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一段時間健吾的房裡落入了堅硬的沉默。落地窗反射出房裡的樣子，清晰一片彷
彿房間的延伸。液晶鬧鐘跳過半夜兩點，發出噠的一聲。又像被撥動了什麼般，我的耳裡
這才傳進了翻書的聲音。
　　數量實在太多了，一個晚上肯定無法完成。何況我也不算擁有完整的一晚。到目前為
止除了一開始的紙卡，沒有找到什麼幫得上忙的東西。今天還必須上班，看來只好先這樣
了。
　　意識到這個之後，隨即湧上的是實實在在的疲累。有時候覺得，雖然歲數對生命的階
段性來說真的不代表什麼，但不可否認的是，隨著那逐漸增加所帶來的身體變化。實質的
東西果然還是牽扯著實質啊。
　　我把書隨意疊成三堆推到沙發旁，從地板撐起身子甩了甩手腳，骨頭喀啦喀啦作響。
櫃子上的書還有一半左右，下了班直接到這裡繼續吧。我伸了個懶腰將窗簾拉閉，走到一
旁將燈關上。
　　轉過身，淡淡的灰滲過簾幕漫進房裡，我看見自己淺淺的影子爬上了健吾的床，靜靜
躺在貼近牆壁的那側。床頭併排著兩顆枕頭，棉被則胡亂堆在一邊。
　　偶爾在這裡過夜的時候，我和健吾會睡在同一張床上。他習慣靠牆，我睡在方便下床
的位置，因為健吾沒有早起到公司去的必要。也從來不覺得彆扭，我們雖然都是獨子，但
也許這就是親兄弟的感覺吧。超越基因，以最舒服的步驟構築起的血緣。
　　我將被子整開，盡量放輕動作不讓灰塵揚起。覆蓋住的部分還算乾淨，跟周遭留下明
顯的色差。身上還穿著上班用的襯衫和針織毛衣，褲子也是偏西裝的硬挺。實在太冷了，
我鬆下腰帶後就那麼躺了進去。要是健吾在的話一定不可能讓我這麼做，某方面來說他擁
有一定程度的潔癖，而那潔癖是具有不同標準的針對性。例如同樣從外頭回來，沒有換過
乾淨的衣物誰也不能觸碰健吾的床。但是他自己可以。
　　直直的躺著，雙手放進褲子兩旁的口袋。不是刻意，不知道為什麼一直以來只有這樣
才能順利入睡，其他姿勢都無法。就算有時側躺或屈身會感到相當放鬆，但就是沒辦法進
入睡眠。一定要直直的躺著才行。我想等我死掉之後，在棺材裡一定可以睡得很香。對了
！要記得褲子上別忘了留口袋。
　　閉上眼，眼皮底下不是完全的黑，看得見漸層的光影在虛無的布幕上定格般流動。一
道道延展著，無跡可循的線條或輪廓。彷彿莫內的畫，以灰及深灰為主色系的渲染。
　　半夢半醒之間，我暫時讓意識集中在思考那個，以便打發剩餘的今天。驀然一道流星
從視界後方向遠處劃去，如果有地平線的話，大概落在中間偏右的海平面上。然後，沉靜
之中襲來駭人的風，電閃如縫合天地般疾走穿梭，漣漪被削砍成巨浪，輻射狀掠奪吞噬。
一艘艘不知道從哪浮現的破船散佈肆虐的汪洋，像浩瀚宇宙間的塵埃，微弱且毫無招架之
力。雷灑風捲，船上的檣帆繃斷繩索，交疊成一大張慌亂的黑影朝我撞了上來。
　　是一張白紙，我的臉上貼著一張什麼也沒有的純白A4紙。撐起身坐在床邊，一直沒注
意到落地窗原來開了個小縫，灌入的風吹亂地板上的資料，也害我做了那樣詭異的夢。
　　下床走向陽台，將窗戶重新關緊鎖上。打了呵欠轉身，想趕緊回到暖和的被窩。眼角
卻瞄到一絲餘光。矮桌上的筆電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開啟了。跳過密碼確認，直接進入了作
業系統。滑鼠變成小圈不斷旋轉，指示燈閃閃爍爍，發出比印象中來得耀眼的橘光。
　　其實我有一度真的以為健吾回來了。望著筆電前方的空位，小心翼翼將窗簾拉開，落
地窗那端的相對位置卻一樣是空蕩的地板。雖然這也不能證明什麼，唯一可以得到的答案
就是，我見不到健吾了。這不該是半年前就知道的嗎？
　　是健吾也好，不是健吾也好。這麼晚了，又冷又累的，還要上班，真是要命。但總覺
得就這樣放下有些東西將不再出現，一錯過門就緊緊關上了。怎麼也打不開的那種關法。
甚至連門都有可能消失。
　　抱著這樣的想法我走到廁所扭開水龍頭，讓水先那樣流了一會兒。噴濺的水滴被灰塵
包裹起來，沾在洗手台邊緣像一顆顆發霉的巧克力碎屑。我捧起水冰了冰臉，至少回復到
八成左右的清醒。毛巾也是髒的，我甩了甩手走出廁所，盤腿坐在矮桌與沙發之間。這時
候筆電已經完成開機，指示燈恢復到啞暗的圖樣。
　　傳統的Windows XP經典桌布Bliss，連綿的綠色山丘展開在湛藍天空之下，白雲拖曳
出長長的尾巴，分不清真正飄移的方向。螢幕上的畫面就是如此乾淨，除了近山和遠山的
交界擺了一個名為「太陽（未完成）」的Word文件外其他什麼也沒有。我的電腦、資源回
收桶，任何網路瀏覽器或捷徑一概沒有。看來那是我唯一的選擇，亦或是健吾所決定留下
的，真正重要的東西。
　　「不要著急，屬於妳的太陽一定會出現。」
　　我想起健吾對由莉說過的話，並將那轉換成第一人稱小聲唸了一遍。
　　把滑鼠移到文件上，不知怎麼愣了半晌，有種我一旦點開明天就勢必得向公司請假的
直覺。先不論其真實性，但可想而知接下來一定有什麼麻煩的後續。然後反射般點了兩下
左鍵。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