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影病 (4)

作者: user19940218 (YTKJ)   2021-10-07 12:02:10
4.
「山里鄉的人就像是個大家庭,婚喪喜慶大家都會參加呀。」
阿嬤的回答讓李玄淵滿驚訝的,還發出了「哦」的長音,他心想著穿制服就可以了吧。
「喪禮在哪裡呢?」李玄淵一邊吃著阿嬤簡單弄的晚餐一邊問,阿嬤的滷肉世界第一。
阿嬤沒吃多少,牙齒的老化讓她慢慢地嚼著白粥,偶爾在夾在給孫子的過程中吃幾口鹹蛋
和炒地瓜葉。聽見李玄淵的問題,阿嬤猶豫了一下,這短暫的安靜讓李玄淵好奇地抬頭。
「我們山里鄉啊,婚喪喜慶統一都在山上舉辦。」
「……阿嬤,這很恐怖耶。」
「放心啦,現在都只會在山下辦法會,不會真的上山。」
李玄淵鬆了一口氣。訃聞黨在餐桌的一角,阿嬤倒是沒這麼忌諱,按照阿嬤的說法,山里
鄉對於死亡似乎沒有這麼害怕,通過犬神審判的靈魂會被山神擁抱並且歸於平靜,死亡並
不是件壞事。
吃完飯之後阿嬤就跟要去黃昏市場沒兩樣的態度出門,不過還是讓正裝包裹這個佝僂的身
體,看起來樸實又可靠。李玄淵扶著阿嬤,身上則還是穿著制服。
一出門便看見三三兩兩的人群,阿嬤非常自然地一一打著招呼,李玄淵雖然是第一次見面
,但還是獲得了很友好的對待。
不過李玄淵還是敏銳地感覺到了某種僵硬,原本在談話的人注意到了阿嬤倒是還好,但在
看見他時便會立刻轉移話題,有的甚至直接沉默,只是友善地看著他。
李玄淵非常乖巧地沒有多問,過了沒多久另一條街的婦人已經忍不住先開口:「沒想到是
姓楊的兒子……」
「這下連山神都不會擁抱他了吧。」
「別說這種話。」阿嬤說,「犬神大人自有判斷。」
「唉呀。」隔壁的婦人瞥了李玄淵一眼,「叫玄淵是不是?」
李玄淵連忙稍稍彎腰,有禮地說:「是的,阿姨。我叫李玄淵。」
婦人似乎很喜歡李玄淵的氣質,對著阿嬤就是誇獎:「你們家玄淵看起來很聰明耶,又很
帥。」
阿嬤樂呵呵,但又得謙虛地說:「沒啦,是個乖小孩!」
兩個婦人一來一往,一下子是假謙虛真炫耀到臺北念大學的孫子,一下子是阿嬤不甘示弱
地表示李玄淵在臺北念得是很難考進的高中,成績數一數二。
他不好意思跟阿嬤說他的成績頂多中上吧,數一數二還是有點困難的,不過想了想還是閉
上了嘴,這大概跟年輕人之間的幹話沒兩樣,認真就輸了。
走出他們這條街之後他們還有兩條街的距離,得先出了住宅區才能往山的方向走。婦人之
間的交談緩了下來,走到第二條街的街口時則徹底安靜。李玄淵覺得這就跟學校一樓走到
學校二樓一樣,寂靜幾乎是瞬間降臨。
三三兩兩的人都低下頭,快步行走。李玄淵被阿嬤抓著,耳裡傳來阿嬤低啞的聲音:「不
要抬頭,快快行。」
他糊里糊塗,餘光看見現代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房子,這才意識到這就是阿嬤口裡的「陳家
」,是必須被避諱的。陳染愛的家有一層樓高的籬笆,大門緊閉,難以窺探,五層樓的獨
棟房屋顯得高高在上又陰陽怪氣。
他忍不住抬起頭,想像陳染愛巧合地打開門,巧合地與他對上眼,他就能巧合地與他打招
呼,不知怎地,腦海裡都是少年坐在窗邊的樣子,他本來應該坐在他隔壁的。
但阿嬤真的走得太快,李玄淵訝異就連曾經是田徑隊的自己都覺得她健步如飛、無法跟上
,手被拉得很緊,屬於老婦的手指堅定地扣著他的手腕,溫熱透過皺摺的皮膚彷彿可以直
達心臟。
飛快經快之後,阿嬤才發出「呼」的聲音,李玄淵不可思議地想:阿嬤還閉氣了!難道陳
染愛他們家其實是殭屍嗎?
後面扒著他肩膀的婦人也大口大口地喘氣,李玄淵總覺得這頗為熟悉,稍微細想之後不禁
失笑,這不就是他跟朋友們去玩鬼屋的狀況嗎?原來陳染愛的家是這裡的鬼屋?
其中一個老婦碎念道:「真是造孽啊。我記得爸爸死了,現在是兒子吧?」她感嘆,「縣
長的公子就是被兒子害死的吧。」
另一個老婦也接著道,「果然是山神的詛咒吧,註定一脈單傳就算了,傳聽說父輩也害死
了不少人……」
「不要亂說話!」阿嬤斥責,一把揪住李玄淵的耳朵,在他以為自己耳朵要被扯下來的時
候改以手掌用力捂住。
「唉唷……玄淵也要知道啊。」
「就是啊,我們不說,其他同學也會告訴他。」
阿嬤不屈不撓:「玄淵很快就會回臺北了!不要把這種事牽扯到他身上!」
李玄淵拉開阿嬤的手,不過不是為了聽清她們的談話,而是因為阿嬤再扯下去,他的耳朵
可能會跟腦袋分家。
他聽見其中的婦人有些悻然地嘀咕:「但無論如何玄淵都是山里人——他永遠都會是山神
的孩子。」
李玄淵因為耳朵發痛而用腦袋混沌,但心裡卻有個溫柔的聲音一直重複著:你永遠是山神
的孩子。這個聲音帶給他一種強大的感覺,令人十分安心,好像回到強褓的年紀,父母將
他抱在懷中一樣。
還亮著天空讓山腳的喪禮不算太可怕,但人總說黃昏是人鬼模糊的時候,日本更有一說這
是逢魔之時,想著想著他又開始不安了起來。
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喪禮會場,大概是因為去世的少年未滿二十,是為短壽,所以極為低
調。
阿嬤拿出訃聞和白包,幾個相識的左鄰右舍便聚在一起聊了起來,說什麼縣長跟縣長夫人
都沒有出現,好像是在臺北有酒局不克前往等等等。
遠遠地,李玄淵看見曹宴歆往會場棚子後面走,他揮了揮手但曹宴歆已經轉過身,一個拐
彎便消失了。
阿嬤注意到了,忙要他去跟同學待在一塊,轉學第二天她就在擔心孫子無法融入同儕。
「……玄淵啊,」在他離開前,阿嬤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如果你看到陳家的……那個孩
子,你千萬要避開,知不知道?」
他想到阿嬤經過陳染愛家的口號:不要抬頭,快快行,看來這得套用在一切有關陳染愛的
東西上。他有點抗拒,但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然後便往曹宴歆消失的地方走,途中還左
右張望,可惜陳染愛果然沒有出現。
在看見曹宴歆之前他便聞到了煙草的味道,因此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哈啾!
曹宴歆錯愕地轉過身,指尖夾著菸的手藏在身後,誰知道李玄淵還有接二連三的大噴嚏:
「哈啾!哈啾!哈啾——」
曹宴歆冷冷淡淡的外皮終於崩解了一些,臉色一變,差點沒把菸塞進李玄淵的鼻孔。
「小聲點!」曹宴歆咬牙低聲道,然後迅速地把菸蒂踩熄。
「對、對不起……」李玄淵狠狠地吸了鼻子,「我對味道比較敏感……」
「嘖。」
「呼哈……」他摸了摸鼻子,「你抽菸啊?」注意到曹宴歆斜眼看著他不語時,他連忙揮
了揮手:「我不會去告狀啦,又不是小學生了。」
曹宴歆的臉才稍微放鬆了些,咋了咋舌。
「哈啾!」
曹宴歆雖然不覺得有什麼罪惡感,但看在李玄淵打噴嚏打死去活來、眼淚直流的份上,他
還是從口袋掏出面紙,勉強把它遞到李玄淵面前。
「……擦一擦。」
「謝謝啊……呼哈……」
好不容易等到李玄淵緩過來,這裡的煙味也淡多了。曹宴歆猶豫了一下才說:「你對味道
很敏感?」
「呼哈……對啊,煙味比較嗆鼻一點,所以才會這麼嚴重。」不只是鼻涕,淚水也流得像
是失戀被甩,李玄淵可以說是十分狼狽。
「你在學校沒有聞到我身上的菸味嗎?」
「唔……可能是因為你身上的味道跟很重的消毒水和芳香劑混在一起吧。」說完他又嗅了
嗅,「還有一點狗味。」
曹宴歆愣了愣,「狗味?」
「不算是臭味啦。」李玄淵連忙稱清,「就是養狗的人家裡都有的味道。你家有養狗吧?

曹宴歆搖頭,想了一下才說:「弟弟的青梅竹馬有養,大概是這個原因吧。」
李玄淵抹了抹鼻子,曹宴歆身上的味道太複雜,一時之間也分辨不出來狗味佔了多少成分
,只能含糊地說是嗎。
這時,就跟上午一樣,林顏雙神出鬼沒,故意黏膩地喊:「歆歆——咦?」聲音頓了一下
,「玄淵也在?」
回過頭,果不其然是林顏雙。曹宴歆已經習慣了,但李玄淵還是被林顏雙沒有發出腳步聲
的習慣嚇了一跳。與其說是神出鬼沒,他更像是曹宴歆GPS。
林顏雙笑嘻嘻地問:「你們在這裡幹嘛?幽會嗎?」
「白痴。」曹宴歆翻了一個白眼便往會場走。
林顏雙緊跟在後面,李玄淵接著,一邊聽著林顏雙抱怨:我剛剛找你找了半天,你果然又
在偷抽咳咳咳咳咳。曹顏歆拐了他一下,把人拐得嗆咳不止,「抽菸」二字被硬生生截斷
,經過的阿姨對著曹宴歆點頭,稱讚著不愧是年級第一。
李玄淵嗅了一下小聲地對林顏雙說:「你也養狗嗎?又或者是弟弟的青梅竹馬家裡有養狗
?」
林顏雙雖不明所以,但還是歪著頭說:「我沒有弟弟,所以大概也沒有什麼弟弟的青梅竹
馬。」看著李玄淵疑惑的臉,他又慢慢地道:「不過家裡後面常常有野狗,我時不時會餵
一下。」林顏雙微微一笑,「怎麼了嗎?」
「沒事。」他也以笑回應,「只是好奇。你不是說山里人很喜歡狗嗎?」
說到狗林顏雙又開心了起來,雀躍地說:「是的,這裡的人最喜歡狗了。狗狗是世界上最
可愛的動物!」
李玄淵對動物一視同仁,但還是對林顏雙露出了贊同的眼神,他不想破壞這位愛狗人士的
喜悅。進入會場之後,曹宴歆非常自然地往前坐,林顏雙當然也黏著他坐下,不免得到曹
宴歆的碎念。
阿嬤還在外面聊天,已經從隔壁鄉的八卦聊到縣長的外遇醜聞,順便還提到縣長長子醫學
系第五年落榜的事,無所不談。他下意識地選了最後一排的位置。等等短暫地誦經之後,
逝者便會被送往山上埋葬,他也是後來才知道山裡是山里人的長眠之地。
正當他在發呆時,旁邊忽然有人一屁股地坐下,不等他回過神便激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但聲音壓得很低:「李同學!」
是王崢言,也就是二零一的副班長。
「……呃,副班長?」他愣愣地喊。
「你也來了!」王崢言緊張地說。
「啊,對。」他被搞得也緊張了起來,「想說還是來一下……」
「長話短說。」王崢言打斷他,「關於陳染愛,有些事我必須讓你知道。」
他瞪大了眼睛。
「雖然老師說你沒必要知道這些,因為你很快就要回臺北了,傳出去就糟了。」李玄淵不
曉得原來看起來有點畏縮的副班長語速能如此之快:「但為了你好,我還是決定擅自告訴
你……如果你還想要活著回去。」
腦袋空白了半秒,王崢言的意思是他會……死?而這跟獨自一人坐在窗邊的少年有關?
他吸了一口氣,但嘴裡的氣都還沒吐完,王崢言便已經焦躁地說了下去。
「你知道『影病』嗎?」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