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安一到吉祥寺就感覺不太自在，這裡不太清靜，藏著邪穢的氣息，周主委面色不好，滿
身肥肉，更令他不舒服，大剌剌地在廟裡抽菸更是犯忌。好不容易天色暗了，周天成交代
完廟裡的事情後開車下山，萬安馬上著手調查。
他體內連接著「幻夢神殿」，能行使神殿諸多權能，死人復生、時間回溯、事象再演，都
輕而易舉。除了吳子芸外，還有其他受害女性，最早可追溯到23年前，原本證據早已隨時
間消逝，卻在神殿權能下浮出水面。整夜，萬安靜靜看著周天成在神像前侵犯女性的影像
記錄，心中怒不可遏。
隔天一早，周天成提了一袋燒餅、豆漿上山，見面就問：「小師傅，昨晚睡得好嗎？有沒
有─？」話沒說完就閉上嘴。
只見萬安板著一張臉，怒目圓瞪，「你好大的膽子─！敢在神明面前姦淫女性，殺人棄屍
，還讓人入住，找道士驅鬼？」
「你、你在說什麼？！」
萬安不待他狡辯，一揚手，念絲糾纏成索，捲上周天成四肢，接下來的事無需多言，他拷
問刑求周天成超過六個小時，其實不是要問犯罪動機或是什麼真相，這些利用咒術都可以
輕易的讓他招供，也不是想聽他懺悔，比較接近，給予肉體上的痛楚。
「你為什麼要殺她？」「怕、怕她洩漏出去。」
「你為什麼要強暴她？」「我克制不住啊，看那個妹長得漂亮...」
「你為什麼要一犯再犯？」
...周天成沉默不語，萬安抓過他的頭髮拉去撞桌角，「碰！」一聲，伴隨著周天成的「
幹！幹你娘咧！」、「操你媽的！」，萬安拉著他的頭猛烈地撞向桌角，「碰！」、「碰
！」、「碰！」一次兩次三次...沒有收力，也沒有避開眼睛、嘴巴等部位，反覆撞擊，
完全不在意周天成頭上所受的傷勢，鮮血四濺，桌緣裂開，牙齒斷了好幾顆，直到周天成
髒話變成哭泣求饒，「我、我就是忍不住啊，看到漂亮的女孩子，心裡就想要...」
這算什麼？因為自己的一點性慾，姦淫殺害了三名女性，還不算其他受害者，就‧這‧點
‧理‧由？萬安怒極反而有些冷靜下來，是啊，真‧實‧世‧界就是如此，殺人哪裡需要
多複雜的理由，情殺、仇殺、財殺，藉口多得是，並不需要像寫小說般，替殺人兇手設計
一套說詞，有著非殺人不可的動機，像是什麼小時候被父親家暴，又因自己外貌不佳，身
材肥胖，始終被人瞧不起，仗著一點催眠術能耐，邪念陡生下犯下大罪，並不需要這種背
景設定，純粹是看被害女子漂亮，一時衝動，上了她，又怕洩漏，殺人滅口，如‧此‧簡
‧單‧而‧已。
想通後，萬安有些心安，又是一陣毒打虐待，滿室血腥味，他恍惚回到小時候，第一次來
到「終焉聖域」時，夢魔問他，夢想是什麼？
「□□□□□□。」然而如今卻與他所做所為背道而馳，為什麼會這樣？心念及此，萬安
大怒：「還不是你們這些垃圾人渣害的！」，他拿過神像猛敲，打在周天成後腦勺、背部
，將人偶頭打斷了還不能洩憤。
念索纏住了周天成左右兩手，將他高舉至空中，他承受了各種毆打刑虐六個多小時，渾身
是傷，早已奄奄一息，暈死過去，不如說是萬安施咒保住性命，肉體上留下諸多無法復原
的傷勢，當然那是按現代醫學而言，若是懂得高級治癒術還可以治療，而萬安現在要給予
的是更深層〈精神層面〉的破壞。
就在此時，他設置在半山腰上的式神回報，有人來了，依氣場判斷還是個高手。展開視野
後，看到Audi座車，他認得車牌，知是姚神石，不禁微微皺眉。神石是少數他敬重的道士
，又不好呼攏。思慮再三，他撤除小廟周圍的防護結界，又動用神殿權能修復周天成的傷
勢，只留下臉上的皮肉傷，放出血蟲清除證據。神石進門前，恰好見到他在揍人。
「萬安！你幹什麼？！」
......
...他老實交待了事情原委，知瞞不過神石，說了是自己先動手的。
「你...」神石嘆了一口氣，自一年多前相見，他老了不少，修剪整齊的鬍鬚裡多了幾絲
斑白，眼角的魚尾紋近看相當明顯，眼睛下方更有個大大的眼袋，這一嘆氣，更顯蒼老無
力。若是十年前，對這事他肯定一笑置之，二十年前或許還會認同萬安的做法，但現在不
同了。隱隱間，他知道萬安沒有完全吐實，又問道：「我可以抽根菸？」
萬安僵硬的點點頭，他雖討厭人抽菸，但此刻也沒迴避，靜靜看著這個有著“神仙”稱號
的男子。
「要來一根嗎？」神石掏出深藍色菸盒，熟練地翻出一根香菸。
「我不抽菸，也不喜歡有人抽，味道很臭，聞了頭很痛。」
「是嗎？」神石也不氣惱，嘴叼菸，中指搭在大拇指上輕彈點火，「呼─」吐出一個煙圈
。
很奇妙的，萬安雖討厭有人抽菸，但此刻心情並沒有多大反彈，如果是神石抽的話，似乎
不那麼討厭了。白煙繚繞間，他想到了「神仙二姚」的成名故事，這名號狂妄至極，末法
時代居然還有人敢稱神作仙？殊不知背景由來，90年代初期，解嚴後解除黨禁、報禁，社
會洋溢著一股自由開放的風氣，N縣的觀光勝地“神仙瀑布”因連日溺死多位遊客，當地
政府為了扭轉大眾印象，大張旗鼓宣傳自全台第一大道士家族「姚」請來高人，開壇超渡
亡靈，馴服河神。「姚家」是黨國御用家族，向來神秘，鮮少出現在螢光幕前，因此這場
「秀」，吸引大批電視新聞媒體上山採訪。
眾人等候多時，只見來人一襲全白道服，年方弱冠，行走時搔首弄姿，顧盼間頗有高人風
采。年輕人瀟灑不拘，自懷中取出“萬念止息笛”吹奏，音色飄然迴盪於谷間，令聽者醉
，逝者安息，在場眾人無不如癡如醉，那個形象透過電視媒體大幅渲染，好事之徒給他起
了個「神仙」稱號，倒也貼切，這個名號便迅速流傳開來。
但若僅是如此，還不能讓萬安認同，神石之所以能擔起這個名號是因為──
神石恰恰好抽完一根菸，他找出周天成藏在檻下的菸灰缸，捻熄。掏出了“妄念止息笛”
吹奏起來，笛音輕快悠美，撫平了萬安心中狂躁不已、忿忿不滿的烈火，又拔除了周天成
內心淫邪的欲念。
沒用的。萬安悲哀地想道。完全是徒勞無功，這種人除非切掉或是化學去勢，否則只要受
到誘惑，一定會再犯。
神石一曲吹罷，感覺有些疲累，他一大早趕來蝴蝶谷開壇祭山，又耗費元神除去邪念，年
過四十，體力有點吃不消。
「也許有人跟你說過了，哎，我也不喜歡說教或是聽人說教，不過若是僅憑胸懷中一股正
義，無法長遠走下去的。」
「人生不過短短幾十年，要走多長遠？」萬安話出口，自知太過，補了一句：「我沒有未
來眼，無法看到未來會發生什麼事，只能著重於眼下。」
神石看著他，知道這孩子已經定型，說再多也是白費唇舌，想到自己也曾一度憤世嫉俗，
看全世界不順眼，到後來放浪形骸，遇到...，而今只能看著這個孩子越走越偏...，他沒
多說什麼，拂過身，一句「今天發生的事我不會說出去的，你好自為之。」，便走出廟門
。
看著神石離去的背影，萬安想了想，還是追了上去，「神石先生─！」。幻夢神殿已經建
成，「轉換」之日近在眼前，也許這一別，此生再無見面機會，想到此，他追出小廟，「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神石見他追出來，還道他有回頭可能，心裡不知為何有些感動，「唉、沒關係，人不輕狂
枉少年，想當年我也很討厭上位者，嗆的比你更──」
「那個、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萬安心知時間點不對，但錯過這次恐怕再無機會，所
以還是開口了。
「噢、你問啊。」神石雖有些錯愕，但對這個後生小輩很有好感，也沒多想。
「□□□□──，□□□□──？」
神石一愣，正奇怪萬安為何有此一問，不假思索便回道：「□□□□──。」，說著說著
忽然想起弟弟曾說過的話，那時候晦澀難解，但現在點和點連結起來，一切豁然開朗，原
來這小子就是蘇家的□□，那麼便是──
臨別之際，知他前途多舛，神石又勉勵幾句，便開車離去，想不到這一別竟是永別。
2OI3年冬天，吉祥寺偶遇神仙一事，就此別過〈註1〉。
夢也該醒了。
※※※
註1：寫完〈水波之下〉的版本才發現人多小姐完全沒出現，把她整個人刪除也不影響劇
情，不，可以當成萬安故意刺激〈？〉弘道胡謅的引子，可惜後者沒注意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