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曾與外婆同住，晚上9:00睡凌晨4:00起，數月過去，直到回家裡住，這樣的規律才崩
壞了。她會先做完早課，再來準備早餐。
她喝一杯奶粉配饅頭，我也喝一杯奶粉配饅頭，饅頭與奶粉在口中纏綿得香甜，像是一對
情感淡而有味的老夫妻。純白色，與外婆她燙得卷卷的頭髮是一樣的顏色。
外婆過著早睡早起的生活，其實已行之有年了，外公早年在宜蘭當官貪污養小三，被舉報
後丟官，家裡欠了不少債。不久後便檢出膀胱癌病逝。
一家的經濟重擔便落在外婆身上，她早上種田，賣菜，下午挑一支扁擔，走在路上賣碗粿
。把家裡的三男一女（阿姨寄養四叔公那）拉拔長大。媽媽曾說那時苦，外婆只笑。
笑說，他們那時候好土，過年買新鞋都捨不得穿，穿舊鞋穿破了，新鞋才穿起來剛剛好。
我那時才知道，原來新鞋要買大一號，是古早窮人家的規矩。
媽媽喊苦，說外公欠債沒錢看病，她一戶一戶給人下跪，都沒有人要借她錢，最後只能眼
睜睜看外公血尿而死。外婆不笑了，她好老好老，當時我讀小學，她80多了。
外婆一生欠了好多債，子女的學費總是積攢許久才有的，賣碗粿、賣菜一個個拉拔，才讓
大舅上了師專，二、三舅讀了高職，我媽國中畢業就去舶來品店當店員了。
她還欠了亡夫留下來的公、私債，別人笑說那是小三的嫁妝，她也說沒關係。
外婆的一生好沈重，難怪老的時候不如照片中粗勇，背駝駝的。
以前早起種菜前她會吃生蕃薯，配冷開水做為早餐，抗性澱粉加上飲水充飢，陪她撐過粗
重的農活，中午做碗粿時，吃前天剩的菜果腹，再以扛鼎之力挑起商品兜售於街頭巷尾。
晚上陪孩子睡了才睡。
外婆老的時候也會陪我睡覺，至今我仍忘不了她早課後的「奶粉配饅頭」，比起以前的蕃
薯配水，應當好吃很多吧？
如今我不禁如此想，奶粉配饅頭所纏綿的香甜，與其說是淡而有味的老夫妻，不如說是外
婆一路走來的人生之味。
想到此處，那兒時舌尖、鼻腔充斥的麵香、乳香霎時又被召喚而出，望外婆從晚年的小小
安樂裡得到安慰，願她還記得我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在陽光灑落廳堂時，我們對坐吃飯
的樣子。