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唯一沒變的就是：累的像狗的工作。只是我最近覺得，我好像比較會看事情的光
明面，這樣的情緒轉換應該算是好的。我去咖啡店的頻率越來越高，像是上癮一樣，但這
並非是肉食女的天性使然，而是無意間蒐集到路人的故事，就像偷偷享受片刻生活脫軌的
快感。
我對著電腦傻笑，想著晚上應該要點著什麼飲品才好，眼前突然浮出David那張帥氣
的臉，帥歸帥，但還是讓我嚇了一大跳。
「凡凡，妳在笑什麼？」David臉上露出一種狐疑的表情。
「沒阿，幹嘛？就看到好笑的笑一下阿。」不知道為什麼，關於咖啡店的事情，我的
偵測雷達告訴我最好是不要跟太多人說，雖然和David平常無話不談，但我卻不打算和他
分享裡頭種種的一切。
說是刻意保密，其實也算是提不起勁，因為David認為除了王脩之外，咖啡店實在是
沒甚麼特別的地方可值得回味。
「凡凡，妳不覺得…妳的下巴好像有點…」David皺了一下眉頭仔細端詳了一遍，「
妳的眼角…有小細紋耶！」
誰叫David是好姐妹，總是嚴以律己嚴以待人。
「阿呀！你那麼近的看當然有阿，遠一點不就沒有了。」我直接提出抗議。
「現在醫學美容那麼發達，真不知道妳在堅持什麼…妳看看，我阿，前陣子去打了脈
衝光，氣色看起來是不是好很多阿？愛咪的下巴上個月打了微晶瓷，看起來臉比較尖，順
眼多了！我是覺得她山根應該也有打…不過她自己沒明說，我也就沒問囉。」
「臉尖有什麼好的？我媽說，像我這樣才是好命的面相。」說完，我就後悔了，因為
David直接以訕笑的方式回應，而且還是越笑越大聲，他最後下了一句結論：「凡凡，這
就是妳交不到男友的原因。」
Good！原來「無法辨別好姐妹」和「我的外表」成為我是剩女的最大原因。
說真的，雖然被David這樣狠狠地打了一巴掌，我仍舊不想依賴醫學美容，即使下班
路過美容診所看到一套療程特價不到兩萬元，但我還是無法對它動搖，甚至一點心動的感
覺也沒有，不過我心情的確受到了一點影響，看見鏡子裡的自己，突然覺得好像長的真的
很糟糕。
雖然還是拿了美容診所的宣傳DM，但我知道我應該是不會進去體驗。
應該…嗯，應該。
失魂落魄的走到咖啡店門口，我想我的心靈需要一點救贖。
「歡迎光臨。」
在我推開門的當下，我聽見王脩的聲音，我毫不猶豫的坐在平常坐的那個吧檯座位，
將傳單放在桌上。
「我想要喝熱可可」，說完，我重重嘆了一口氣。我托著腮想了今天David說的話，
正在疑惑是不是要向「微整形」低頭的時候，一杯熱騰騰的可可就擺在我的面前。
「今天比較早下班喔，這棉花糖很好吃，配熱可可挺適合的。」王脩說。
棉花糖？熱量很高吧？這念頭狠狠地敲醒了我，我竟然無意識的點了熱量高到破表的
熱可可，汪凡，妳注定這輩子就是當個肥豬，妳自己好自為之吧！
「對阿，難得可以早下班，不過我一點食慾也沒有…」我的聲音聽起來明顯的無力，
我拿起熱可可喝了一口，好喝的可可讓我有重新振作的光芒，但一下子就熄滅了。
王脩將雙手放在吧檯上，然後雙眼就這樣直盯著我，「凡凡，假如我今天跟妳說：這
是一個複製的年代，妳直覺會想到什麼？」
「嗯…可能就是盜版抄襲之類的，畢竟現在科技發達，大家想抄什麼就抄什麼。」
「嗯，這也是另一種抄襲。那妳覺得…那群女孩漂亮嗎？」王脩彈了一下手指，他默
默指向左邊的方位，靠近黑色牆壁的四人座位有一群打扮時髦的女生。
看樣子似乎是大學生，她們身形纖細如模特兒，每個都是「假睫毛部隊」，臉上除了
時尚的彩妝之外，還掛著一種趾高氣昂的自信，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厚的香水味，她們說
話的音量很大，就算我和她們之間有一段距離，也都能聽到她們談話內容。
「今晚是Lady's night耶！欸，喝酒可以喝免錢的，當然要去阿！」
「拜託，妳也太小家子氣了吧！東區夜店公關今天有偷偷跟我說，今晚有小開要在那
邊辦生日派對，據說很多明星都會到場喔，要不要？我現在馬上Line給他，他可以幫我們
安插位子。」
「是誰啊？上次請去包廂之後，我整個喝茫了，都是高級酒耶…就不小心喝太多了」
「我哪知道阿，反正先去就對了，要不要？」
「我要我要我要…」
這一類的談話內容充斥著整個咖啡店，我因為聞到太濃烈的香水味有些頭暈，所以捏
著鼻子轉頭回答王脩的問題。「挺漂亮的阿，年輕真好，雖然說話挺大聲的，不過既然是
正妹應該也不會有人指責吧。」
王脩挑著眉笑了一下，似乎正在質疑我的說法，「妳沒發覺一件事情很奇怪嗎？她們
長的都一樣。」
「嗯？四胞胎嗎？太稀奇了！欸？不是阿…你看，她們身高不一樣，而且…」我突然
語塞，我看著那四個女生，突然有一種被魔術師遮住眼睛的錯覺。
她們打扮雷同，髮型一樣時尚，妝容目測起來應該是當季最新彩妝，不過仔細一看，
四個女生五官組合起來就如同姐妹一樣，立體但不自然，甚至可以說是不協調。她們的皮
膚在咖啡店微醺燈光的照耀下，竟然可以像日光燈一樣的發光，假如說是底妝不小心塗太
厚，那…
我可以說服自己勉強相信。
王脩撿起我隨手放置旁邊的DM，然後稍微看了一下內容，「微晶瓷…特價19999元，
好像有點貴，我之前聽到還有15000元的」，說完，他轉頭開始仔細的看著我，然後用手
捏了捏我的臉頰，「觸感還不錯，妳有想要試試看嗎？」
我沒有心思回答他的問題，因為我們雙方的臉貼的太近，從王脩鼻子噴出來的氣我都
能清晰的感覺到，我只覺得我耳朵發燙。
等等，好姐妹，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也不是啦，就順手拿了一張…」我低頭啜著熱巧可可，然後將最後一個棉花糖塞進
嘴巴。
「每個人都長得不一樣，可是很奇怪，無論價值觀、思想、動作還有外表，很多人都
照著一套準則循環、墮落，無法發掘自己的魅力，反而讓自己變平凡了。」
他說的這句話，讓我心頭一震，我用僵硬的笑容回應。
王脩將視線投射到那四個女生，然後笑了一下，之後他指向白色牆壁的方位，「妳往
右後方看看，那妳覺得那個女生呢？」
我隨著王脩的手指方向看去，靠近白色牆壁的兩人座位，一名穿著小碎花雪紡紗洋裝
的女子似乎靜靜享受著咖啡店的音樂，她低著頭翻閱手上的書本，我無法端詳她的五官，
整體而言算是細緻，雖然她窩在角落不是很起眼，身材又嬌小，但是當她輕輕用手將那黑
色直髮勾在耳後時，那種羞澀的女人味讓她變的迷人。
不知道是不是兩方人馬落差太大，總覺得位於白色牆壁方位的女子，看起來特別的
舒服。
「她好厲害，那四個女的吵成那樣…她竟然還可以看書？」我看著這名女子看到出神
，直到她抬起頭來對我笑了一下，我才趕緊低頭掩飾我的失禮。王脩從抽屜裡拿出一疊便
條和原子筆，然後默默地放在桌上，我滿臉疑惑的看著他。
只見那名女子慢慢地起身，她優雅地拿起包包，順手整理一下桌面，走到吧檯前準備
付帳，王脩沒有主動開口，而是將紙筆遞到女子的面前。女子仍舊保持有禮貌的微笑，並
且在紙上寫下：今天的摩卡好好喝，多少錢呢？
王脩看了紙上的文字，馬上動筆回應：很開心妳會喜歡，今天免費，當我請客的吧！
女子趕緊比了「謝謝」的手勢，臉上的笑容很甜很幸福。
這一刻，我了解這疊紙張和原子筆神聖的任務了。
女子轉身離開，她舉起手來想要和我道別，從嘴裡發出的聲音則是口齒不清的「尬見
」，我趕緊回應了一個熱切的微笑，希望她也能感受到我的熱情。之後女子撥開勾在耳後
的長髮，確定蓋住雙耳之後，就慢慢的離開咖啡店。
當然，王脩仍然是目送她離開，這是他不變的服務。
「她是我店裡的常客，叫筱昫，出生就是聽損兒，不過很晚才被發現…前陣子原本要
開人工電子耳，不過畢竟要一筆醫療費用，她說可能還要一段時間才能進行手術…所以有
時候會帶著助聽器應急，不過看樣子今天她應該沒帶出來。」王脩持續看著筱昫的背影離
去，之後他將視線轉向我，似乎在觀察我的表情變化。
沒錯，我完全不假思索的流露出我的想法，眉頭鎖的很緊。
「視覺化的社會總是會讓人活得很辛苦，其實有時候想想…像筱昫這樣也是另一種幸
福，她可以忽略外在的噪音，專注在自己身上，然後散發出另一種獨特的美，凡凡…妳覺
得呢？社會上可以給妳一套標準，可是不見得妳要去認同接受，因為妳也有自己的想法…
對吧？」王脩說。
我托著下巴看著王脩，笑而不答，然後轉頭看看那群假睫毛部隊。對她們而言，美麗
的展現是透過一種外在的努力耕耘，她們有很多樣本可以去參考，她們可以完全的解放享
受青春，然後盡情展現身材得到成就感，這好像也沒甚麼不對。只是她們的美，是屬於大
眾化的美。
「嗯，我不會勉強自己的。」我回給王脩一個微笑，他看了一下我杯子裡只剩下三分
滿的熱可可，「有想要試試看阿薩姆紅茶嗎？解解膩。」
我毫不猶豫的點頭，這是來到咖啡店最大的奢侈，沉溺在這種寧靜的氣氛中，應該說
是心情上的洗禮。我必須要承認的是，王脩果然心思細膩，我真懷疑他是有超能力還是頭
上有隱形雷達，總是能準確的偵測到顧客的需求，若是說這只是單純的一間咖啡店，我覺
得還不夠貼切。坐在吧台前看著他工作，成了一天當中最大的享受。
王脩仔細又慎重的將茶葉倒入純白色的茶壺當中，並和白色茶杯輕輕地放在我面前，
我喜歡他每次呵護器具和飲品的用心，絲毫不敢怠慢的腳步反而給顧客一種尊重。
今晚在這體會另一種美，果然讓我心裡面踏實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