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長越大我開始慢慢瞭解到，我的家庭不論是組成人口或教育方式都和別人家不太一樣，
同學每個人都被要求考試成績，放學後要乖乖的待在家裡寫作業。
但小姿和小惠都不太管我，我下課後，想要做什麼都可以，看電視，出去閒逛，就算坐
著發呆， 小姿和小惠也不會對我有太多的干涉，我說我要幹嘛，小姿和小惠總是全力的
支持，園遊會的時候，小姿給我好多的零用錢，要我好好的玩。他總對我說：大男生的，
不要怕東怕西。
只是每天睡覺前，我拿著聯絡簿給小惠簽時，她會逐一的檢查聯絡簿上的事項核對我有
沒有做完功課，要是我沒有寫完，他就會很有耐心的教我，這時候無論我怎麼耍賴也沒有
用，只好乖乖的拿出鉛筆，把筆芯削尖，一筆一劃的寫著功課，不管什麼題目，小惠都會
用我能理解的方式講給我聽，就算花再多的時間，小惠也不會大聲罵人。
小姿曾經和我說過，我們家的小惠呀，是研究所畢業，天底下的問題沒有可以難倒他
的，我以前和她去過日本，只聽到到呱啦呱啦的和日本人講著話，我是一句也聽不懂。
我插嘴說：我也要去日本，小姿說：好，改天就叫小惠帶我們到迪士尼玩。
小姿和小惠經營賣果醬的生意，所以我們家總是堆滿很多種水果，有鳳梨，奇異果，蔓
越莓，草莓，奇異果，依不同時節做出當季盛產水果的果醬，雖然賺不到大錢，日子倒也
過得下去，同學來我們家的時候，每個人總拿好多的水果果醬回去。
我帶同學回家的時候，都是小惠寒暄幾句，然後就我們自己玩，我和同學打電視遊樂器
，隨意的吃著買來的洋芋片和可樂，
小惠盡量不打擾我們，直到同學要回家了，才拿出一袋果醬給同學帶回去，小姿和小惠
很少同時出現在我朋友前面，也許是怕我尷尬，縱使我從來沒有想到那麼多。
小姿和小惠這麼小心翼翼的對待我，深怕因為她們而讓我遭受到不同的眼光，但似乎
是謹慎過了頭。
她們對待我有一分莫名的虧欠感，雖然我覺得小姿和小惠跟本不需要對我有任何的歉疚
。
每當我問她們我是從哪裡來的時候，小惠都說：是在公園抱來的，那是個秋天，落葉紛
飛的季節。天空湛藍的飄著幾片雲朵，烏鴉在枯枝上叫著，小姿和小惠那時正一起散步，
遠遠的就看到了我，他們發現我獨自躺在嬰兒車裡，因為時在是太可愛了，所以一時衝動
把我抱起來就趕快跑走。
我問，妳怎麼知道不是有人故意把我丟在那邊的呢，小惠說:絕對沒有人會把這麼可愛
的小孩放在一旁不顧的，是因為我太自私，所以才偷偷的把妳偷抱走，真的很對不起，小
惠低下頭，似乎是不願再提起這段事情，但我知道小惠在說謊，從她的眼神我就知道，
曾經，我也想過要不要去找我的親生父母，但又覺得人家都不要你了，你又自討沒趣厚
著臉皮跑去找人家做什麼，加上每次談到有關這些事情時，小惠一副怕我受傷的態度。所
以我只能把這種奇怪的心情埋在心理不隨意和別人說，事後看來，當時的這種感覺如果能
和誰傾訴也許反而會比較好過。
家裡基本上對我就是溺愛，考完試，成績都還沒出來，也不管考的好或差，小姿總是提
議，我們來吃牛排好了，不知道為什麼，大人似乎覺得小孩子都很喜歡吃牛排。
我看著服務生送上來的鐵盤茲茲作響，一股白煙冒出，烤的恰到好處的牛排還不斷的冒
出油脂，小惠想要幫我先切成一塊一塊讓我比較方便吃，我和小惠說：我自己切，小姿也
在旁邊說：讓他自己切，自己切的肉吃起來比較有味道，
小時候我是真的很喜歡吃牛排，小姿說：多吃肉才能快快長大。即使多年以後，我已經
失去了對吃牛排的興趣，但只要小姿一提議我們一家去吃牛排吧，我還是會表現出一副興
沖沖的樣子，在這個家中，小姿，小惠和我，每個人都想要維持一種幸福快樂的氣氛。
五、
升上高中的時候我就離家住校了，不是什麼特別的高中，是縣立的完全中學，就是國中
和高中都在同一所學校裡。剛開始住校的時候，是有點想小姿和小惠，但很快的我就習慣
了，畢竟，長久以來我都和孤獨一直相處，所以對孤獨是特別有忍受力。
那時候，我開始聽CD和大量的閱讀書籍，這些都是很適合一個人做的事情，偶爾假日我
也會去打零工，雖然小姿和小惠有給我足夠的零用錢，並且常常問我：生活過得如何，要
不要再匯一些錢給妳，我笑著說：這裡生活很好，不用匯錢了。
至於高中的學校生活，我就是維持在一個得過且過的狀態，成績沒有特別的突出，但學
科也沒有被當掉，平常話不太多，同學可能覺得我有點奇怪吧，那時候的我對生活一片迷
惘，正如我現在對生活一片迷網。
我對同學之間所感興趣的話題一點也提不起勁，與其一大夥人吵吵鬧鬧的出去，我還比
較喜歡獨自逛街，看電影。
也許是這樣，我被班上帶頭的人看不順眼，姑且用A先生稱呼，這種人表面謙恭有裡的
樣子，成績人緣都非常的好，所以在他的想法裡，所有的人都想要討好他，
但我只覺得你要怎麼過那是你的事，你成績好或是人緣佳那又怎麼樣，我還是繼續過著
我的日子，我既不想和你稱兄道弟也不想樹立敵人，
但A先生的人生觀裡，似乎是不對他示好的人都需要教訓一下，尤其是我在班上這麼邊
緣竟然還不主動順從他，真是沒有把他放在眼裡，我是這樣推測A先生的想法，關於詳細
情形是怎麼樣我不了解，我也不想知道這種人心裡運作的實際狀態，
每當我經過A先生的身邊時，他就會用斜眼瞪我，有時候更過分他會在我寫字的時候故
意踢我桌腳，我看他，他就翻白眼，而這些事情我都忍下來了，我天性就不想和任何人起
衝突，尤其是和A先生這種老師和同學中的大紅人，和A先生有任何爭執的話，所有的人絕
對都會站在他那邊，對於被孤立的狀態我很清楚，所以我盡量避開A先生，那時高中也快
畢業了，再忍一年，我就不用看他們的臉色過日子，我的神經越來越緊繃，上學對我來說
真是噩夢。
有次放學的時候，我看到A先生在候車亭等著公車，那天下著毛毛雨，昏黃的路燈照在
路上，一片霧濛濛的，A先生也遠遠的看到我，我從他微笑的嘴角看出了戲虐的惡意。
他撐著雨傘，走出候車亭，朝我喂喂的叫著，那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當時，我只
要繞過去或者假裝聽不到就好了，可是我的理智線卻在那一秒斷掉，我長期隱忍的憤怒終
於爆發出來，我衝過去把書包砸在他臉上，拳頭打進他柔軟的肚子裡，這中間我完全沒有
思考，像一頭純粹的野獸反擊著，我聽到許多女同學的驚呼聲，我對這些尖叫感到厭倦，
也許A先生是為了在女生面前展現所謂的男子氣概或是什麼我不能了解的東西而故意找我
麻煩。
這些女生並沒有制止他或者也抱著好玩的心態看著，而當A先生被我揍時他們也只是站
在旁邊驚呼，她們似乎沒有辦法聯想挑釁過後揍人或被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能他們以
為我從來不會反抗吧。
然後我的鼻子被A先生揍一拳，鮮血流了出來，我並不感到害怕，反而亢奮了起來，我看
著A先生從地上站起來想要逃跑，我一把捉住他的皮帶往後拖然後又扭打在一起，
最後是站在校門口的教官跑過來才把我們分開。
我們都被嚴重的訓斥，要雙方家長過來，
A先生的雙親和小惠都出現在訓導處，教官說：雖然不應該，但小孩子年輕氣盛打架是
常有的事，大家好好的道個歉就沒事了，於是要我先道歉，我沒有看小惠，壓抑著極端的
憤怒和A先生說了抱歉，A先生卻什麼也沒說，然後教官說：好了好了，以後不要再打架，
就讓我們都離開了訓導處。
我心不甘情不願的被小惠拉著走，走到小姿停車的地方時，她把我的頭抬起來，我看到
小惠的眼神出現一絲失望又憤怒的眼神，小姿走下車也只是看看我，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
又不知道又說什麼，微風吹過，空氣裡有燒稻草的味道。
既然來了，就先去吃的晚餐吧，小姿疲憊的說，
我們三個人相對無語的坐在車上，路邊招牌的霓虹燈照在我們各自的臉上。
最後草草吃了晚餐，小姿問我：你要繼續住校嗎，我點點頭，我實在是沒有理由不住校
，外面的房租比學校貴上許多，我也不可能通車上下學。
而之後的生活果真比我所想的還要殘酷，我常常在一天內講不到一句話，大家都當我是
個隱形人似的，老師把我當成不良分子，分組我總是落單，自己在學校吃著飯，雖然我已
經很習慣一個人相處，但這樣的日子還是讓我感到非常難受，我只想隨便考上一所大學脫
離這樣的日子，上學成了我最大的夢靨，我極力想維持自己的狀態，不知道下一秒我會不
會崩潰的無法收拾。
不過A先生卻像沒事人般，老師同學還是很喜歡他，這個世界就像是圍繞著他打轉一樣
，這樣的體制我無法也無力去改變，我只想遠遠的逃離這個地方。
這樣持續將近一年的日子對我應該有某種無法回復的影響，我更加害怕與人太過接近，
面對不熟的人我最先採取一定是防禦性的姿態。
這些過程我沒有和小姿小惠說過，但她們應該從我身體散發出來的氣氛感受到了什麼，
被社會體制壓迫的無法喘息，卑微苟且的生活著，這些共同的生活經驗是我們三個人生活
中的一部分，不可能從中加以屏除。
我滿20歲的時候，小姿和小惠買了一輛機車送我，是身分證上滿二十歲的生日，關於自
己的確切的生日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人知道了。
男生就是要會騎車，以後可以交女朋友，小姿講著這個不太熟練的笑話，臉上的笑容有
點苦澀的尷尬。
你會騎車嗎，要不要我教你，小姿手插著腰，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好呀，我說
很好，想考到駕照就別怕皮肉痛，現在發動機車，小姿的語氣聽起來挺像教官的。
六、
上了大學，我和小姿小惠的聯絡變得比較少，學費用助學貸款，加上我有在打工的關係
，也不需要一直和小姿小惠拿生活費，但我們的感情沒有因此而變淡，我們彼此在不同
的地方生活著，心裡還是時常想到對方，只是我們都很習慣用靜靜而平穩的方式關心。
這段時間，我在打工的地方認識了一個女孩，她和我似乎完全相反，她每天都充滿對生
活的熱情，什麼事情都很好奇，經常四處旅行，我覺得她似乎從沒被這個世界傷害過一樣
，也許她看我就像是陰沉抑鬱的怪人。
不知道為什麼，原本應該毫無交集的我們竟慢慢成了好朋友。
在學校沒有課的時候，我們經常出來玩，書晴很喜歡去動物園，我們看大象，駱駝，斑
馬，企鵝，
你覺得動物住在動物園裡會不會開心?
不知道，我聳聳肩，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他們看起來很無聊的樣子哪，書晴專心的觀察眼前的猴子。
我順手打開汽水喝，鋁罐發出啵的聲音。
什麼時候要帶我回你的家看看，書晴轉過頭看著我問。
妳想去嗎
想，她簡短有力的回答，
我不知道妳的過去是怎麼樣，但我想和妳說一下我的生活，我稍微停頓一下喝了口汽水
，繼續講，我們家只有小姿，小惠，還有我。也許不是平常看到的那種家庭，但我們每一
個人都很認真的生活著，或多或少也被這個社會傷害過，這是無可避免的事情，絕大部分
的人都不能擁有順遂的人生，
但我們家的人，我想，算是比一般人承受更多的眼光，當然，我沒有任何要抱怨的意思
，絕對不是要訴說我自己有多委屈，只是想給妳一些概念，妳懂我的意思嗎?
或許吧，書晴點點頭：我沒有要批評，但是你太拒人於千里之外了，有很多事情都不肯
說，這樣的心態是哪裡都到不了的，社會絕對不是憑著一個人就可以活下去，我不知道你
過去經歷了什麼樣的事情，但是你已經長大，沒有什麼可以輕易的傷害你，不需要對世界
這麼戰戰兢兢的，
至少今天你陪我來動物園我是很開心的，也許你不知道，但我因為你的陪伴而開心，在
這一刻，你對我而言就是非常重要的人
是嗎?我問
是!書晴點頭
秋天的風吹過我們，我看著書晴迎著風閉起眼睛，她的額頭像大理石一樣的光滑。
那你要帶我見小姿小惠了嗎?
當然，如果妳想見的話，從一開始就是，小姿和小惠對我來說是非常特別的存在，先前
說的話是為了保護妳也保護小姿和小惠。
那你想不想知道我的過去，書晴問我。
什麼，風太大了。我一時沒聽清楚書晴的話。
算了，沒事，書晴笑著。
我發現，我很喜歡看別人笑，不論是小姿小惠或書晴，她們的笑容都讓我感到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