看著犬神的屁股。「
尤其是尾巴，做得真好。」
曹宴歆見怪不怪了，只是翻了一個白眼：「這傢伙是無藥可救的犬派。」
林顏雙竟然糾正道：「山里鄉的人都很喜歡狗！」
「這裡的人都很喜歡狗嗎？」李玄淵好奇地問。
「當然啊，山神的座騎是犬，所以大家肯定都很喜歡狗。」林顏雙瞇起眼睛，「你不會是
貓派吧？」
臺北寸土寸金，李玄淵在臺北的家是個很嚴格的小公寓，完全禁止飼養寵物，他也說不上
自己到底是貓派還是狗派。
「我不知道……不過我滿有動物緣的。」他想起還曾被戲稱是迪士尼公主。
林顏雙微微一笑：「感覺得出來。」
「午休快要結束了，趕快回去吧。」曹宴歆催促道，於是帶上莫名加入的林顏雙，三個人
慢慢地往教室的方向走。
「林……顏雙，對吧？」
林顏雙笑了笑，「名字很奇怪？」
「還好啦。」李玄淵也笑了，「你是風紀股長？」
「我是被陷害的！」林顏雙大笑，「因為沒有人想當，大家就提名我，候選人也只有我一
個！」
林顏雙和曹宴歆幾乎是相反的存在，後者似乎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總是冷冷淡淡的模樣
，距離感很重，給人有點刻薄的感覺，但又與沒禮貌相差甚遠，讓人挑不出毛病。林顏雙
就不同了，第一眼就讓乍到此地李玄淵覺得很熟悉，因為第一次見面而產生的距離縮短得
很快，濃眉大眼，笑起來很好看。
「歆歆會被選上應該是因為潔癖吧。」
曹宴歆發出了「嗤」的聲音，「那才不是潔癖。」
「但你每次上完廁所都要洗手。」
「誰上完廁所不洗手？」說完還往旁邊挪了挪，試圖與林顏雙拉開距離，但後者一下子便
勾住他的肩膀，硬是把人拉到自己懷裡。
「放開！」
「才不要！哈哈哈哈！」
李玄淵好奇地看著他們，「你們感情很好耶。」
曹宴歆甩開林顏雙的手，拂了拂肩膀說：「是這個傢伙太愛發瘋。」
「不要說這麼冷淡的話嘛，我們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嗎？」
「這裡的人都是一起長大的吧？」
李玄淵插話，「顏雙也是後來才搬到這裡的嗎？」
「算是吧。」
算是？
林顏雙聳聳肩，「確切年紀我忘了。我是奶奶帶大的，我沒有父母。」
「喔。」李玄淵有點不知所措。
林顏雙毫不介意，他趴在曹宴歆的肩膀上問：「我是什麼時候轉來的啊？小三？小四？」
「不是小五嗎？」
「小六吧？」
「誰記得啊。」
李玄淵心想：他們感情果然很好。
踏上二樓階梯的時候，李玄淵注意到了，一樓的學生很明顯地讓了一大圈的位置給他們，
眼神閃爍地看著他們，但很快便迅速挪開。
「對了，玄淵也要參加吧？」林顏雙忽然問。
曹宴歆皺眉，看了李玄淵一眼之後才說，「應該要。」
李玄淵對於突如其來的「邀請」感到不解，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茫然地來回看著兩人打
啞謎。
「參加？參加什麼？」抓到機會，他趁機問：「祭祀山神的活動嗎？」
曹宴歆搖了搖頭，「祭典會在秋天舉辦，現在才二月。」
「那是要參加什麼？」
他們走上二樓，這裡和一樓天差地遠，一丁點聲響都沒有，連跟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活
像是明天就要考指考的高三生。
曹宴歆緩緩地道：「二零二同學的喪禮。」
李玄淵瞪打眼睛，沒有馬上反應過來。
明明是林顏雙提起的，但他卻逕自地走在前面，替他們打開教室前門，和其他人一樣一律
迴避後門的使用。同學們都趴在桌上午休，教室氣氛與其說是安靜，不如說是壓抑的死寂
，整一劃一的黑色腦袋們忽然像是放在桌上的石頭，十分不真實。
曹宴歆藉午休回藉口結束了對話，李玄淵只能愣愣地走回位置上，意識到自己接下來的日
子都得從前門走到自己位在後門旁的位置，霎時感到滿腹荒謬。
喪禮？同學的喪禮？李玄淵同時也感到不真實，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人竟然死了，為什
麼？
他下意識地看向左手邊盡頭的陳染愛，後者和其他人一樣趴在桌上，他竟然有點失望。修
長的腿擠在四個桌腳之內，李玄淵忽然覺得，這就像是給他的限制和封印，他只能縮在界
線之內。
李玄淵下定決心，如果還有機會，他一定要和陳染愛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