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使徒(3)

作者: redqueen (厭世寶貝)   2021-05-12 21:18:36
  溫斯頓五歲的時候差點死在父親的手中。
  因為缺氧的關係,很多細節溫斯頓早就想不起來,唯一記得只有父親在他身上留下的
烙印,以及夜裡反覆折磨他的惡夢。
  『噓,親愛的——別張聲。』男人豎起了食指說,『我是引領你進入樂土的守夜人,
切記,不能直接呼喊他的名,那是光明的引領,晨星將會擁抱你,讓你得到真正的安息—
—日落以後,黎明將會再度升起。』
  那是一個穿著陳舊西裝的男人,記憶中早就沒了父親的容顏,他彷彿哭泣,卻又感動
地難以自抑。
  小溫斯頓抬起頭,不明就理看著眼前的人。
  那男人留下了淚水,燙熱了他的臉龐。他感受到脖子的死亡緊迫,逐漸無法呼吸,只
能不斷掙扎。指甲抓傷了父親的手腕,然而他的父親正在高歌,歌頌著黎明即將到來的美
好。此刻溫斯頓看清楚了,父親的臉龐逐漸被黑洞壟罩,宛如地獄的呼號那樣令人恐懼。
  『我愛你,你要記得,我永遠愛你。』
  父親是這麼說的,但那不是他的聲音。
  溫斯頓倏地從沙發上驚醒,他背脊冒著冷汗,不斷地喘著氣。
  真要命,他感受到自己渾身都在發抖,下意識地攏摸了摸脖子,頸項上就像還刻畫著
難以抹滅的痛感。
  客廳敞亮,窗簾隨風飄蕩。溫斯頓想起來了,今天回到家以後把冷掉的中華炒麵拿去
微波,然後就在沙發上稍坐片刻,沒想到就這樣睡著了。
  呼吸略感困難,他乾脆起身去關上窗戶,試圖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太真實的夢境讓想起了地下室塵土與血腥的氣息,彷彿繚繞鼻端揮之不去。父親在掐
昏他之後,用燒紅鐵鉗在他背後烙印出兩道傷痕,最後將他置於幽暗的地下室,切開左手
腕的靜脈靜靜地等待死亡。
  那天正巧倫納德突然地來探視他的拍檔,他一直覺得朋友最近有些古怪,然而一踏進
門倫納德就嗅到一股血腥,隨著源頭尋找,才發現了地下室的溫斯頓。溫斯頓的父親全程
都在旁邊觀看著,他默不吭聲,也從未抵抗,像是沒了生命的人偶,在倫納德逮捕自己之
前用配槍飲彈自盡。
  數十年來都被同一個畫面緊緊攫住恐懼,他痛恨自己毫無長進,八成是雙胞胎命案帶
來的影響,這種感覺真不好。
  為什麼深愛妻兒的父親會痛下殺手?這個問題溫斯頓已經得不到答案了。只有那道藏
在溫斯頓身上的烙印,隨著年紀的增長逐漸成形為猙獰的逆十字,如同噩夢一樣揮之不去

  夜裡的費城冷得足以把人凍死,微波爐裡的炒麵早已失去溫度,無奈之下他只好重新
開始微波虐待這盤失去靈魂的食物。瓷盤盛裝的醬汁炒麵正在微波爐裡優雅旋轉,趁著這
點時間空檔,溫斯頓單手操弄著手機,鍵入關鍵字搜尋『孟斐斯畫廊、約瑟』,頁面立即
跳出他想要的結果。
  第一個連結是孟斐斯畫廊的負責人介紹,前面是畫廊緣起,後半部則是負責人輝煌的
合作紀錄,文末還附上了幾張精彩絕倫的瞬間——照片上的人的確是孟斐斯的老闆,也就
是約瑟本人。
  他對著鏡頭微笑,與那天的相貌毫無二致,是同一個人。
  網站上放置著許多藝廊的訪談影片,大部分都是藝術家的採訪花絮。溫斯頓花了一點
時間才找到了約瑟實錄影片,然而一點開來,他就深深感到不對勁。
  訪談中的男子的確是約瑟,但卻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人,彷彿是個性迥異的雙胞胎。
  溫斯頓愣愣地盯著自己的手機,影片中的男子聲音纖細,舉止女性化,就連嘴唇都塗
上了迷人的淡色口紅,雖然長相一樣,跟卻他那天見到的高貴氣質儼然不是的人物。
  這個人並不是那天與他相談甚歡的約瑟。
  溫斯頓捏著眉間,他想,那又如何?或許對方只是個故弄玄虛的騙子罷了,最近的自
己實在是太疲倦了,不應該為了一個苛薄老人的話而感到迷惑。
  微波叮了聲,提醒主人該是享用孤單晚膳的時刻了。
  溫斯頓其實沒什麼胃口,但這已經是這幾天最豐盛的一頓晚餐,還能在晚上九點前享
用,實在是沒什麼好抱怨的了。
  門鈴響了,溫斯頓詫異地抬眉,這時間點只有隔壁布蘭特太太會抱怨聲音太吵,除此
以外他想不出有誰會來找他。溫斯頓霎時有些不高興,他打開了玄關門,發現站在外頭的
人是切薩雷。
  門口前的切薩雷笑了笑:「最近有什麼斬獲嗎?」
  溫斯頓那一點不高興更加的不高興了:「托你的福,能當成線索的東西不多。」
  「看樣子你遇上了不少麻煩。」
  「我知道你也是一無所獲。」
  「我找到了一些線索。」切薩雷笑逐顏開說:「想來先來和你聊聊。」
  真令人意外,溫斯頓心想,難怪迫不及待要來我家門前炫耀。
  「別用這種嫌棄的眼神看著我嘛。」切薩雷歪著腦袋說:「不邀請我進門?難道你要
我在門口跟你說話嗎?」
  溫斯頓放棄了,頹敗似的說:「雖然我不覺得有什麼好談論的。」
  切薩雷的動作很輕,像舞蹈一樣輕緩地踏入了室內,溫斯頓替他關上門就自顧自地走
到廚房,端起那盤可憐兮兮的炒麵,背對著切薩雷開始囫圇地吞嚥著晚餐。
  「幸虧我已經吃完晚餐了,否則我一定會被你的吃相給餓昏。」切薩雷笑說:「看樣
子你也是胸有成竹了?」
  「先說說你找到了什麼線索。」溫斯頓說。
  「我們多久沒見面了?」切薩雷回望著他:「彷彿一輩子。」
  溫斯頓在心底嘆了口氣,立即明白切薩雷今日會站在這裡的原因。溫斯頓習慣獨來獨
往,其實沒什麼朋友,老實說他早就原諒切薩雷了,畢竟會真心包容他的人只有切薩雷而
已。
  「我是來跟你道歉的。」切薩雷靠在廚房的吧檯旁,誠懇地看著溫斯頓:「那天在停
車場,我實在是太討人厭了。」
  「不,你只是說出了真相。」溫斯頓聳聳肩,頗有挖苦意味地說:「我確實是不喜歡
聽從別人的意見。」
  「那是因為你在氣頭上,」切薩雷杵著下顎說:「我不應該拿你以前的事情出來說嘴
的,更何況我還是你最親密的搭檔。」
  「不要緊,別放心上。」溫斯頓把盤子放在桌上,打開冰箱說:「來瓶啤酒嗎?」
  溫斯頓還沒等對方答應就立即就給了他一瓶啤酒,還細心地替打開瓶蓋,因為切薩雷
不會放過任何喝保酒精飲料的時刻。
  「你還記得聖痕嗎?」切薩雷說。
  「噢——」溫斯頓從冰箱又拿了一瓶啤酒,他愣了愣,隨即又放回去:「當然記得。

  「我去查了路西法教徒的教義。」切薩雷興致勃勃地說:「當然不是GOOGLE得來的結
果,我有一些教會的朋友喜歡某些奇特的研究,不過也不代表他們就是信徒,你曉得的…
…想聽聽關於聖痕的故事嗎?」
  「我大概知道個所以然。」溫斯頓皺起眉頭,雙手環胸說:「只要是路西法的祭品,
都會刻上印記。」
  「看來你很清楚。」
  一股煩躁感油然而生,溫斯頓口氣不善地說:「這個案情有甚麼關係?」
  切薩雷笑起,宛如青金石般的瞳孔閃爍著奇特的光芒:「我找到了一樁線索——教徒
將自己的最愛獻給路西法,他們說,這目的就是為了讓路西法實現他們的願望。」
  「……未免也太不合理。」溫斯頓皺起眉頭,對於這個答案感到疑惑。他突然想起了
約瑟說的話,就像亞伯拉罕獻出以撒那樣,教徒祈求的指是路西法能看他們一眼。
  「是令人無法置信的愚昧。」切薩雷瞇起眼,用近乎愉悅的音調說:「如果我是路西
法,才不願接受這種來路不明的禮物呢……不過很不幸的,這就是理由。」
  溫斯頓輕易地被激怒了,他惡狠狠地說:「你的意思是說,圖涅爾的殺人動機是為了
實現自己的『願望』?」
  「他真是瘋狂,對吧?」切薩雷輕快地笑出聲,像是發現了有趣的玩具一樣,他垂下
了眼神,摩娑著指尖,慢條斯理說:「《最後的審判》代表人類的末路。人死了以後會接
受審判決定前往天堂或地獄,在教徒的眼裡,審判者就是黎明之子本人。然而這裡是人世
,還沒迎來末日,所以他們祈求的就是永世,或者是說……與死人共度。」
  「這哪來的論點?」溫斯頓無法用理性思考這件事的脈絡,他露出了困惑:「為什麼
你會相信這種鬼話?」
  「你不是也深信著天使的存在,怎麼就反駁了墮落者的能耐?」切薩雷笑起,「如果
路西法接受了禮物,他們就能擁有路西法的力量。能夠看見死者、控制死者,又或是,超
越生死。」
  「等等……這一點也不科學。」溫斯頓捏住眉間,「從圖涅爾的日記來看,他是受到
『先知』的蠱惑才痛下殺手,你確定要跟我討論神祕學而不朝著先知的方向調查嗎?」
  「那只是幻聽罷了,梅堤達不也這麼說了嗎?」切薩雷聳聳肩,攤開雙掌,「他們自
我催眠,以為自己是被選上的人,真是太可笑了。圖涅爾與他的妻子米雪兒都是敵基督的
信徒,他想要這個力量,朝思暮想,費盡千辛萬苦也要得到……如果這次失敗了,他或許
會去找他下一個所愛的人。」
  「這種推斷未免也太有信心。」溫斯頓不太滿意地說。
  「我不是來惹怒你的,」切薩雷傾身向前,他雙手交疊於前方,宛如禱告一般誠摯地
說:「溫,我看過你的檔案,倫納德寫的報告——我記得你身上有有一處傷痕。要不要說
說你的事?」
  那一瞬間強烈的窒息感控制了溫斯頓的感官,讓他好一陣吐不出半句話來。
  切薩雷垂下雙目,讓溫斯頓聯想起垂憐的聖母,他緩緩地說:「你的費絲在你五歲的
時候因為車禍死亡,肇事者是一位前科累累的女毒蟲,你的父親因此感到相當自責,因為
他本可以在那個人渣行兇之前逮捕她的——以行竊的名義,只不過是你父親對她與她的孩
子動了惻隱之心。」
  「他不會是教徒。」溫斯頓焦躁地反駁,「他是虔誠的上帝信仰者。」
  「你父親多麼渴望能再見到她,以至於痛下殺手要殺害你。」
  「切薩雷,你夠了,」溫斯頓慍怒地說,「我想今天並不是來討論我的事情。」
  「溫,你是上帝所眷顧的人,」切薩雷微微笑起,「多麼幸運。」
  「你必須閉嘴,切薩雷,我警告你。」溫斯頓臉色發青,「遇上這種事情你還稱呼他
為幸運?」
  切薩雷勾起嘴角,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地逼近溫斯頓。高大的身材、略顯蒼白的臉色
與高挺的鼻樑讓切薩雷看起來像個俊美的羅馬石雕,只是背對著燈光,青金石的瞳孔反而
異常幽暗。對溫斯頓來說,這種逼近顯然帶有嚴重的侵略性質,他忍不住捏緊了拳頭,強
迫自己不能因盛怒而動粗。
  「切薩雷,」溫斯頓耐著性子說,「我想我們今天的談話就到此為止。」
  「你一直很害怕這個話題。」切薩雷說,「因為你愛你的父親……卻沒想到他竟然要
殺了你。」
  溫斯頓忽然感到一陣呼吸困難,他退縮了一步,卻撞上了後方的廚房。
  「因為上帝的垂憐而獨活於世上,你一定很寂寞。」切薩雷伸出了指尖,彷彿想攫住
他,「你不能怪他,拿你當祭品是個準確的選擇,因為你是如此強悍而正直,如果我是路
西法,被搶走了期待已久的禮物,我一定很不高興。」
  「你胡說些什麼?!」溫斯頓不客氣地揪住切薩雷的領子,那一瞬間,他宛如觸電似
地嚇了一跳,反而倒退了一步,撞上了後方的桌子,廚具裡面的碗盤喀拉作響。
  切薩雷的體溫冷得嚇人,就像塊冰一樣,具體來說……更像是失去生命的東西一般。
溫斯頓還沒來得及回神,立刻被切薩雷掐住了脖子。切薩雷將他推倒在地上,雙掌項冰冷
的鐵緊緊地鉗住他的氣管,溫斯頓幾乎無法呼吸。
  「溫斯頓,你要記得。」切薩雷說。
  燈光從切薩雷的身上投射下來,宛如降臨於世的聖潔天使,溫斯頓無論怎麼反抗就是
擺脫不了那雙手的掌控,他近乎窒息,視線逐漸被黑暗壟罩。
  「我愛你。」切薩雷彷如禱言般地輕頌著,音調極為愉快,「我永遠愛你。」
  最後那一瞬間,溫斯頓只看見黑洞般的面孔,那個人再也不是切薩雷。
  ——叮!
  微波爐已經完成加熱的工作,炒麵又恢復了美味的靈魂再度復活。
  溫斯頓大喊一聲,從沙發上驚嚇彈起,心臟如欲破腔般的狂跳,他渾身冒冷汗,不斷
大口喘著氣。
  剛剛那是怎麼一回事?溫斯頓驚慌地喘息,他發現自己的手腳正在發抖。
  客廳依然明亮,窗簾隨風搖曳,如同方才的夢境。溫斯頓的胃部宛如痙攣般的抽痛,
他從沙發上爬起,冷汗濕透了他的羊毛衫,全身都不太舒服。
  那盤炒麵一動也沒動過,還躺在微波爐裡面。
  溫斯頓起身把窗戶關起來,冷風讓他頭痛,甚至四肢發寒。
  太可笑了,他竟然會因為一場夢而嚇得六神無主?溫斯頓苦笑了笑,但夢境太過真實
,真實到那股壓迫感彷彿還殘留在脖子上。現在可好了,連食慾都徹底消失了。溫斯頓感
到相當懊惱,他不應該被這種無端的驚嚇給支配了感官。
  然而一轉身,他便愣了一下。
  中島上面有一瓶開過的啤酒瓶。
  ——這究竟是夢還是真實?
  強烈的恐懼感突然地由上而下壟罩住溫斯頓,純然的夜色透過玻璃窗映出了他的身影
,他看見了玻璃窗上的倒影,脖子上有一道清晰的勒痕。
  溫斯頓想起了圖涅爾的那幅畫作,扮演著上帝腳色的黎明之子卻沒有了面孔,只剩下
令人恐懼的黑洞,黎明之子他沒有自己的面貌。
  你永遠不會知道他是誰、他什麼樣子——沒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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