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程平一出高鐵站就快步往老地方去，他看到摯友奔來，便放開行李拉桿，
給出一個強而有力的擁抱。
這讓遠鴻有點驚呆了，但立刻狂喜的將對方抱得更緊。
好半晌，二人幾乎像是比賽誰的力氣大，幾乎將彼此都抱痛了，但他們都不在意，
因為這份心思是心疼，是心喜，是欣慰，更是坦然不偽的。
先放開了手，程平輕撫對方的頸後。「嘿，先放開我，我們到車上再說。」
將行李放入車廂，程平異於往常的坐上駕駛座。待摯友坐上副駕駛座，他對方對方的眼，
真切的開口道：「這些年，對不起，也謝謝你。」
「幹嘛那麼說？」遠鴻也深深的回視對方，想從他的男人的眼中看到他最想要的東西。
「『對不起』是我從沒體貼你，『謝謝』是為了我太過依賴你。」程平在那天通了視訊後，
再次重新審視自己與摯友之間的緣份，明白這絕不只是單純的友誼可比。
「別這樣說，你的一切都是我所珍藏的。」遠鴻伸手去握住對方的手，沒料到對方沒抽回，
反而將另一手疊上他的掌背。這個動作是有深意的，他可以確定，眼眶霎時一熱。
「雖然順序不對，但我要說的是，」早先，程平害怕失去對方的友誼，是以想要拒絕。但
在近日的深思後，他自問：遠鴻這麼多年來對我，不就是把愛情放在友情前面嗎？雖然
立場不同，但我們仍然以此維繫這份情誼至今。所以說，友情跟愛情不能同時存在嗎？
為什麼非得要二選一，我就不能同時擁有嗎？
霎時，他該說是想通了，還是該說他在失去亡妻後，有了更貪心的念頭。「我不能
拿你代替旻旻，她是誰也不能取代的，你懂嗎？」
遠鴻聞言一愣，心口一揪，以為這是拒絕，但訝異的是，他的男人將他的手握緊了。
「而你，我曾經將你視為我的導航，讓我知道該如何歸航。也曾經在我失落時，
我將你視為我的心圖，雖然不知該航向何方，但你仍指引我人生的方向。而今，遠鴻，
請你成為我的錨。」程平真心的道出自己的想法與決定。
遠鴻的方寸震顫，希望他的男人不要再廢話，快點給出他最想得到承諾。但為了不錯失
任何的訊息，他仍深深瞅住對方，忍住不開口催促。
「在我飛翔時，我的心可以依靠你；我請你在未來的人生裡，成為我的重心。」程平
道出義無反顧的請求。
「平平……」遠鴻倒抽一口氣，感到鼻頭一酸。
「我會為你回家。所以……」程平深吸了一口氣，伸手去輕撫對方的頰側。「和我交往吧，
鄭遠鴻。」
「你是說……」聞言，這麼多反覆的資訊讓遠鴻欣喜的承受不了，又怕是自己誤解了。
「就像你說的，我有那麼『直』嗎？好像是『沒』……」程平有點尷尬的直接問：「所以，
你不討厭我抱你吧？」
「我喜歡你抱我。」遠鴻上身傾前急道。
「哦，那就好；除了旻旻和你，我可沒抱過別人。」程平鬆了一口氣微笑，
揉揉對方的耳朵。「我也從沒想過要抱別人。」
遠鴻吞嚥著衝上喉頭的硬塊，急切的等待他的男人到底還要說什麼。
「我和其他的的男男女女約過會，可是我沒跟你約過，就上床了；這樣子不好。」順手
又輕撫對方的髮，程平繼續道：「我們以交往為前提，開始約會；我會跟爸媽說，
我們現在在約會，好嗎？」
「好！」你說什麼都好，只要不是拒絕都好。遠鴻心道，狂喜的感覺心口的寒風止息，
暖和的春風迎面而來。
「不要回答的這麼快，我都還沒說完。」程平苦笑，抓抓頭。「不要逼我說『我愛你』，
我連對旻旻都不曾那樣說過；我是傳統的臺灣人，我不是阿斗仔。所以，拜託……」
「好。」由我來說就行了。心道，遠鴻可以接受這個要求。
「那麼，從現在起，你是我的男朋友了，請多指教。」程平微笑，眨眨眼。
「你也是，請多指教。」遠鴻再也煞不住，笑著讓歡喜的淚水奪眶而出。
「嘿，你那麼開心，我會很虛榮的。」程平抽了面紙，幫男友擦淚，
順手將對方擁入懷中。雖然對方抱起來一點也不柔軟，但他覺得這也沒什麼不好。
＊　　　＊　　　＊
就如程平所承諾的，回家後，他主動向岳父母提到與遠鴻的正式交往。
本來心想若岳父母不能認同，他就得搬去男友的工作室住。不料岳父母真的是把他當兒子
對待，毫不猶豫的接受了這個事實，又把遠鴻感動的逼哭了。
之後，時光就這樣子的流逝，很快的到了茉旻的三年忌。
同樣的事先請了假，程平回到新竹。
這回的假期，程平和遠鴻有特別的客人來訪。
這一日，天氣很好，他們一起到高鐵站去接人。
一接到人，他們的客人就笑著對他們自我介紹。
「我是Bruce！」首先這位一米七左右，年約三十的清秀男性。
「我是Benjamin。」對著友人們低笑，他配合著伴侶的遊戲。
「我們是雙Ｂ二人組！」Bruce抬起二手做出雙引號的手勢，說罷就笑得倒進伴侶的胸膛
鑽蹭。
一改在紐西蘭時給人嚴肅印象的Benjamin，伸手揉揉伴侶的頭，微笑的寵暱，
教程平看得有些傻眼。
原來，Bruce身為土生土長的臺中人，因緣際會和Benjamin相戀，在紐西蘭結婚後，
因為紐國的冬天太冷，他捱不住，就會帶著伴侶回臺避寒。所以婚後，Benjamin每年
都會跟著伴侶在紐臺二國飛來飛去。
是以這次，遠鴻特別安排在程平放假時，招待摯友及其伴侶來新竹玩。
白天，他們共同驅車前往新竹的名勝古蹟遊覽，嚐遍道地美食。夜裡，
他們在「茉莉夫人」暢談那年在紐國一別後，雙方各自的生活進程。
很快的，四天三夜的假期就要結束，明早Benjamin和Bruce就要回臺中了。
晚餐後，程平和遠鴻領著二人到自己房裡，坐在地板一起聊天喝啤酒。
喝著，聊著，他們都微醺了，不知是怎麼開始的，他們聊到了「初戀」的話題。
都是成熟的大男人了，哪不能聊這個？Bruce就很大方的先談及了自己的過往，
接著是Benjamin小心翼翼的看著伴侶的臉色，平淡也老實的招了。
然後是輪到程平。他提到了亡妻，表示她有說不完的好。
先離開的人總是最美，遠鴻聽得有些揪心，望著自己的男人，灌酒。
同時，Benjamin瞄了摯友，覺得尷尬。而Bruce沒見過茉旻，有點狀況外。
「別看我這樣，我也有『第一個喜歡的女生』。」咋舌，遠鴻在伴侶發表完長篇大論之後，
接續道：「我在國二時認識她，她也是有說不完的好。但我們是在醫院認識的，
有些同病相憐的情況，所以我就當她是姊姊一樣喜歡。」
程平一聽，就知道遠鴻指的是旻旻，瞪大了眼。
「……高一新生訓練那天，我先看到了一個男孩……」本來還微笑的說著，同時遠鴻
沒意識到自己流淚了。「但這個男孩看著我喜歡的女孩，所以我幫他追這個女孩，
後來他們結婚了……」
見男友哭到講不下去，程平這才回過神，為了對方長年來的付出心疼又心揪。他把男友攬入
懷中，輕輕的拍撫著，開口往下接續。「那女孩和我結婚後不久過世了。」他伸手抽了面紙
，抬起男友的臉，幫對方擦淚。「嘿，我說過的，對不起，謝謝你。現在，那個女孩已經
深埋在我的心中，是我的過去了。在未來，我的後半輩子，我不會放開你的手。」
遠鴻破涕為笑，傾上身展臂攬在他的男人的頸後，程平也回擁著喃喃低語，
安撫男友的情緒。
見狀，Benjamin與Bruce相視微笑，很有默契的各自灌完自己的酒，表示時間很晚了，
要回房滾床。
聞言，程平和遠鴻失笑，送二人離開，然後鎖好了門。
收拾了一地的凌亂，他們一起去洗澡。洗完澡，一同上床準備睡覺。
「Benjamin跟之前真的差很多，」望著昏暗的天花板，程平開口道：「我那時覺得他
陰陽怪氣的。」
「我說過，那是他怕生。」低笑，遠鴻側躺了面向自己的男人。「他是那種看著自己的菜，
會更怕生的人。」
「菜？什麼菜？」程平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沒發現你是他的菜嗎？」遠鴻給了一個出人意料的答案。
「我？」大驚，程平脫口而出，完全不敢深想。「怎麼可能！」
對方的反應讓遠鴻大笑。「怎麼不可能，我很瞭解他的口味，你就是他的菜，
就是你！」他心道：你不知道你是個招蜂引蝶的妖孽嗎？
「喂！」程平抗議的撲向男友。
遠鴻也不客氣的反擊，二人又扭又抱又搔癢又翻滾，笑不可亦。
笑聲漸歇，程平微喘，將男友摟進懷裡，半晌開口問出了放在心中好些時日的問題。「要我
申請調回桃園做地勤嗎？這樣我會比較常在家。」
「不要。」一口回絕，遠鴻明白愛一個人不是把對方鎖在身邊。「我知道你喜歡飛來飛去；
你降落的時候，我在這裡等你。」
「這樣你不會太寂寞？」程平想起亡妻。他當年也是這樣讓她等待，現在也讓男友等待，
這樣對嗎？
「我也有我的工作要忙。」遠鴻給出標準答案。
「哦，」接受了男友的體貼，程平在進入睡夢前想著，他似乎得開始為未來的職場生涯
重新規劃了。
＊　　　＊　　　＊
夜深了，遠鴻身下的床板震了一下。他大吃了一驚，發現有東西抓住了他的腳踝。
他嚇得睜開眼，看到床前有四個男人。他們的身形雖不清晰，但就算化成灰他也認得出
他們是誰！
「嘖、嘖，看我們的潁潁小公主送了什麼好吃的小蛋糕來給大家嚐鮮。」
他們的開場白永遠都是這句，從來不會換。恐慌的浪潮剎那將人滅頂，他徒勞無功的掙扎
反抗，嚐到咬破唇舌的血味，感覺到滿臉的淚。
他劇烈的震顫，「啊！」的一聲粗吼睜開眼。像是有妖魔鬼怪在追，他崩潰的想逃。
「遠鴻！嘿！清醒！你在做夢，沒事的，我在！」程平不輕也不重，但堅定的抱住伴侶，
低聲呼喚。
這不是伴侶第一次哭著嚇醒，從在奧克蘭第一次看過，然後是他們開始一同過夜後的
某一回，對方同樣在睡夢中發作，教程平從一開始的不知所措，到現在已能沉穩應對了。
伸手點亮床頭燈，見伴侶已然平靜下來，只剩抽泣，他抽了面紙給對方擦臉，
心痛於這麼多年來，伴侶是怎麼被心魔苦苦折騰的。他低聲問：「要幫你拿藥嗎？」
「不用。」遠鴻又抽喘了一聲，蜷縮了子身子往後偎進伴侶懷中。「對不起，吵醒你了。」
「我說過的，沒關係。」程平輕撫伴侶的身子，安撫。「天還沒亮，再睡會兒吧。」
「嗯。」遠鴻蠕動了一下，有個想法欲傾吐，卻到了口邊說不出。思索著，睡不著，
又蠕動了一下。
「怎麼？還怕嗎？」程平輕輕拍撫對方。
「怕什麼？只是這不是我能控制的。」恨恨的，遠鴻伸手關掉床頭燈，
睜眼看著黑暗中無名的焦點。
二人的呼吸漸漸的都平隱了，但他們彼此都知道對方還沒入睡。
半晌，遠鴻啟口。「我以為等我報仇後，就不會再做夢了。沒想到，我依然還是會做夢。」
程平知道伴侶的「報仇」指的是什麼；那是對方的隱私，伴侶若不解釋，他也不會詳問。
對方的心病，是他無能為力的，只能相伴與之共度。「我會陪著你。」
遠鴻嘆息，摩挲著伴侶放在他腹前的大手。
程平被摩挲著，與對方十指交纏。半晌，他終於發現對方的手指少了什麼。他低聲道：「我
該給你個戒指，我不在的時候，讓它陪著你。」
「你要給我戒指？」遠鴻驚訝，轉身就著窗外灑落的月光，望著他的男人。
「可以訂做跟我手上一樣款式的戒指給你嗎？」吶吶的，程平徵詢伴侶的意見。「還是
我們一起去買新的？」
遠鴻低笑出來。他怎麼會不瞭解對方的語意；他太瞭解了，他的男人並不是真心想要新的
戒指，只是看他臉色，試圖討好。摸黑下了床，他去開燈打開自己的衣櫃，從抽屜的暗格
取出一物。坐回床沿，他遞給對方看。「你和茉旻的婚戒是我們一起去挑的。」
「你怎麼會有這……」程平訝異的看著伴侶手上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戒環。
「我之後去訂做的。」苦笑的半斂眼，遠鴻摩挲著它。「這是我的夢，我夢想著有一天，
我能戴著和你一樣的戒指。」
伴侶如此的做為，要是被一般人知道，應該會被視為病態吧？但是程平卻深深的覺得不忍
又虛榮。他吸了一口氣，取下自己的婚戒，拉來對方的手為其戴上。「那以後，
我的陪著你。至於你的，來，幫我戴上。」他伸出手，對上伴侶的眸。
煞不住，遠鴻含淚了，從沒想過自己的夢想會有成真的一天。顫抖著，他將自己的戒環
套上伴侶的手指，沙啞道：「謝謝你。」他的心，又是揪疼又是喜悅，雖然這不是新的戒指
，但這是對方不肯拿下的婚戒，這是有意義的，這代表了，他們正式的成為人生伴侶。
「不客氣。」程平微笑，將對方抱進懷裡輕輕拍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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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亡妻的忌日到了，程平請假回來，和遠鴻及岳父母一起到納骨塔去見茉旻。
說了半天的話，尹氏夫妻相互扶持，轉去休息區坐著回復憂傷的心緒，
只留下了程平與遠鴻。
程平牽起伴侶的手，半晌道出真心話。「我曾以為，和你在一起，成為尹家永遠的女婿
之後，我就不會再為旻旻心痛。」
聞言，遠鴻苦笑，摩挲著對方的手。「她是我們共同的傷口。」他心道：就像是我的心口，
至今還是呼嘯著寒風。
「現在，你還是覺得冷嗎？」同居那麼久了，程平多少也得知了伴侶的心病。「告訴我
該怎麼做才能讓你覺得溫暖。」
「今晚和我大戰三百回合吧！」遠鴻低笑，拍了一下對方的肩背。「我說真的。」
程平聞言打跌，但也笑出來，將對方摟進懷裡。「好，我奉陪。」
夜半，他們彼此相偎，相互療傷。
床頭几上的遺照，茉旻的微笑仍然是那麼甜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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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程平和遠鴻以及茉旻，又臭又長的故事終於完結了，謝謝大家收看～（含淚揮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