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碎的雨滴輕拍著玻璃窗，敲擊出響亮的清音，彷彿有聚眾不散的靈魂正在竊語，若
隱若現的都市語言。那人坐在飯桌前，餐前點了一杯洋紅色的葡萄酒，一股暖意在體內肆
意流動，他的臉頰醺得像一抹黃昏，背後卻是冷清的黑夜。他覺得他的處境像這家即將打
烊的餐館，在這般向晚時節，是為了告別而存在的，都在別人的生命中預備離席。他的眼
神帶著遙遠的傷感，不知道望去何方，只知道憂傷沒有終點。而細雨迷濛，是一個個孤單
的靈魂。
他遙想過去種種，一個人在城市浪跡多年，沒見過太多大風大浪，回憶總是小風小雨
地又度過了一天，像每個認份的都市人，參照嚴謹的時刻表過活著，一秒都不能絲毫落差
，或許連死亡的時間都已然安排，只是因為無法預測未來所以僅能享受當下而已。然而再
怎麼平靜的海面也不免驚起波瀾，有一天的某一刻意外遇見了她，一個情竇初開的男孩還
沒辦法把愛情想得深思熟慮，或許當時覺得她很特別，或許被一次貼心舉止所悸動，他無
法根究原因。從此他把那個女孩視為綠洲，每當自己眼睛累得只看見沙漠，就用她來望梅
止渴。
事與願違的是，他老早發現她已心有所屬的事實，雖然她當時沒有名目上的伴侶，但
光是這點就足以讓他痛心疾首。他旁觀一個鄰家女孩談論愛情時眉飛色舞的模樣，以及她
嘴中念念不忘的男性友人，心中既快樂，羨慕又絕望，更怕自己顯得吝嗇，不願成為目的
性強烈的人，可是知情的那一瞬間，一切恍然失去意義。原本悲觀的生活還過得習慣，但
那也只是蒙住雙眼的日子，終於感覺到一線曙光，迫不及待地睜眼，還以為前方迎接而來
的是美麗的風景，卻仍舊一片綿延的黑暗。他忽然意識到生命有走不完的黑。
滂沱的大雨依舊傾瀉不止，而他永遠忘不了當初自己墜入情感漩渦，爾後獨力上岸的
故事。
從前，有一個人不屬於任何故事，他只是一個男孩，尚未具備能力替自己決定未來。
有一天，他奇蹟地遇到了一位女孩，她也不是故事的任何一部分，她只是一個女孩，還沒
有能力去參與別人的未來。他們認識彼此，卻未曾告訴對方在自身心目中的地位，他也知
道，自己常連名帶姓地呼喚她，藉機創造曖昧的疏離感。
遠遠看著雨景，他的眼裡只剩自己，彷彿在和自己對話，又好像回到當年獨自寫告白
書的過程，讓他回憶起那幾段文字。
雖然我們偶有聯繫，卻似乎從未坦誠以見。我們之間距離渺若雲端，各在天涯海角，
隨著時間流逝而越拉越遠。即便如此，我仍舊不懈地尋找我們之間存在的關聯，使我們能
夠感應彼此的存在，直到山窮水盡，思念仍懸掛於未盈之虧月。我堅信和愛情有關，唯有
忠貞不滅的愛情才能賦予人心強悍的信念，讓未來不至於被現實吞噬。
雖然我們註定無法如終身伴侶般親暱，但我知道這並不是一種障礙，在某種方式，我
們不必刻意追尋愛情的遊戲規則，這距離反而使彼此更加親近。因此我樂觀認為，只要我
們願意等待，有朝一日，妳我都將在尋找綠洲的路程中偶然相遇，不為他者，只為取一瓢
三千水飲。
我們共度多少青春光陰，但未能好好替自己善終。我們沒有足以拿來重新溫習的記憶
，如果日後妳想起我，不知道會不會牽出一絲釋懷的微笑，還是成為妳口中帶過的配角。
或許我們只是故事以外的兩個人，每天在對方的生命中當一次過客，久了，離開也是自然
而然的事。
遠遠看著雨景，我的眼裡只有妳，彷彿在和妳說話，也只是一個彷彿而已。妳的身影
漸次模糊，像是霧中有夢，我伸手欲得最後一次挽留的機會，卻只能抓住無數曾經錯過的
悔悟。
「別離開我。」我想哭著說，卻不想敗壞妳畢業歡場的興致。這時候我才發覺，我是
第一次不提名諱直接呼喚妳。
妳一語不發，只是微微點頭，然後開始消失，像是被雲彩吞沒，妳準備前往妳的錦繡
前程，而我繼續披雨而行。
「不！」我又叫住妳。「別離開我。」
妳已經成為我生命中風雨的一部分，總是以冷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